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腌菜房里的疯言疯语
苏九黎的指尖刚要掀开油纸,指尖触碰到油纸粗糙的质感,带着微微的凉意。
小桃举着油灯凑过来,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那火星如一朵转瞬即逝的小花,照亮坛底那抹青黄。
“姑娘您看!”
小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惊惶的尖锐,“这是...这是沈才人最爱的九峰山青梅干!”
苏九黎的瞳孔微微收缩,眼前那青黄的青梅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记得上个月宫务处送冬储时,沈明珠曾特意叮嘱“沈才人旧物一概烧毁”,眼前这坛青梅却裹着未拆封的油纸,连盐粒都是新撒的——分明是有人故意藏在此处。
“嘘。”
她反手按住小桃的嘴,指尖在坛沿敲了两下,坛沿传来微微的震动感。
小桃立刻噤声,却仍瞪圆了眼,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她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腌菜房里格外清晰。
苏九黎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潮,指尖装作嫌弃地拨了拨盐粒,盐粒在指尖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什么贡品不贡品的?
这坛子腌过咸鱼,底下全是腥气。”
说着屈指一勾,油纸裹着青梅“骨碌”滚进她广袖,袖中暗袋的《青囊秘典》被压得有些硌手。
院外突然传来铜盆撞击声,那声音清脆而响亮,在清冷的空气中回荡。
“陈嬷嬷查腌菜房了!”
小桃的脸瞬间煞白,“上个月李答应的腌萝卜少了半坛,被她抽了二十鞭子!”
苏九黎反手将坛子推回原位,袖中青梅硌着腕骨生疼。
门“哐当”被踹开时,那巨大的声响仿佛要震破人的耳膜。
她正弯腰假装捡掉落的腌菜,眼角余光扫过陈嬷嬷腰间晃动的铜钥匙,铜钥匙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那串钥匙能开冷宫所有库房,包括存放毒药的暗室。
“苏娘子好闲情。”
陈嬷嬷的声音像刮过瓦砾的风,带着干涩和冷漠,枯瘦的手指戳向坛口,手指与坛口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坛雪里蕻该封坛了,怎么还敞着?”
苏九黎首起身,故意踉跄两步,腰间挂的辣酱罐“啪”地撞在坛沿,辣酱罐碰撞的声音格外响亮。
深褐的酱汁顺着月白裙裾蜿蜒而下,那酱汁散发着浓郁的辛辣气味,她惊呼一声:“呀!
我...我从前在相府只学过调香,哪里会腌菜?
嬷嬷您教我呀。”
说着竟抓起一把辣酱往陈嬷嬷袖口抹,“您看这颜色,是不是该多放辣椒?”
陈嬷嬷猛地后退,绣着缠枝莲的袖口赫然沾了块酱渍,那酱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刚要发作,苏九黎却指着她另一只手的袖口:“嬷嬷这梅渍倒新鲜——可是偷尝了沈才人的贡品?”
陈嬷嬷的脸“刷”地白了。
她下意识攥紧袖口,却见那点淡青的渍子在灯光下泛着幽光,正是青梅汁特有的颜色。
“你...你胡说!”
她扬起手要打,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立刻换上副笑模样,“苏娘子不谙腌渍,明儿我让粗使婆子来教。”
说罢甩袖而去,裙角带翻了半筐腌菜,腌菜滚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小桃凑过来帮她擦裙子,手还在发抖,她的手触碰到苏九黎的裙子,带着微微的颤抖:“姑娘您真大胆,陈嬷嬷是沈贵嫔的人...”“所以才要她记着疼。”
苏九黎盯着陈嬷嬷离去的方向,袖中青梅被捏得发潮。
等小桃睡下后,她摸黑溜进腌菜房,借着月光将陈嬷嬷调换的坛子一一复原。
月光洒在地上,清冷而孤寂。
当指尖触到第三口坛底时,粗盐粒下传来凹凸触感,那凹凸的字迹仿佛带着一股神秘的力量。
——有人用指甲刻了歪扭的字迹:“沈”“血”二字交叠,像团凝结的血痂。
苏九黎心中一惊,暗自揣测,这“沈”“血”二字,莫非与沈才人有关?
又或者是宫廷中一场血腥阴谋的暗示?
“柳氏...”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昨夜柳氏清醒时说的“坛底”,原是指这个。
清晨,从腌菜房到院门口,冷宫弥漫着冷寂的氛围,地面的石板冰冷而潮湿,踩上去发出“咯吱”的声响。
两旁的宫墙高大而灰暗,偶尔有一两个宫女太监匆匆走过,眼神中透露出惊恐与小心翼翼。
第二日卯时三刻,冷宫的狗突然狂吠起来,那狗叫声尖锐而凄厉,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小桃掀开门帘冲进来,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她的哭声带着无尽的悲戚:“姑娘!
柳娘娘被抬走了!
沈贵嫔说她疯癫伤人,要杖毙!”
苏九黎跟着跑到院门口,正见两个粗使婆子架着柳氏上轿。
那女人披头散发,却在经过她身侧时猛地抬头——眼底清明如镜,手指快速在胸前比划:三、更、东、墙。
“且慢!”
苏九黎抢上两步,“冬储的酸黄瓜还没试味,柳娘娘最会辨咸淡...”“苏娘子莫要多管闲事。”
陈嬷嬷从轿后转出,手里攥着沾了梅渍的帕子,“沈贵嫔的命令,谁敢拖延?”
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那风带着丝丝凉意,柳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苏九黎袖上擦出一道血痕,那血痕温热而粘稠。
苏九黎垂眸看着那抹红,突然笑了:“嬷嬷说的是,我原该守好本分。”
她退后半步,望着轿子消失在巷口,袖中血痕渐渐冷却成暗红的月牙。
三更天的冷宫像口黑沉沉的井,周围一片死寂,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啼叫,格外惊悚。
苏九黎裹着件灰布斗篷,沿着东墙根儿摸过去,灰布斗篷在风中沙沙作响。
墙缝里塞着个鼓囊囊的东西,她刚一触碰,就闻到浓重的铁锈味——是染血的织锦香囊,那铁锈味刺鼻而浓烈。
“咚——”更夫的梆子声惊得她手一抖,那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远处巡逻的灯笼光晕扫来,那光晕如鬼魅般摇曳。
她慌忙将香囊塞进内衣,转身要躲,却撞进一团温热的玄色广袖里。
檀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是只有帝王才用的“九霄云”香,那香气馥郁而醇厚。
苏九黎的心跳漏了半拍,正要后退,身后传来道温润嗓音,像春夜融雪的溪:“苏娘子深夜在东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