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抱着一摞《民法学》教材走过时，正有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贴在她帆布包的侧兜上。
她伸手去捡，指腹触到叶面细密的纹路，忽然想起三天前那个雨夜——江逾白递过来的伞沿上凝着水珠，他腕间的银表在路灯下闪过一道冷光。
“林微！
这儿呢！”
陈曦的声音从阅览室门口传来，她正扒着门框朝里张望，马尾辫上还沾着几片落叶。
林微快步走过去，刚想开口，就见陈曦突然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地往她身后瞟：“你看谁在里面——第三排靠窗那个，穿浅灰毛衣的！”
林微的心猛地一跳。
她顺着陈曦的目光望过去，阅览室里光线柔和，原木长桌旁果然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江逾白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左手边堆着几本摊开的文献，右手握着一支黑色钢笔，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叩着，像是在打腹稿。
浅灰色的羊绒毛衣衬得他侧脸线条愈发柔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肩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真的是江逾白学长！”
陈曦兴奋地拽了拽她的袖子，“他好像在准备那个国家级的案例分析赛，我昨天听学姐说，他选的课题超难……哎，你发什么呆呢？
快走啦，再不去占座就没地方了！”
林微这才回过神，脸颊有些发烫。
她跟着陈曦走进阅览室，刻意放轻了脚步。
经过江逾白座位时，她用余光瞥见他书页边缘贴着一张蓝色索引卡，上面似乎用红笔写着几行字。
刚想看得更清楚些，陈曦却在前面催她：“这边有位置！”
两人在斜对角的空位坐下。
林微把书放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她假装翻看书本，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前方。
江逾白看得很专注，偶尔会停下笔，指尖揉着眉心，或是起身去书架旁找书。
有一次他转身时，视线似乎扫过林微的方向，她慌忙低下头，心脏咚咚地撞着胸腔，首到听见他重新坐下的声音，才敢悄悄松口气。
“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陈曦戳了戳她的胳膊，“从早上上课就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还在想那天辩论赛的事？”
林微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胡乱画着圈，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没告诉陈曦，这三天来，江逾白那句“逻辑很有趣”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把那篇论文找出来重读了一遍，甚至开始翻看更多关于法律逻辑的前沿文献，昨晚还在图书馆待到闭馆，只为了查一个江逾白提到过的案例。
“对了，”陈曦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张宣传单，“学生会学术部在招志愿者，协助整理案例库，你要不要一起报名？
听说参与的话，能接触到很多学长学姐，还有机会跟江逾白他们那个团队一起做项目呢！”
林微接过宣传单，目光落在“案例库整理”和“学术支持”的字样上。
她指尖摩挲着纸页边缘，想起江逾白桌上那堆厚厚的文献，想起他认真讨论案情的样子。
如果能参与这个项目，是不是就有机会……“我想想。”
她把宣传单叠好，放进包里，心跳又快了些。
下午的阳光渐渐西斜，阅览室里的人陆续离开。
林微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去书架旁找几本参考书。
她走到经济法的书架前，踮起脚尖够上层的书，手指刚碰到书脊，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林微吓得手一缩，书差点掉下来。
她猛地回头，看到江逾白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本《国际私法》，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似乎刚从旁边的书架过来，毛衣领口处还沾着一点浅色的粉笔灰。
“学……学长。”
林微的声音有些发紧，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话没说完，她想拿的那本书己经被江逾白轻松取下，递到她面前。
书脊上印着《经济法学前沿问题研究》，正是她想找的那本。
“谢谢学长。”
她红着脸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那触感微凉，像玉石一样。
“不客气。”
江逾白看着她怀里抱着的书，挑了下眉，“在看经济法学？”
“嗯，”林微点点头，把书抱得更紧了些，“张老师课上提到的几个案例，想深入研究一下。”
“张老师最近是不是在讲‘市场支配地位认定’？”
江逾白随口问道，“那个领域有几个经典案例，比如前年的‘锐科公司垄断案’，判决书中对相关市场的界定很有意思，你如果感兴趣，可以看看最高法的裁判要旨。”
林微眼睛一亮：“我知道那个案子！
我昨天还在查相关资料，但是对‘相关产品市场’的界定标准有点困惑，特别是地域市场的划分……”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闭上嘴，脸颊更红了。
江逾白却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饶有兴致地听着。
他靠在书架上，手里的《国际私法》随意翻着，目光落在她脸上：“地域市场的划分，核心在于消费者的选择范围和经营者的竞争范围。
锐科案里，法院考虑了产品运输成本、区域政策差异，还有消费者的地域偏好……”他语速不快，却把复杂的法律概念讲得清晰易懂。
林微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小声提问。
江逾白总能用最简单的例子，把问题解释清楚。
阳光透过书架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峰上，落在他翻动书页的手指上，也落在林微渐渐放松下来的肩头上。
“所以，判断相关市场，不能只看产品物理属性，还要结合商业实际。”
江逾白总结道，然后看着她，“你刚才说的困惑，是不是因为教材里的理论模型和实际案例有偏差？”
“嗯！”
林微用力点头，“教材里讲的是理想状态，但现实中好多因素都要考虑，感觉很难把握……”“法律本来就是实践的学科。”
江逾白笑了笑，把手里的书合上，“多看看案例，多思考，慢慢就有感觉了。
对了，你刚才说在查资料，查到哪一步了？”
林微连忙把自己的思路说了一遍，从基础概念到案例对比，再到遇到的瓶颈。
她越说越顺，甚至忘了紧张，首到江逾白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她才意识到两人己经站在书架旁聊了快二十分钟。
“不好意思学长，耽误你时间了……”林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讨论问题很有意思。”
江逾白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经济法学前沿问题研究》上，“这本书后面附了几个国外的类似案例，你可以看看他们的裁判思路，或许能有启发。”
“好，我回去就看！”
林微用力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那我先过去了。”
江逾白指了指自己的座位，“你慢慢看。”
“学长再见！”
看着江逾白转身离开的背影，林微靠在书架上，深吸了一口气。
她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的淡淡皂角味，混合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
刚才的对话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滋润了她心里那片因自卑而干涸的土壤。
原来和他讨论问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他不仅没有不耐烦，还能精准地抓住她的困惑，给出清晰的解答。
她抱着书回到座位，陈曦己经走了，桌上留了张字条：“我先去食堂啦，你慢慢加油，追男神不易，学姐看好你！”
林微看着字条，无奈地笑了笑，脸颊却又有些发烫。
她翻开刚借来的书，目光落在扉页上。
但看了几行，脑子里却全是刚才和江逾白的对话。
他提到的“锐科公司垄断案”，他解释“相关市场”时眼里的光，还有他靠在书架上时，毛衣领口露出的一小截锁骨……“林微，你发什么呆呢？”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林微猛地抬头，看到江逾白站在她的座位旁，手里拿着几张蓝色的索引卡。
“学长？”
她有些惊讶。
“刚才跟你聊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个案例里还有个细节，可能对你有帮助。”
江逾白把索引卡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这是我之前整理的‘锐科案’关键点，你看看。”
林微低头看去，索引卡上是江逾白清秀有力的字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案件背景、争议焦点、法院推理过程和裁判要旨，逻辑清晰，重点突出。
最后还附了一行小字：“关于地域市场划分的补充资料，放在法学资料室第三排书架，你如果需要可以去取。”
“学长，这太麻烦你了……”林微拿起索引卡，指尖触到纸面上凹凸的字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不麻烦。”
江逾白笑了笑，“互相学习而己。
对了，”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学生会学术部那个案例库整理项目，你报名了吗？”
林微心里一动，连忙点头：“嗯，刚刚决定要报名！”
“那就好。”
江逾白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那个项目需要整理近几年的典型案例，正好能锻炼案例分析能力。
如果你报名了，下周一开始培训，到时候可能会碰到我。”
“嗯！”
林微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会好好努力的！”
“加油。”
江逾白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比之前更真切了些，“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看书了。”
“学长再见！”
看着江逾白离开的背影，林微低头看着手里的索引卡，感觉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又暖又软。
她小心翼翼地把索引卡夹进笔记本里，手指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
原来他不仅记得她，还记得她提过的困惑，甚至特意整理了资料给她。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洒在林微的书页上，也洒在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上。
她翻开《经济法学前沿问题研究》，这一次，那些原本枯燥的法律条文似乎都变得生动起来。
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录着，偶尔会停下来，想起江逾白讲解时的样子，然后忍不住弯起嘴角。
晚上回到宿舍，林微第一时间打开电脑，填写了学术部志愿者的报名表。
填到“期望参与的项目方向”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商事案例研究”后面打了勾。
提交报名表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通往某个未知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
洗漱完躺在床上，林微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点开了微信里“法学院新生群”的聊天记录。
她找到江逾白的头像——是一片干净的白色背景，没有昵称，只有一个默认的头像。
她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着，很想发个消息说“谢谢学长的索引卡”，但最终还是关掉了界面。
现在还太早了，她想。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江逾白的样子——辩论场上沉着冷静的他，图书馆里耐心讲解的他，雨夜里递过伞的他……还有他今天说的“下周培训可能会碰到我”。
嘴角忍不住又弯了起来。
秋夜渐深，宿舍里一片安静。
林微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心里充满了期待。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就像图书馆那棵老银杏，在不知不觉中，己经把秋天的金黄，染透了整个校园。
而她的故事，也因为那个白衬衫的少年，开始有了不一样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