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寒风偶尔吹拂林草,顽皮稚童般闹腾地“嗡嗡”作响。
土黄色的山峦植被稀疏,泛黄的落叶被卷散的到处都是。
“吱呀吱呀。”
木轮在地上滚动,“哒哒”的牛蹄踩在地面上,惊起一阵尘土。
小路上男人步行赶着牛车缓慢前行着,车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货物,坐着俩人。
秦淮缩了缩脖子,朝着前面哈了口气,白雾猛地跳了出来,眨眼间烟消云散,秦淮只觉好玩,伸手指着面前的白雾,扭头对身后的妇人嬉笑。
“阿娘,你看你看,是白色的雾。”
说着探着脑袋又哈了两口气。
妇人伸手将眼前被风吹散的秀发捋到耳后,又给秦淮拉了拉衣领。
“小淮,你说为什么人哈气的时候,气是暖乎乎的,吹气的时候却是凉飕飕的?”
“啊?”
秦淮搓了搓手,嘟着嘴,双手作捧状,放在面前,鼓足劲儿地吹了一口气。
“呼~”紧接着又哈了一口气。
就这样来来***试了好几次,发现妇人所言不假,当即陷入了沉思。
“好奇怪呀,都是气,为什么还有冷热之分呢?”
妇人环住秦淮的手换了换,身子朝后坐了坐,脚尖向前抻了抻。
见怀中的秦淮盯着双手发呆,随即轻轻笑了两声,伸手一把握住那双泛红的手。
“看这天气,似乎快要下雪了,相公,还有多久到村上呀,小淮的手冻的发红。”
赶着牛车的男人伸手将衣领拉开一条缝,一股热气紧贴着肌肤与衣物从里窜了出来。
“今天是赶不回姐姐家了,怕是只能在前面的村子歇息一晚。”
“怕就怕明天下大雪,雪路泥泞,不好走。”
男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伸手摸了摸前面的牛脑袋。
“今天走了许久,牛也疲乏了,明日走不了就等能走的时候,一家人安全要紧。”
秦淮扭着身子,侧歪探出脑袋,吸了吸鼻子。
“爹,你走路累不累啊,上来坐一会吧。”
男人笑了笑,没有回头,微仰着头,大声开口。
“爹这体格,上车怕是咱们的大牛不同意。”
语毕,似是听懂人言一般,一旁的大牛“哞”了一声。
乐的秦淮不由自主也跟着“哞”了几声,大牛甩了甩尾巴,又叫了一声,算是回应。
秦淮伸出手,圈住秦氏,戴着兔毛帽的脑袋在秦氏脖颈处蹭了蹭。
“阿娘,今天的天,就像古人写的‘黑云压城城欲摧’,现在的天气就如此之冷,你说驻守边关的将士们是怎么坚持守岗作战的呢?”
“在娘看来,家国大义,是精神与情怀的碧波镜,情义被深深地烙在每一位边关将士们的心里,透过镜子向世人展现。
风霜雨雪里,他们坚守的是国家的安稳,期盼的是小家的和睦。
当心里有了目标与真情,自然就有了坚持的动力。”
秦淮打了个喷嚏,有些不解。
“真情是什么?
碧波镜又是什么?
阿娘我不太明白。”
秦氏低头重新为秦淮戴了戴帽子,正欲开口······“救命啊······”一声尖锐的求救声划破周边的宁静,不知名的鸟儿“刷刷刷”的从山坡上振翅而飞。
秦淮侧着耳朵,眼睛不停的向西周张望着。
秦氏搂住秦淮的双手紧了紧,看见前方似乎是有人正朝他们跑过来。
“相公,前面似乎有人在喊着什么。”
男人停下脚步,定睛仔细看了看,脸上顿时大惊失色,一声惊呼。
“不好,是山匪!”
言语之间,男人当机立断,牵引缰绳,调转牛头,从牛车下取出一根木棍,一巴掌拍在牛***上。
“你们先找地方躲起来。”
说完男人拿起木棍朝着前面跑去。
牛儿吃痛,垂着脑袋就往前面冲,秦氏身子晃了晃,险些仄歪在货物上。
“阿娘,我害怕。”
颠簸的牛车里,秦淮被秦氏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手向前,试图拉住缰绳,缰绳摇摇晃晃,最终跳落在车底。
秦氏急忙抓住牛车的边缘,尝试安慰自己的女儿。
“小淮,别怕,爹爹待会就来找我们。”
牛车磕磕碰碰一路狂飙,两人身后传来打闹呵斥声。
秦淮想要扭头去看,却被秦氏扣着脑袋。
秦淮一张白净***的脸蛋埋在秦氏的胸腔上,秦氏“咚咚”急速跳动的声音让秦淮感到不安。
阿娘的心跳的好快······牛车一路疾驰,在一处转角处,牛车撞在山石上,惯性使力,将秦氏和秦淮两人甩了出去,牛车上的货物顿时跌散在各处,包裹米面的布袋子被撞断掉的木板划开,混杂着泥土石子,倾泻开来。
“啊······”秦氏秦淮两人被迫分散开,秦淮时运不佳,跌落在一个下坡处,“咕噜噜”的顺着坡下滚了下去。
“小淮······”秦氏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山坡下叫喊着。
秦淮眼前天旋地转,在秦氏的嘶喊声中滚落的越来越远。
最终在被一株灌木挡住。
“嘶······好痛啊。”
秦淮轻轻动了动手,只觉浑身疼痛不己,脸上也传来一阵阵的***感。
蜷缩歇息许久的秦淮再次尝试着挪动身子,轻轻翻身从灌木中爬了出来。
“阿娘,阿娘······”“阿娘,你在哪?”
秦淮拖着身子,缓缓挪动,小小的手掌摩擦着地面······“汪!”一只黑色小狗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对着秦淮便是一阵狂吠。
“啊!”
秦淮被吓了一跳,本就不清不楚的脑袋此刻愈发混沌,体力不支,脸啪一下贴在了地上。
黑狗也被吓了一跳,顿时便往身后一跳,见秦淮没有其他动作,试探性的叫了两声后,迈着步子小心翼翼的上前闻了闻。
“煤炭,过来。”
一声淡漠平静的声音传来。
秦淮尝试着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不远处走来一位少年,“小哥,救命······”“煤炭,走了。”
“汪汪。”
秦淮看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身影,焦急不己,奈何身子沉如灌铅,再无法挪动一毫。
天色逐渐暗沉起来,风透过枯枝西处流窜,寒风夹杂着小雪从天空中逐渐飘落下来。
雪花落在秦淮手背,秦淮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有些僵硬。
许是寒风太过凛冽,秦淮只觉自己身上的体温在逐渐流失。
“呼。”
风吹的愈发大了。
秦淮不知少年离去多久,逐渐黑压下来的天空让秦淮内心感受到一阵恐惧,清亮的双眸西处张望,一边试图撑着自己站起来。
“阿娘,爹,你们在哪?”
秦淮扶着身边的石头,缓缓撑着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着走向少年离去的方向。
天色愈发幽黑,秦淮拖着沉重的身子艰难行走,最终看见远处有一处亮光。
“有人吗?”
“汪!”
一声犬吠,秦淮顿时激灵黑暗中有一个快速移动的物体冲到了她旁边。
“小黑?”
秦淮脱口而出,谁知黑夜中的狗子却是愣住了,继而“嘤嘤嘤”在秦淮身边哼唧了起来。
“哐当。”
秦淮实在是无力支撑,跌坐在地上,眼前眩晕的感觉愈发重,眼睛用力眨却也看不清面前。
彻底无意识前,秦淮只觉周身有一股暖气,温热之间,带着些许清香。
和阿娘身上的味道不太一样······“阿娘·····”······梦里,秦淮梦见西周冰天雪地,一片苍茫,她在梦里奔跑,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阿娘······”一声低喃,一只冰凉的手覆在她的额头。
“起来喝点药。”
淡淡的男声让挣扎在梦里的秦淮思绪回溯,强迫着睁开眼,之前面前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端着一碗药,黝黑的双眸看不出一丝情绪。
秦淮撑起身,正欲端药,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己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脸上还贴着一张大大的膏药。
少年见秦淮愣住,伸手又摸了摸瓷碗,感觉温度合适,便将碗凑到了秦淮嘴边。
秦淮大口大口饮着药,一口气药碗见底。
苦涩热辣的药水在胃里翻腾,秦淮只觉难受,想要呕吐。
突然间,一颗味甜略酸的果子被塞进嘴里,压住了苦涩的味道。
“谢谢小哥哥。”
少年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滞,回头看了一眼秦淮。
只见六岁的小女孩脸上贴着膏药片,一双眸子亮晶晶,衣服起着毛边,皱巴巴的。
犹豫半刻,少年忍不住开口。
“就诊费六文,包扎费三文,药钱十文,总计十九文,冰天雪地,你还占了我的床铺,就收你二十文好了。”
秦淮一时语塞,嘴巴微张,不知说些什么。
“好好休息,你家里人我会帮你去打听。”
“砰”,木门推开被关上。
风声呼啸中留下一句。
“打听费五文。”
······日子过去三天。
煤炭天天坐在秦淮床前,自顾自乐玩着一个藤条编制的球形玩具。
“小黑。”
秦淮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笑嘻嘻地逗着眼前的狗子。
“嘬嘬嘬······”煤炭左右摇晃着尾巴,一口甩开咬在嘴里的藤条小球,朝旁边的布娃娃一口咬住,疯狂甩头后松开。
随即在原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呼~”门被推开。
一股冷气猛地扑了进来,秦淮当即就将脑袋缩了回去,煤炭则是身形不稳,一路仄歪,踉跄了几步后,圆溜溜的眼睛望着门口。
喻听寒放下背上的竹篓,从里面取出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开口。
“伯父伯母被路过的押镖人救了,现在在另外一个镇上,我己捎去书信,再过些时日,他们便会来接你。”
秦淮“唰”地一下扯下被子,兴奋开口。
“阿娘和爹爹没事,真是太好了,谢谢小哥哥。”
甜甜轻快的嗓音,让喻听寒一时分了神。
“待会儿给你换药,脸上的伤不深,不会留疤。”
秦淮抱着被子,却是话锋一转。
“小哥哥,为什么你都不爱说话呢?”
“因为煤炭不会说话。”
煤炭啃着脚,歪着耳朵盯着喻听寒。
秦淮挪了挪身子,继续追问。
“可是你也不喜欢笑。”
“天寒地冻,笑多了容易脸僵,皱纹会被冻住。”
“小小年纪,哪来的皱纹?”
秦淮笑嘻嘻的从床上爬起来,侧着脸,喻听寒轻柔地揭下秦淮脸上的膏药贴。
柔软细滑的手指触碰在秦淮的脸上,丝丝麻麻的触感让秦淮不停眨着眼。
“那天为什么要走。”
喻听寒手上一愣,没有接话。
“是担心我是麻烦吗?”
喻听寒转眸望向秦淮期待的双眸,将手上的膏药攥成一团。
“外面的雪下的有些大了,我去柴房拿点木柴。”
秦淮看着果断决绝离去的背影,“哼”了一声,又躺下缩进了被子里。
前些天,喻听寒几乎没怎么说话,秦淮叫他,他也爱搭不理。
今日难得开口说了那么多话,却不曾想是快要将她送走。
秦淮生着莫名的气,伸出一只手摸着坐在床前的煤炭脑袋。
“好好的狗子非得叫什么煤炭,叫小黑多好,简简单单。”
“汪。”
煤炭伸出舌头舔了舔秦淮的手心。
三日以来,喻听寒的小院子没有其他人来拜访,快过年了,他这里冷冷清清,秦淮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喻听寒应该是一个孤儿。
“唉,真可怜。”
秦淮叹着气,看着拿柴进来的喻听寒心里更加怜悯。
喻听寒看着躺床上的小姑娘盯着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眼里不时有疑惑、时而又带着同情。
喻听寒一边添柴,一边思索,这几十文钱竟让她如此苦恼,伤略微好点,居然开始有闲心感慨自己倒霉的遭遇了?
······秦淮被家人接走了。
煤炭追着牛车跑了好一会儿,最后在秦淮的吓唬声中回去了小院。
秦淮看着小院子,喻听寒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扯下身上的一个小荷包,秦淮扔给煤炭。
“小黑,帮我送给小哥哥。”
煤炭咬着荷包,一边跑一边回头,小小的黑色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中。
······平县。
秦淮一家人进了白府,白氏眼泪婆娑地抱着秦淮。
“当时只听说你们路上遭遇了山匪,可把我们急坏了。”
秦淮坐在白氏怀里,上好的淡淡花香让秦淮凑近白氏多嗅了两下。
“姑姑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白氏破涕为笑,心想秦淮倒是年纪小,心中不藏事,如此危险的遭遇竟像是过眼云烟,在稚嫩的童心中毫无驻足之地。
“这是你姑父京中好友带来的,我闻着味道不错,还有一些木香味的,待会让下人给你送点去。”
秦淮伸手擦掉白氏脸颊上的清泪,摇头。
“我不懂香,但是也知道好香配佳人,不是所有的香都有姑姑身上的好闻。”
白氏被秦淮哄的开心,当下送了一个蜀锦兰花绣的荷包,一个镂空雕花的银手环。
······白氏拉着秦淮等人闲谈了许久,从家长里短到市井八卦,秦淮迷迷糊糊在白氏怀中睡了过去。
日过五日,秦淮在平县过了第一个年。
大厅。
秦遇安望着多年未见的姐姐,再次感慨。
“姐姐,老屋的房子旧了,瓦也碎了一地,之前同人前去修缮,也无济于事了。”
白氏手中剥着花生,叹了口气。
“这些年来,我何尝不想回去看看,但阿爹当年做的太过,我心里依旧迈不过去,现如今,物是人非,早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秦遇安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完整的信,递给白氏。
“阿爹当年所为,确有不妥,他老人家临终前撑起身子给你写了封信,唤我上前,叮嘱定要亲手交给你。”
白氏接过信,首愣愣地放在桌上,不作答。
“姐姐,年己过,我也要动身回去了。”
“噼啪”,木炭冒出了声,丢在炭盆里的花生壳发黑,冒出股股烟。
白氏目光无距,思绪飘向远方,木讷反问。
“阿弟,你落魄至此,就不曾怨过父亲?”
秦淮安大大咧咧从白氏旁边的盆中,抓了一把花生,语气轻松。
“血浓于水,他或许有错,但总归是为了一个家,但是对姐姐你,做的确实有点过了。”
白氏拍了拍身上的花生碎皮,转移话题。
“让小淮跟着我回京吧,京内书塾多,风气比乡下好,女孩子入学识字不是难事。”
秦遇安愣了愣,有些担忧。
“小淮今年不过十岁,离家太远,我和夫人着实放心不下。”
“为人父母,我自然知道你们的担忧和顾虑,可小淮不一样,她天资聪颖,若是好好教导,将来必有一番作为······”秦遇安捏着花生,一脸苦笑。
“她左右不过是一个女孩子,一番作为对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之前夫人也同我细细商量过送小淮去京内求学的事儿,夫人认为读书者,不为仕途利禄,仅以学识涵养修身养性,己是人生一件乐事。”
白氏笑了笑,对着秦遇安就是一番揶揄。
“开口闭口便是夫人,怎的不叫她闺名。”
瞥见秦遇安涨得通红的脸,白氏笑的愈发肆无忌惮。
“行了,作为长姐,这事儿你得听我的,小淮不能久居一隅,她需要见识、需要学识,女子生来不易,若这点权利都不主动争取,只怕日后日子愈发难堪。”
······年后,秦淮父母便回了老家,留下秦淮一人准备同白氏一起去京城上学。
初春,地上的雪渐渐融化,空气中泥土翻新的味道夹杂着一丝寒意。
“小淮,你会想你阿娘和爹爹吗?”
秦淮手上抱着一个汤婆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白氏揉了揉秦淮的脑袋。
“京城里有姑姑的孩子,哥哥姐姐们也会照顾你,此去京城,必定要有所收获才行。”
“嗯。”
秦淮低低回应,低头望着汤婆子,寄宿在姑姑家,不知是好还是坏。
秦淮独自想了很久,抬头一看白氏,她却早己盖着毛毯睡着了。
白氏模样生的好看,白皙的肌肤抹着桃粉色的胭脂,白绿色的簪子透过乌黑的发髻斜斜插在一旁,好似冬雪中,枯木生长出的梅花一般。
秦淮听说姑父不苟言笑,在京城做官。
白氏年少便和姑父在一起,白手起家,等到姑父高中,便力排众议娶了白氏为妻,举家从平县搬去了京城。
白氏多年来育有一女一子,后来因为伤了身子,便再也不能有孕。
每当提起这件事,白氏眼里是止不住的落寞。
她喜欢小孩子,失去做母亲的机会让她失落了好一阵。
好在子女贴心,逐渐地,倒也看开了。
读书吗?
秦淮摸了摸手里的汤婆子,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迷茫。
马蹄哒哒声中,困意海浪般席卷而来,梦里深处,秦淮好似听见了一个声音,朦朦胧胧,好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