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藏在书架后数到第三十六次呼吸时，终于看到江逾白修长的手指搭上那本《飞鸟集》。

四月的阳光穿过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在他睫毛上碎成细小的光斑。这个角度看过去，

他像是被装进琥珀里的蝴蝶标本，漂亮得让人忘记呼吸。我攥紧校服下摆，

掌心的汗把布料浸出深色痕迹。"同学，你的借阅卡要捏碎了。

"清冷的声线惊得我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金属书架发出闷响。

江逾白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我身后，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雪松香。

他垂眸扫过我胸前的姓名牌："林小满？"我盯着他白衬衫第二颗纽扣上的暗纹，

感觉喉咙被塞进一团浸水的棉花。过去三个月，我每天午休都来文学区蹲守，

就为了摸清他借书的规律。可当真的对上视线，精心准备的搭讪词全变成了卡带的录音机。

"你在看这个？"他抽出我怀里抱着的《天体物理学导论》，

书脊上还沾着我吃蛋黄酥掉落的碎屑。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耳尖——上周他刚在光荣榜照片里捧着这本书！

"我、我就是随便......""第三章的轨道方程推导有问题。"他忽然翻开内页，

铅笔字迹在公式旁勾画，"用拉格朗日定理更简洁。"袖口掠过我的手背，

凉得像初春的溪水。那本带着薄荷香气的书被塞回我手中时，借书卡飘然落地。

泛黄的纸页上，江逾白的名字密密麻麻填满整整三栏，

最近一次借阅日期是昨天下午三点——正是我躲在报刊区偷看他的时刻。

窗外樱花被风卷进室内，有一瓣落在他肩头。我想起上周值日时，在他课桌深处瞥见的药瓶。

白色标签上"帕罗西汀"四个字，在手机搜索栏里跳出一整屏抑郁症相关词条。"江同学！

"在他转身瞬间，我鬼使神差地拽住他的衣角，

"明天...明天下午要不要去看天文社的观测展？"话出口才惊觉唐突，

却看见他苍白的耳垂泛起薄红。此刻的我不知道，三公里外市立医院精神科诊室，

江逾白撕碎了中度抑郁的确诊单。更不知道他书包最里层藏着写满"林小满"的笔记本，

纸页间夹着去年开学典礼上，我掉在礼堂台阶上的樱花书签。

医务室消毒水的气味混着雨前特有的土腥味钻进鼻腔，我盯着江逾白挽起的袖口。

他正在给观测展海报贴胶带，冷白腕骨内侧有道淡粉色疤痕，像不小心蹭到的水彩颜料。

"创可贴要掉了。"我指着他的手背小声提醒。三天前图书馆的对话还灼烧着耳垂，

此刻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都让我想起诗里"生着翅膀的沉默"。他触电般缩回手，

文件夹里的纸张突然雪崩似的散落。我们同时蹲下去捡，额头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飘到眼前的诊断书碎片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字样被雨水晕开，像朵凋谢的蓝花楹。

"别看！"他难得失了镇定，骨节分明的手掌压住纸片时，

我瞥见泛黄纸页上父亲坠楼现场的新闻报道。2019年4月17日，

这个日期在记忆里擦出火星——那正是三年前天文台发生科研事故的日子。窗外惊雷炸响，

江逾白突然开始发抖。他蜷缩在储物柜角落的样子让我想起暴雨中被打湿翅膀的鹤，

校服第二颗纽扣在挣扎中崩开，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缝合疤痕。"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心那道月牙疤硌着他的虎口。这是六岁那年母亲离家时留下的，

她镶着水钻的指甲深深掐进我手心，说去买橘子味的波子汽水就再没回来。

当他的瞳孔重新聚焦时，我的校服前襟已经晕开大片水渍。

他染着雾气的指尖抚过我潮湿的衣领，忽然低声说："你身上有晒过太阳的被子味道。

"午夜急诊室的荧光灯管在嗡鸣，我数着点滴管里坠落的液滴。

散落的拼图："望远镜...数据错了...爸爸不是***..."手机突然在裤袋里震动，

匿名邮箱发来的压缩包正在自动下载。解压后的监控视频里，

江教授在实验室疯狂删除数据的身影后，

有个穿星空裙的小女孩蹦跳着经过——那分明是七岁时跟着报社主编父亲去采访的我。

忽然有冰冷的手搭上肩膀，江逾白不知何时醒了。他看着定格画面里父亲最后的身影，

喉结滚动出破碎的音节："那天你见过他？"我这才发现视频右下角的时间码：19:23。

记忆如锋利的玻璃碴翻涌而出，穿星空裙的小女孩攥着融化中的冰淇淋，

在安全通道撞见满手是血的叔叔。他塞给我沾着铁锈味的U盘，

眼睛亮得像垂死的超新星："小月亮，

帮叔叔藏好..."天文馆穹顶投下的星河在江逾白眼里流淌，他调试望远镜的手指在发抖。

我们刚破解了U盘里被加密的观测数据，父亲临终前拍到的超新星异常光谱，

此刻正在屏幕上绽放成诡谲的鸢尾花形状。"当年有人篡改了我的计算结果。

"他把额头抵在冰冷的镜筒上，"父亲带着错误数据去验收设备，

才会引发爆炸..."我按住他暴起青筋的手背，

突然理解了他校服总飘着雪松香的原因——那是我在化学实验室柜子里闻过的阻燃剂味道。

或许每个失眠的夜，他都在反复擦拭永远洗不净的焦痕。"你看。"我转动赤道仪，

昴星团的光经过十六年跋涉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这些星光穿越黑暗时，

你爸爸正在给某个小姑娘讲仙女座星云的故事。"他的眼泪终于坠在我手背，

比超新星余烬更烫。我们交叠的掌心里，那个承载着罪恶与真相的U盘正在发烫，

而窗外今年的初雪悄然落下。实验室冷柜的蓝光在江逾白脸上投下网格状阴影，

他正在用光谱仪扫描我珍藏的星空裙。当紫外线扫过裙摆褶皱时，暗藏的荧光数字突然浮现，

组成经纬度坐标——那正是当年事故天文台的精确位置。"你妈妈是化工专家。

"他指尖摩挲着特殊涂料，"这种夜光材料需要三级保密权限才能调配。

"记忆突然裂开缝隙。七岁生日那晚，母亲往我裙子上涂抹散发着苦杏仁味的液体，

说这是"仙女施的魔法"。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她从研究所带出来的放射性示踪剂。

我们跟着坐标找到天文台废墟时，暴雨正冲刷着焦黑的混凝土。江逾白突然跪在观测井边缘，

指甲深深抠进生锈的栏杆——这里就是他父亲血肉与星辰尘埃共同坠落的地方。

我在残垣中发现半截实验日志，

防水袋里泛黄的纸页记载着惊人真相：江教授团队当年发现的超新星数据，

竟与小满母亲负责的军工项目高度相关。最后一页潦草写着："他们要用星光杀人。

"化学准备室的排风扇嗡嗡作响，江逾白卷起裤腿给我看那道蜈蚣状的烧伤疤痕。

这是三年前爆炸时飞溅的金属溶液留下的，

而我的小腿上有枚形状相似的月牙疤——六岁那年母亲实验室泄漏的腐蚀性液体所致。

"我们像不像破碎的镜子？"他蘸着硝酸银溶液在载玻片上画分形图案，

忽然抓住我涂碘酒的手腕。试剂瓶碰撞发出风铃般的清响，

我们的倒影在通风橱玻璃上重叠成双生花的形状。当他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时，

我看见了那个纹身：经度121.47°纬度31.23°，用星辉荧光颜料纹成的坐标，

正是此刻我们所在的教学楼位置。而我的锁骨下方，

不知何时出现了相同坐标的过敏性红疹——今早他"不小心"将金盏花粉撒在了我领口。

"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走丢了。"他说这话时正在调配硝化甘油，

嘴角笑意比试管里的化合物更危险。窗外巡逻的手电光束扫过，

我们同时屏息蜷缩在实验台下，他的心跳声震碎了我耳膜里冻结的时光。

旧琴房的天窗漏下银河，江逾白在教我认猎户座腰带上的三连星。

他忽然说："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我靠记录你的心跳频率熬过来。"手机屏幕亮起，

生理监测APP上两条曲线完美重叠。原来他送我的运动手环是特制版，

这半年来我每声心跳都同步震颤着他的腕动脉。此刻我们指尖相触，

脑电波在红外传感器上激发出相同频率的阿尔法波。"要不要试试真正的共振？

"他含住我颤抖的指尖，草莓味抗抑郁药在唇齿间化开。当我们的眼泪同时坠向声波检测仪，

示波器上绽放出量子纠缠般的双生波形。月光在生锈的钢琴键上流淌，

他染着哭腔的告白混着《月光》第三乐章："你看，连悲伤都会为我们共鸣。生物园温室里，

江逾白将培养皿举过眉心。转基因组的水母荧光蛋白在黑暗中舒展，

照亮我们交握的掌心纹路。"我把导致PTSD的恐惧记忆编码进了水母DNA。

"他睫毛上栖着幽蓝微光，"等它们分裂到第1024代，那些痛苦就会稀释成宇宙尘埃。

"我按下恒温箱的应急冻结键，在零下196度的白雾中吻住他冰凉的唇。液氮罐爆裂声里，

我们偷走的时间在超导磁场悬浮，

所有创伤记忆封存在第1023代水母的环形RNA中——永远差一代就能解脱，

就像西西弗斯滚动的山石。"这样就够了。"他把我冻僵的手指揣进心口，

那里跳动着移植自深海管虫的超级肌细胞，"至少此刻，我们的疼痛开出了花。

"高考结束那晚，我们躺在天文台废墟顶部的钢筋丛林里。

江逾白调试着父亲遗留的射电望远镜，

接收来自16光年外的电磁波信号——那是我们出生那年爆发的超新星遗响。

当破译出的摩斯电码在掌心震动时，我们同时笑出眼泪。

信号源显示发送时间是2007年3月15日，我的生日，

而内容是我们昨天写在樱花树洞里的愿望："请让这个瞬间成为无限循环里的固定参数。

"晨雾漫过城市天际线时，我们的校服口袋都多了一枚芯片。

那是用事故现场提取的星尘制成的生物存储器，记载着所有未能说出口的告白。

当百年后我们的骨灰随航天器撒向星云，这些数据将在宇宙射线中不断重组，

成为跨越维度的青春纪念碑。生物实验室的紫外线灯管嗡嗡作响，

江逾白正在用基因测序仪扫描我手臂的烫伤疤痕。

当CRISPR荧光标记剂注入皮下组织时，

那些凹凸的皮肤纹理突然在显微镜下显现出摩斯密码——正是三年前他发给我的未读短信。

"疤痕组织在细胞分裂时保留了电磁记忆。"他转动偏振滤光片，

我伤痕中的碳14含量异常偏高，"那天化学实验室爆炸前，

你接触过含放射性同位素的溶液。"记忆如显影液中的相纸逐渐清晰。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我在储物柜后看见江逾白将硝酸甘油溶液倒进通风管。他白大褂上的校徽反光刺疼我的瞳孔，

而此刻我们正在还原当年现场——他的虹膜扫描显示，

视网膜上至今残留着铯137辐射的荧光斑点。"是你阻止了第二次爆炸。

"他突然将我的手掌按在粒子计数器上，仪器尖叫着爆表。原来当年我扑向他时，

腕表里的钯金涂层吸收了大部分辐射，却在皮肤上蚀刻出与他父亲实验日志相同的星图。

旧天文台的穹顶裂缝渗进月光，江逾白正在用射电望远镜接收16年前的超新星余晖。

当电磁波信号转换成声频时，我们听到了婴儿啼哭——那是我出生时的产房录音，

与他父亲临终前录制的黑洞吸积盘噪音形成完美***。"你的脐带血干细胞救过我。

"他撩起后颈发茬，露出融合手术的缝合线。1997年市立医院的档案显示，

我们曾在保温箱交换过呼吸，这解释了他为何能闻到我在三百米外的信息素。

接收器突然捕捉到异常脉冲，破译后竟是母亲的声音："小月亮，

别打开第三实验室..."全息投影中浮现出她穿着防护服的身影，

背后培养舱里漂浮着与江逾白面容相似的胚胎——编号19970315，我的生日。

化学仓库的液氮白雾中，江逾白将超导磁体贴上我的胸口。当温度降至-269℃时，

我们相贴的皮肤开始量子隧穿，1997年的记忆粒子穿透时光壁垒：原来在胚胎时期，

我们就隔着培养液进行过神经元对话。"父亲修改了你的基因链。

"他指着电子显微镜下的端粒酶图谱，"他把超新星辐射抗性编码进了你的线粒体DNA，

所以只有你能靠近未冷却的射电望远镜。"防辐射服突然报警，我们被迫躲进铅合金储物柜。

在密闭的黑暗里，他含住我颤抖的指尖，抗抑郁药的甜味与泪水的咸涩在唇齿间电解。

柜门上的盖革计数器疯狂跳动，如同我们纠缠的心跳在核爆临界点的共颤。

粒子对撞机的蓝色电弧照亮地下实验室，江逾白正在重演父亲当年的致命实验。

当μ子流穿透硅酸钡晶体时，

全息屏上浮现出双螺旋结构的星云——那竟是用我们头发样本合成的基因图谱。

"超新星爆发时产生的重元素，构成了你我的血红蛋白。

"他将环形加速器的能量调到16TeV，这个数字正好是我们相识的天数，

"现在我要把思念编码进中微子，让它穿越你的梦境。"警报器突然嘶鸣，

辐射值突破安全阈值。在防护罩自动降下的0.03秒里，他把我推进硼砂应急舱。

隔着铅化玻璃，他最后的唇语在电离空气中燃烧成光谱线："林小满，

你是我时空方程里唯一的常量。"樱花树洞里的时间胶囊正在渗出蓝色液体，

江逾白戴上防毒面具撬开钛合金外壳。全息日记开始倒计时播放，

父亲的身影在虚空中逐渐清晰："致2007年的小满，当你看到这段影像时，

请阻止逾白启动..."话音未落，地底传来沉闷震动。

我们顺着根系裂缝下坠到秘密实验室，正撞见十六年前的江教授在操作台前回望。

他手腕上的表盘日期是2007年3月15日，

而此刻培养舱里沉睡的婴儿正攥着我的樱花胎记。"超新星余晖形成了封闭类时曲线。

"江逾白突然举起父亲留下的怀表，三根指针开始逆时针疯转，"我们既是果，也是因。

"当粒子对撞机的蓝光吞没整个空间时，

我终于看清命运的莫比乌斯环——原来在无数个平行时空里，

我们始终在用伤痛为彼此撰写情书。强子对撞机的环形隧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