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裹挟着桂花的香气，从半开的窗户里钻进来，撩动他手中的书页。
这是他最喜欢的位置，靠窗，安静，阳光正好。
每个周末的下午，他都会在这里度过。
直到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出现。
她总是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低着头认真地写着什么。
她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有时候她会突然笑起来，嘴角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然后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赶紧捂住嘴。
林默注意到她看的都是些诗集，泰戈尔、聂鲁达、北岛......这让他想起自己高中时偷偷写诗的日子。
那些青涩的文字，现在想来都觉得脸红。
那天下午，她突然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林默慌乱地移开视线，却听到她轻声说："你也喜欢北岛吗？"他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书不知何时已经合上，封面上《北岛诗选》几个字格外醒目。
"嗯。
"他点点头，感觉耳根有些发烫。
"我最喜欢《一切》这首诗。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其他人，"'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林默下意识接了下去。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我叫夏雨。
""林默。
"从那以后，他们经常一起在图书馆看书，讨论诗歌，分享彼此写的小诗。
夏雨的字很漂亮，娟秀中带着几分洒脱。
她总说林默的诗里有种特别的灵气，让他一定要坚持写下去。
大四那年冬天，他们在图书馆的天台上看流星雨。
夏雨裹着厚厚的围巾，鼻尖冻得通红。
林默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她靠在他肩头，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
"毕业后你想去哪里？"夏雨问。
"我想留在城市，做编辑。
"林默说，"你呢？"夏雨沉默了一会："家里希望我回去考公务员。
"林默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
他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他说。
但现实总是比想象中残酷。
夏雨的父母身体不好，她是独生女，必须回去照顾他们。
林默的父亲突然生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他不得不放弃梦想的出版社工作，去了一家薪资更高的广告公司。
毕业那天，他们在火车站告别。
夏雨哭得很厉害，林默抱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两半。
"等我。
"他说，"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就去找你。
"夏雨摇头："别等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五年后，林默已经成为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
他早已不再写诗，那些年少时的梦想，就像夏雨一样，被埋在了记忆深处。
直到那个下午，他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夏雨坐在靠窗的位置，还是喜欢穿白色的连衣裙。
她的头发剪短了，显得更加干练。
她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什么，时不时端起咖啡抿一口。
林默站在原地，感觉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看到她无名指上已经没有了戒指，看到她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看到她抬起头时眼中的惊讶。
"好久不见。
"她说。
林默在夏雨对面坐下，服务生端来一杯美式咖啡。
五年过去，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夏雨笑了笑："你先说。
""你还好吗？"林默问完就后悔了，这问题太过客套。
"还不错。
"夏雨搅动着咖啡，"去年离婚了，现在带着女儿生活。
"林默注意到她说到"女儿"时，眼神变得柔软。
他想起五年前在火车站，她哭着说"别等了"的样子。
那时的她，已经知道自己即将步入婚姻。
"你呢？"夏雨问，"结婚了吗？""没有。
"林默摇头，"一直在忙工作。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咖啡馆里放着轻音乐，是林默熟悉的旋律。
他突然想起什么："你父母......身体还好吗？"夏雨的表情黯淡下来："妈妈去年走了，爸爸现在需要人照顾。
"她停顿了一下，"所以我带着女儿回来了。
"林默的心揪了一下。
他记得夏雨的母亲有心脏病，父亲则是多年的糖尿病。
当年她选择回去，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照顾父母。
"你现在住哪里？""租的房子，离医院近一些。
"夏雨苦笑，"每天要送女儿上幼儿园，然后去医院照顾爸爸，晚上接孩子回家。
有时候真觉得......"她没说完，但林默明白那种感觉。
五年前，他也曾这样疲于奔命。
父亲的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他不得不放弃梦想，没日没夜地工作。
"需要帮忙吗？"他问。
夏雨摇头："不用了，你已经帮过我很多。
"林默一愣："我？""记得大四那年，你借给我的那笔钱吗？"夏雨轻声说，"当时妈妈要做手术，我实在没办法......"林默想起来了。
那是他准备用来租房的钱，但他什么都没问就借给了她。
后来夏雨每个月都会还一些，直到毕业。
"其实......"夏雨咬着嘴唇，"我当时很害怕，害怕你会问为什么，害怕你知道我家的情况后......""傻瓜。
"林默打断她，"我从来不在乎这些。
"夏雨的眼眶红了："对不起，当年是我太懦弱了。
我以为结婚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结果......""都过去了。
"林默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照顾你爸爸和女儿。
"夏雨擦掉眼泪，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是啊，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爸爸能好起来，女儿能健康长大。
"林默看着她，突然说："让我帮你吧。
""什么？""我可以接送孩子，也可以去医院照顾叔叔。
"林默说，"反正我现在工作比较自由。
""不行，这太麻烦你了......""就当是还当年的人情。
"林默笑了，"你忘了大二那年，我发烧住院，是谁天天给我送饭？"夏雨也笑了："那是因为你非要吃我做的红烧肉。
""所以啊，"林默说，"让我帮你吧。
"夏雨的父亲住进了ICU。
那天晚上，林默刚把夏雨的女儿小满哄睡，就接到了夏雨的电话。
"爸爸突然昏迷了......医生说可能是并发症......"林默立刻开车赶到医院。
夏雨蜷缩在ICU外的长椅上，脸色苍白。
看到林默，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医生说要做手术，但是风险很大......""别怕。
"林默握住她的手，"我在。
"手术进行了六个小时。
期间，夏雨一直盯着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仿佛一眨眼就会错过什么。
林默去买了热牛奶，但她一口都没喝。
"小满呢？"她突然问。
"在我家睡着了。
"林默说，"我请了保姆照顾她。
"夏雨点点头，又陷入沉默。
林默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父亲有什么不测，小满就再也见不到外公了。
凌晨三点，医生终于出来了。
手术还算成功，但病人情况不稳定，需要继续观察。
夏雨瘫坐在椅子上，眼泪终于掉下来："都怪我......这段时间太忙，没注意到爸爸的血糖又升高了......""这不是你的错。
"林默轻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默几乎住在了医院。
他帮夏雨照顾小满，接送她上下幼儿园，晚上陪她在ICU外守夜。
有时候夏雨累得睡着了，他就静静地看着她，想起大学时她在图书馆睡着的样子。
一周后，夏雨的父亲终于醒了。
但情况并不乐观，医生说他的肾功能已经开始衰竭，需要长期透析。
"费用很高。
"夏雨看着账单发愁。
"我有积蓄。
"林默说。
"不行，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就当是投资。
"林默开玩笑说，"等你以后成了大作家，记得还我。
"夏雨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写作？"林默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我在网上看到的，你的短篇小说得了新人奖。
"夏雨的脸红了："那是随便写的......""写得很好。
"林默认真地说，"比我们大学时写的都要好。
"夏雨低下头："其实......我一直没放弃写作。
离婚后，我开始在网上写小说，没想到真的有人喜欢。
""那就继续写。
"林默说，"我认识几个出版社的朋友，可以帮你介绍。
""可是......"夏雨看向病房，"现在这种情况......""交给我。
"林默说，"你专心写作，其他的我来处理。
"夏雨看着他，突然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林默沉默了一会："因为......"他的话还没说完，护士突然跑过来："病人情况有变化！"夏雨的父亲再次被推进手术室。
这一次，情况比上次更危急。
医生说是突发性心肌梗塞，需要立即进行心脏搭桥手术。
夏雨站在手术室外，整个人都在发抖。
林默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发现她的手冰凉。
"会没事的。
"他轻声说。
夏雨摇头："我太自私了......为了写作，把照顾爸爸的责任都推给了你......""别这么说。
"林默握住她的手，"你写得很好，叔叔知道了一定会为你骄傲。
""可是......"夏雨的眼泪掉下来，"如果爸爸有什么不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林默将她搂进怀里。
夏雨靠在他胸口，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哄小满睡觉时那样。
手术持续了整整八个小时。
期间，夏雨一直抓着林默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林默能感觉到她的恐惧，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依赖。
终于，医生出来了。
手术成功，但病人需要长期休养。
夏雨瘫软在林默怀里，泣不成声。
那天晚上，林默送夏雨回家。
小满已经睡着了，保姆也回去了。
夏雨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光。
"谢谢你。
"她轻声说。
林默在她身边坐下："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
"夏雨转头看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林默沉默了一会："因为......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夏雨愣住了。
"五年前在火车站，我就想告诉你这句话。
"林默继续说，"但是当时的情况......""别说了。
"夏雨打断他，"我不值得......""你值得。
"林默握住她的手，"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即使知道你结婚了，我也......"夏雨的眼泪又掉下来："可是我有小满......""我知道。
"林默说，"我也爱小满。
她就想......"他突然停住了。
夏雨看着他："像什么？"林默深吸一口气："像我的女儿。
"夏雨睁大眼睛："你......""小满的生日是3月15日。
"林默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6月......"夏雨的眼泪夺眶而出："你早就知道了？""从第一次见到小满，我就知道了。
"林默轻声说，"她笑起来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
"夏雨扑进他怀里："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都过去了。
"林默抱住她，"现在，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夏雨在他怀里点头。
这时，卧室的门突然开了。
小满揉着眼睛走出来："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