脑海中那个自称"功德簿"的声音正在倒计时:午时三刻将添新魂,请速往东南方——绕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时,远远望见那道青灰色的身影。
十七岁的陆砚书立在九曲桥尽头,褪色的粗布短打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他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馒头,那是今晨被管事扔进潲水桶的。
"喂!"我这一嗓子惊得池中锦鲤四散。
陆砚书仓皇回头,后腰撞上雕花木栏。
春汛的池水漫过桥面,他脚下青苔一滑,整个人像片枯叶般往后仰去。
功德簿突然发出金石相击般的清响:警告!功德值即将清零——说时迟那时快,我甩开金丝绣鞋扑过去,腰间玉佩穗子却缠住了栏杆。
眼看他半个身子已经悬空,我急中生智扯下鬓边金累丝凤钗,连带两串珍珠璎珞一股脑砸过去。
"接着!够你赎身!"陆砚书下意识抬手去接,重心后移的瞬间,我借着玉佩穗子的拉力腾身而起。
织金裙裾掠过水面,绣鞋尖不偏不倚踹在他膝盖上。
"哗啦——"水花溅起三尺高。
我趴在湿漉漉的栏杆上,看着那个单薄身影在莲叶间沉沉浮浮。
正要喊人救命,却见他忽然翻身踩水,湿发贴在苍白的脸上,游得竟比池中红鲤还要灵巧。
功德簿发出古琴般的颤音:意外触发'凫水'技能,功德值+1"苏小姐这是何意?"陆砚书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指缝间还夹着那支凤钗。
阳光穿过珍珠帘子似的雨幕,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金芒。
我扶着歪斜的牡丹髻站起身,从袖中掏出浸湿的银票:"会凫水早说啊!这是扬州云锦坊的票据,够买你二十年工钱。
"湿透的银票上,"通宝钱庄"的朱印正在慢慢晕开。
他忽然低笑出声,水珠顺着喉结滚进衣领:"小姐可知,我父亲曾是江宁织造?"我心头一跳。
昨日查账时确实发现,三年前陆家因贡缎褪色被抄没家产。
当时押运的管事,正是如今苏记绸缎庄的大掌柜。
池水泛起涟漪,陆砚书将凤钗轻轻放在桥头:"寅时三刻染坊起火,他们说是我不小心打翻灯油。
"他食指上的烫伤还泛着红,"这钗子,够赔被烧毁的蜀锦吗?"功德簿突然震动,眼前浮现半透明的账册。
朱砂笔在"陆砚书"的名字旁批注:怨气值79/100,建议用金丝云锦化解。
"明日辰时,到东厢房来。
"我解下腰间羊脂玉佩扔过去,"给你看真正的金丝云锦。
"他接住玉佩时,腕间露出道狰狞的鞭痕。
那是上月清点库房时,大掌柜说他偷了杭绸留下的。
雨忽然停了。
陆砚书站在粼粼波光里,像一株从水墨画中浮出的青竹。
他握紧玉佩,忽然将凤钗插回我鬓边:"小姐的钗,硌得我手疼。
"功德簿又响:怨气值-10,当前功德值:白银千两1暮色浸透染坊焦木时,我攥着陆砚书的手腕往库房拖。
他掌心的烫伤蹭在我袖口金丝牡丹上,晕开一团暗红。
"松手。
"他嗓音像浸了冰的瓷片,"三更半夜...""闭嘴。
"我踢开歪斜的板门,月光淌进来,照见满地焦黑的蜀锦。
功德簿在袖中发烫,浮现朱砂小楷:寅时火油味,戌时见分晓陆砚书突然僵住。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残破的染缸底部黏着团黑糊,泛着诡异的蓝光。
这是西域火油,遇水即燃。
我弯腰去捡,被他猛地拽住。
少年手指冷得像井水:"上月十八,塞外商队来进过货。
"账房先生恰是那日告病还乡。
功德簿震动,昨日誊抄的账簿残页浮现空中,朱笔圈出三处错漏——都与陆家旧案相关。
"想要金丝云锦,就帮我个忙。
"我摘下翡翠耳坠塞进他掌心,"明日随我去见个人。
"他忽然反手扣住我腕子,指尖按在功德簿显形的位置。
月光在他眼中碎成锋利的瓷片:"苏小姐腕上胎记,与三年前判我父亲斩刑的巡抚印鉴...倒是相似。
"功德簿突然翻到空白页,浮现血红的"怨气值90"。
我腕间牡丹胎记开始发烫,那是前世巡抚之印的烙印。
"若我说,这是报应呢?"我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狰狞的鞭痕,"上个月你挨打那日,我这儿凭空多了道疤。
"陆砚书瞳孔骤缩。
那正是他被诬陷偷窃杭绸的日子。
子时的梆子声惊起寒鸦。
他松开手,从染缸灰烬里拈起片未燃尽的布料。
靛青底子上,金丝绣着半朵梅花——与贡缎残片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当年押运贡缎的三十六人..."他捻着布片轻笑,"有三十五人收了安家费,唯有个跛脚车夫不肯画押。
"我忽然想起大掌柜右腿的旧伤。
功德簿哗啦啦翻动,停在"因果债"那页,陆砚书的名字旁浮现梅花刺青图样。
三更天的雾气漫进来,他忽然将火油残渣包进帕子:"明日去见的,可是城南济仁堂的孟大夫?"我心头一跳。
那正是账房先生突然病重时最后就诊的医馆。
"三年前陆家抄家前夜,有个蒙面人往我父亲书房塞了封信。
"陆砚书擦亮火折子,跳动的火光里,他的侧脸像尊冰冷的玉雕,"信上说贡缎有问题,但父亲说...说..."功德簿突然迸发金光,朱砂笔凌空写下:子时三刻,莫开西窗几乎是同时,破窗外闪过黑影。
陆砚书扬手打灭火折,揽着我滚进染缸残骸。
温热的呼吸擦过耳畔:"别动。
"浓重的血腥气漫进来。
我攥紧袖中银票,听到功德簿发出帛书撕裂般的声响:功德值-100,怨气值+10陆砚书忽然闷哼一声。
月光照亮他肩头插着的柳叶刀,刀柄刻着朵染血的梅花。
孟大夫的药庐藏在七里塘最深的巷尾,檐角铜铃缠着褪色的平安结。
陆砚书倚在竹榻上,肩头敷着捣碎的紫珠草,血色在麻布下晕成暗梅。
"刀口淬了孔雀胆。
"孟大夫碾开药杵,青玉钵里浮起异香,"这毒,产自暹罗国。
"我心头猛跳。
三日前查账本时,大掌柜特意提到新进了暹罗香料。
功德簿突然震动,在虚空中展开张海运图,朱笔圈出个码头——正是苏家货船停泊处。
陆砚书忽然闷咳,苍白的唇染了胭脂色。
他腰间玉佩碰到竹榻,发出清越的响声。
那是昨日我给的羊脂玉,此刻竟透着血丝。
"劳驾姑娘取柜中犀角。
"孟大夫话音未落,药柜第三格突然倾倒。
数十个瓷瓶哗啦碎裂,涌出蓝莹莹的粉末,遇风即燃。
功德簿迸出刺目金光:未时三刻,避火西南我拽起陆砚书往西窗撞去,他反手将我护在怀里。
后背撞上青砖墙的刹那,药庐轰然炸响。
热浪掀飞我的累丝金簪,陆砚书腕间突然浮现梅花状光斑,与柳叶刀柄的纹样如出一辙。
我们跌进后巷污水沟时,他肩头纱布散开,伤口竟显出道淡金纹路。
功德簿自动翻到前世卷,浮现出刑场画面:朱红官印烙在囚犯锁骨,正是我胎记的位置。
"原来如此..."陆砚书指尖抚过我颈侧,"当年监斩官眉心,也有朵金梅。
"巷口传来杂沓脚步声。
我将他的头按在臂弯,织金袖口掩住两人面容。
腐臭的水汽中,听见大掌柜沙哑的嗓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脚步声渐远,陆砚书忽然咬住我耳坠。
温热的唇擦过耳垂:"姑娘可听过双面绣?"他沾血的手指在地上勾画,竟是金丝云锦的纹样,"苏家库房那匹,反面绣着陆家一百三十八口的生辰八字。
"功德簿剧烈震颤,空中浮现血字:申时验锦,怨气可消我们趁乱翻进苏府西墙时,晚霞正染红库房的琉璃瓦。
陆砚书轻车熟路撬开三重铜锁,月光漏进窗棂的刹那,整匹金丝云锦泛起幽蓝流光。
"得罪了。
"陆砚书忽然撕开前襟,将渗血的伤口按在锦缎上。
血珠触到金线的瞬间,织物背面浮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正是三年前贡缎押运的实录。
"这是...鲛人血染的线?"我抚过突然显现的文字。
功德簿自动翻开新页,浮现陆父亲笔:三月廿七,王管事替换锦盒窗外忽然响起冷笑。
大掌柜拖着跛脚走进来,后颈梅花刺青泛着青光:"少东家可知,为何你娘亲偏在陆家获罪那年病逝?"他扬手洒出把荧粉,库房梁柱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陆砚书旋身将我扑倒,整匹云锦覆在我们身上。
金线遇火竟结成网,将烈焰隔绝在外。
"抓紧!"陆砚书咬破指尖在锦上画符,古老经咒自他唇间溢出。
云锦突然收缩成茧,带着我们坠入地下暗河。
功德簿在水中展开,浮现出我前世将朱印按在判决书上的画面。
波光粼粼中,陆砚书眼底金芒骤亮:"现在姑娘信了?这功德簿,原是你欠陆家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