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栖的鹿皮靴碾碎冰壳，每步都在雪地上烙出深坑。
阿竹跟在他身后五步远，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喘息——自打逃出地窖，这孩子的咳嗽声里就掺着黏稠的液音，像是有人在他肺叶里搅动糖浆。
"你左肺有三条黑线。
"燕栖突然驻足，银灰色的瞳孔转向身后，"像蜘蛛网缠着肺泡。
"阿竹慌忙用破袖口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渍泛着靛蓝幽光。
那日桃木符化作的黑蛇钻入鼻腔后，他的眼白就爬满了蛛网状血丝，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腐鱼般的腥臭。
三百步外的断龙石突兀地刺破雪原，玄武岩表面的蜂窝孔洞渗出呜咽风声。
燕栖耳尖微动，在风啸中剥离出断续铃音——母亲用血绘制的星图轨迹，终点正在这巨石底部。
"把桃木符给我。
"燕栖伸手探向阿竹前襟，"它在吃你的心。
"阿竹却像受惊的雪貂般窜出三步，后背撞上枯死的云杉。
树冠积雪簌簌砸落，在他肩头积起苍白的坟茔："这...这是我娘绣的平安符！
"话音未落，燕栖的银瞳骤然收缩。
他"看"见阿竹怀中的符咒正在融化——褪色的"栖"字渗出脓血，歪扭的"竹"字凸起肉芽，符纸边缘己化作沥青般的黏液，正顺着衣缝往肋骨间渗透。
地底突然传来闷雷轰鸣。
两人脚下的冰壳裂开蛛网纹路，三根冰锥破雪而出，贴着燕栖的鹿皮靴钉入冻土。
阿竹踉跄跌倒，怀中的桃木符滑落雪地，符面突然鼓起婴儿拳头大的肉瘤。
"是冰隙虫。
"燕栖拽着阿竹后领暴退十步。
观微境的银瞳穿透三尺冰层，百丈深处无数纺锤形黑影正疯狂上涌，"它们闻到了蛊血的味道。
"仿佛印证他的话语，冰面轰然炸裂。
丈许长的冰隙虫破冰跃出，七对螯牙开合间喷出腐酸黏液，将雪地蚀出三尺焦坑。
这怪物通体泛着珍珠母光泽，环节状躯干上布满气孔，每次收缩都喷射出霜雾。
燕栖扯下腰间鼠皮囊，将最后半块蕨根饼捏碎抛向远处。
饼渣落地的刹那，三丈外冰层应声炸裂，第二头冰隙虫破冰而出，径首扑向同类。
两虫撕咬的酸液飞溅，在雪地上蚀出蜿蜒沟壑。
"往石缝跑！
"断龙石底部的裂缝仅容侧身通过。
燕栖将阿竹推进岩隙，反手抽出母亲遗留的玉簪。
簪头裂纹迸发银光，在他掌心凝成三尺光刃。
第一头冰隙虫扑来时，他矮身滑步，光刃精准刺入其额间肉囊——那是虫群首领的感应器。
虫尸轰然坠地，黏液腐蚀的深坑腾起青烟。
后续虫群突然陷入癫狂，竟开始互相撕咬。
燕栖趁机闪入岩缝，后背紧贴沁骨的岩壁。
阿竹蜷缩在角落发抖，胸前的衣襟己被符咒黏液蚀穿，露出皮下蚯蚓状的凸起。
"脱衣服！
"燕栖扯开阿竹的破袄，瞳孔猛然震颤。
少年胸口浮现墨色刺青——正是桃木符上扭曲的"竹"字，此刻那字迹己化作活物，根须状纹路正向心脉蔓延。
玉簪银光触及皮肤的刹那，阿竹突然发出非人惨嚎。
七窍渗出的黑血在岩壁上溅出星图，胸口的符咒纹路却开始消退。
观微境的银光下，燕栖看见黑雾从阿竹天灵盖逸出，雾中隐约有婴孩啼哭。
"三年前青霖村根本没有叫阿竹的孩子。
"燕栖将玉簪抵住对方喉结，"噬魂蛊最怕揭穿宿主真名——你究竟是谁？
"阿竹的面孔突然融化，像蜡像般扭曲变形。
皮肤褪成半透明薄膜，露出内里青紫色的婴孩躯体——那是个不足月的死胎，脐带上还连着冰隙虫的触须。
"窃天盟的探子。
"燕栖光刃刺入婴孩眉心。
黑血喷溅在岩壁上，竟凝成"萧无厌"三字，"用冰隙虫操控死胎，真是恶心。
"假阿竹的皮囊迅速干瘪，化作人皮飘落在地。
真正的阿竹或许早冻死在某个雪夜，这具躯壳不过是蛊虫的傀儡。
断龙石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
燕栖循声摸索，指尖触到岩壁上的九瓣莲浮雕——花瓣纹路与母亲肋下的烙印完全一致。
当玉簪插入莲心刹那，整块玄武岩剧烈震颤，千年积雪从石顶倾泻而下。
冰窟幽蓝的光晕从石缝渗出。
燕栖侧身挤过狭道，眼前豁然开朗。
天然冰窟中央矗立青铜祭坛，九根玄铁链悬吊冰棺，棺中女子银发如瀑，心口插着的青铜钥匙泛着血锈——正是燕栖抓周时紧握的那柄。
"你的眼睛在塔顶。
"母亲的遗言在脑海炸响。
燕栖踏上祭坛的瞬间，冰棺表面浮现血色纹路，与他掌心的玉簪裂纹完美契合。
棺盖滑开的刹那，寒气凝成的白雾中伸出只惨白的手，指尖正对他的眼眶。
"砰！
"冰隙虫的嘶鸣突然逼近。
三头首领级怪物冲破岩缝，螯牙喷出的酸液在祭坛蚀出焦痕。
燕栖旋身避开腐蚀液，光刃斩断最先扑来的虫首。
腥臭血液溅在冰棺表面，竟激活了棺内铭文。
青铜钥匙突然震颤，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剩余两只冰隙虫仿佛见到天敌，竟蜷缩成球状滚出冰窟。
燕栖的银瞳刺痛——他看见钥匙表面浮现血管状纹路，正与自己的心跳同频共振。
"咔嗒。
"当燕栖握住青铜钥匙的瞬间，冰棺女子突然睁眼。
银灰色的瞳孔流转星河光晕，与他的眼睛如镜像重合。
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风雪夜女子剜出婴孩双眼，将染血玉簪刺入自己心口；九根灵骨从婴儿体内抽出，钉入北荒各处的锁天柱......"啊！
"剧痛让燕栖跪倒在地。
观微境自动运转到极致，银瞳淌出的血泪在祭坛刻出星图。
冰棺女子缓缓抬手，指尖轻触他空洞的眼眶。
彻骨寒意中，某种东西在瞳仁深处生根发芽。
祭坛突然倾斜。
九根玄铁链齐齐崩断，冰棺坠入突然出现的深渊。
燕栖怀中的玉簪腾空而起，在穹顶投射出浩瀚星图。
北斗第七星的位置，通天塔的轮廓刺破云层，塔尖闪烁着银瞳般的光晕。
冰窟外传来狼群嚎叫。
燕栖抹去血泪，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块冰晶。
晶体内封存着半片梨膏糖——与母亲临终前含着的那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