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皇宫内,张灯结彩,照应得整个皇宫一片喜色。
大晋皇帝萧凌灏今日特封了一个农户女为贵妃,为了彰显天子恩宠,他不顾朝臣反对,许皇后之礼,凤冠霞帔亲自来到宫外,迎那农户女莫紫嫣进宫。
阮襄宁坐在专属皇后的寝宫里,神情麻木而又苦涩。
遥想三年前,他也是用这样大的阵仗,领着她走到属于皇后的位置上。
那时他牵着她的手,眼底满是柔情。
“阿宁,天子这条路太难走,但若有你陪着朕一起走下去,朕便不会觉得孤单。”
“后宫佳丽三千,不如一个阿宁,从今往后,朕的妻子与心爱之人,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无论如何,都莫要离开朕,你若离开,朕的命,也便没了。”
她从未想过,堂堂帝王,居然会和她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在看到萧凌灏赤诚而又深情的眸子注视着自己时,她毫不犹豫的便斩断了自己的后路。
她是攻略者,而萧凌灏是她的攻略目标,任务完成她本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可因为萧凌灏的一往情深,她也动了心,于是拒绝脱离世界,留在了他身边。
这些年,他也当真是宠爱她到了极致。
他不顾朝臣反对,后宫空无一人,只有她的存在。
他特许她直呼其名,免了她所有礼节,只为和她当一对平常人家的正常夫妻。
下了朝他永远第一时间赶到她的宫内,和她用餐。
进贡来的水果,胭脂,布料流水一般的送到她的手上。
平日里,他还亲自骑马带她去猎场狩猎。
只要能让她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在别人面前,他是尊贵的九五之尊,可在她面前,他只是她的夫君,只是她的阿灏。
想起这些,阮襄宁不由得眼睛发酸,她抬眸看向身边的婢女。
“希儿,阿灏今晚不会来我这儿了对不对?”
希儿脸色难堪的蹙着眉头:“娘娘,陛下今日和贵妃大婚,这会儿只怕已经歇下了。”
大婚……
闻言,阮襄宁心口一疼,颤抖着撑着桌子想要起身,可却不小心触碰到十指的伤口,顿时疼得她脸色一阵阵发白。
希儿紧张的扶住她。
“娘娘!您的手才刚受过刑,太医叮嘱了,万万不可再碰到伤口,否则会落下病根的!”
看着自己被纱布缠住鲜血淋漓的伤口,阮襄宁忍不住苦涩的笑出声来。
数月前,萧凌灏在出巡时坠下山崖,被莫紫嫣所救。
醒来后,他记得所有人,却唯独忘记了阮襄宁。
他爱上了莫紫嫣,执意要封她为贵妃,旨意一下,群臣立刻反对,先不说莫紫嫣身份低微,重要的是她来路不明,怎可直接封为贵妃。
她也亦然。
她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萧凌灏所愿,迟早有一天他会恢复记忆,到那时候,这个莫紫嫣,又该如何处置。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如此宠爱莫紫嫣,为了顺利迎娶她,他竟直接派人带走阮襄宁,给她的手上了夹杖,用她来杀鸡儆猴,堵住所有人的嘴。
自从她决定留下后,身体本就虚弱,这样一通折磨,她险些撑不过去。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的阿灏,早就已经不是当初的阿灏了。
她的阿灏绝不会为了别的女人而对她行刑,她的阿灏不会忍心看她如此痛苦,她的阿灏更不会娶别的女人……
见她如此伤心难过,希儿忍不住安慰道。
“娘娘,您别难过,陛下他只是暂时忘记了您。”
“太医说了,陛下头部遭到撞击,淤血未散,说不定哪天他就想起来了,只要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阮襄宁缓缓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紫阙台。
那儿此刻便宿着萧凌灏和他新封的贵妃,想必此刻他们正在恩爱缠绵吧。
一想到那样的画面,阮襄宁的心便疼得好像快要裂开。
她的阿灏,真的还能想起她吗?
第二章
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早希儿来给阮襄宁梳妆的时候,看着她憔悴的脸色,也忍不住微微叹息。
“娘娘可是一晚上没睡?奴婢瞧着脸色都差了。”
门外的侍女凑在一起悄悄的谈论着昨夜的轶事。
“陛下可当真是宠爱贵妃,听说昨晚一直到子时才歇下,叫水都叫了整整三次呢!”
“可不是,当初陛下和咱们娘娘大婚也不过如此吧……”
闻言,阮襄宁身子一颤,浑身止不住的发凉。
回想起她成为皇后那晚,萧凌灏期待的挑起她的红盖头,眼底满是柔情。
他吻上她的唇时,带着克制和隐忍。
“阿宁,别怕。”
那一晚,她像是被抛上了云端,又像是被沉入海底,起起伏伏后,她窝在萧凌灏的怀里,看着他俊朗的容颜,心里都是甜的。
可如今,他却把这些专属她的,全都给了莫紫嫣!
梳妆完毕后,婢女前来通报,说贵妃来向她请安了。
阮襄宁坐在大殿之上,怔怔的看着眼前纤腰盈盈一握的纤瘦佳人。
就是她,救下了坠崖的萧凌灏,而因此被他一见钟情。
虽是农户人家出来的女儿,可她长相精致,皮肤细腻,一点儿也没有在乡野中做农活的痕迹。
她小心翼翼跪在地上,端着茶水递到阮襄宁的面前。
就在阮襄宁打算伸手去接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却忽然浑身一抖,直接将那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自己的手上。
她大惊失色的跪下不住给阮襄宁磕头。
“娘娘赎罪!都是嫔妾不好!是嫔妾没有端稳!”
在阮襄宁还未反应过来时,身后萧凌灏已经气势汹汹的出现,他大步向前,一把将莫紫嫣护在了怀里。
“阮襄宁!你怎能如此恶毒!”
他紧张的查看莫紫嫣手指的伤势,一副心疼万分的模样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然后转身将所有的怒火,转移到阮襄宁的身上。
“身为后宫之主,竟然如此善妒!”
“来人,带走皇后,罚她跪在紫阙台向贵妃道歉思过!”
阮襄宁只觉脑子嗡的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满眼都是她的男人。
她试图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未做过的事如何思过,更何况我贵为皇后,跪在妃子的寝宫给她道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婢女奴才纷纷跪了一屋子,求他看在皇后是他发妻的面子上开恩,他却冷冷扫了一眼众人,怒喝道:
“阮襄宁!这儿没有皇后,只有朕心爱之人,和朕厌弃之人。”
话音落下,他抱起莫紫嫣匆匆离去,只留给她一个陌生而又绝情的背影。
侍卫没有办法,只能颤颤巍巍的上前对阮襄宁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走吧,皇后娘娘,别让臣为难。”
十二月的景州早已下起了大雪,阮襄宁跪在漫天大雪里,眼睁睁看着萧凌灏用狐皮大氅将莫紫嫣搂住,心疼不已的的给她手指上着药。
屋内摆了数十个火炉,烘得房间里如阳春三月。
他无比温柔的喂她喝药,她吵着嫌苦,他又命婢女拿来蜜饯,亲自喂给她吃。
情到深处,他遣走了所有的奴才,迫不及待的将她揽入怀中,深情的吻了上去。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阮襄宁,只觉得宛若万箭穿心。
此刻周深汹涌的寒意,都抵不过心头剧痛。
就在他要抱着人往寝宫走时,侍卫忽然捧着一个盒子来到宫中求见,说是找到很重要的东西,要呈给萧凌灏。
第三章
萧凌灏蹙眉,温柔安抚着怀中的女子,将人召了进来。
侍卫来到宫殿后俯身跪下,说这个盒子是在萧凌灏出巡的营帐里发现的,回宫时他并没有随身携带,但此盒子制作精美,又特意放在了他贴身的位置,侍卫这才不敢轻易处理。
萧凌灏神色淡漠的接过盒子,蹙了蹙眉,似乎对其没有半点印象,他抬手打开那盒子,却见无数只萤火虫顿时从里面飞了出来。
萤火的微弱光芒散落满屋,星星点点,如同野外的星空。
屋外的阮襄宁看着那飞舞的萤火虫,心口猛地一震!
萤火虫!
还记得他出巡前日,她被他念念不舍的抱在怀里,她和他抱怨,御花园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萤火虫。
若是能看见萤火虫,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当时她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萧凌灏竟然当了真。
为了她的一句话,堂堂帝王,真去做了如此无聊甚至有些幼稚的行为,抓来如此多的萤火虫,只为哄她开心。
可此刻,看着那飞得满屋的萤火虫,莫紫嫣害怕的缩进了萧凌灏的怀里。
“陛下,好多虫子!嫔妾害怕!”
闻言,萧凌灏立刻变了脸色,他冷着脸让侍卫将所有的萤火虫捕杀,以后也决不允许在皇宫看到一只萤火虫。
话落,他将莫紫嫣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卧房。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阮襄宁看着屋内熄灭的星光,胸口猛然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她偏过身子,费力的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便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她的凤鸣殿,太医正给她把完脉,见她醒来,立马欣喜跪地。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您已有身孕,观脉象已是三月有余!”
阮襄宁闻言,只觉脑子嗡的一声。
手不自觉摸上小腹。
她有身孕了?
和萧凌灏的孩子!
还没反应过来,一直站在旁侧的二人立刻冲上前来。
“此话当真?”
她以为自己花了眼,过了好一瞬,才眸中溢满惊喜。
“爹爹,哥哥!”
“你们怎么回来了?”
父子两人纷纷激动上前握住她的手。
“宁儿,爹爹和哥哥刚从边关回来,立马便赶来看你了,没想到就得知你怀孕的消息,你身子可有何不适?”
身后太医忧心忡忡出声道:“皇后娘娘本就身子弱,如今有了身孕,更是得好好看护,再不可下跪受罚了。”
听闻太医所言,阮镇国和阮长风两人猛地站起身来,登时气得脸色都绿了!
“什么?你竟是因为受罚而晕倒?”
“他怎敢为了一个妾室罚你?我现在就去面圣!”
眼看二人就要去找麻烦,阮襄宁焦急的拉住勃然大怒的二人。
“爹爹,哥哥,莫要动怒,你们知道阿灏待我一向是极好的。如今他只是失忆了,等以后想起来了,非他所愿!”
她虽然只是一个攻略者,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接触的情感都是真实的。
她自幼丧母,爹爹兄长觉得亏欠了她,从小到大待她如同掌上明珠一般,更是没让她受过半分委屈,她也早就把两人,当做了自己真正的家人。
萧凌灏毕竟是一朝天子,如今没了爱她的记忆,二人去追责,难免会被问罚。
她劝了两人好久,才终于暂且安抚下两人的情绪。
阮长风从边塞带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回来,吃的穿的玩的,应有尽有。
即便如今她已经成婚了,他却还把她当个孩子。
与家人闲聊叙旧了一阵,她心情总算好了些。
送走父兄,她正打算让希儿去把自己有身孕的消息去告知萧凌灏,只是希儿还未出门,便被打了回来。
第四章
希儿捂住自己发红的脸颊,跪在阮襄宁的脚边不说话,只是轻轻的啜泣。
不等她开口,一大伙人声势浩荡的涌了进来。
莫紫嫣身边的掌事宫女朝阮襄宁福了福身。
“娘娘,陛下说了,咱们贵妃娘娘的宫中太空荡,需要再置办一些东西。”
“陛下说,只要是咱们贵妃想要的,尽管拿便是。”
阮襄宁费力的坐起身来,她护住希儿,质问站在不远处冷笑的莫紫嫣。
“你要取东西便取,何故要掌掴我的婢女。”
莫紫嫣冷冷勾唇。
“这婢女不懂事冲撞了嫔妾,嫔妾便替娘娘教训了一下。”
“其实娘娘,嫔妾本也不想来你宫中的,可陛下说这宫中最好的东西都在皇后宫里,所以才再三要求嫔妾来你宫中取。”
“陛下呀,就是太宠嫔妾了。”
说完,她直接挥手让奴才们看着顺眼的便取,不一会儿便将大殿几乎搬空。
末了,她的目光被方才阮长风送来的小摆件吸引,伸手便将它拿在了手上。
“我看这些小玩意儿挺不错的。”
阮襄宁冷冷的看着她把玩着自己的心爱之物,眼神瞬间冷到了极致。
“别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这些不行。”
莫紫嫣微微一怔,没想到她忍让了这么久,再名贵的东西她都一声不吭,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而开口制止自己,顿时也来了兴趣。
“既然是皇后喜欢的,那我就更要不可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阮襄宁厉声喝住她!
“我说了,除了这个,其他的都可以。”
莫紫嫣冷冷一笑。
“皇后娘娘,你觉得我若是和陛下开口,他会不会让你把这些东西拱手相让呢?”
“不过,和你争起来多没意思,就这破玩意,我也不稀罕。”
话落,她竟然直接将那摆件狠狠往地上一扔。
木质的摆件顿时摔得七零八落,阮襄宁看着那碎了一地的残肢,心痛得好像快要裂开。
她眸色立马变了,伸手指向莫紫嫣。
“来人,贵妃以下犯上,打二十大板后,送回紫阙宫!”
希儿在一旁紧张的欲言又止。
“娘娘,现在陛下那样宠爱贵妃,今日动手打了她,只怕陛下知道了,不会轻易饶了娘娘。”
她蹲下身子,心疼的把那些碎片一一捡起来。
他要怎样便怎样吧,若是连自己的婢女和兄长的东西都护不住,她这个皇后的位置,坐着又有何意义。
因为莫紫嫣这么一闹,阮襄宁动了胎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莫紫嫣被抬回去已经有了足足三个时辰,可萧凌灏那边却异常平静,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夜里,萧凌灏终于来了。
他带着满腔怒火而来,一来就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伤了朕都舍不得碰的人!”
阮襄宁看着眼前变得逐渐陌生的人,所有的委屈和愤怒,皆化作眸中的眼泪,缓缓落下。
她将嘴唇咬得鲜红。
“你想要我怎样?是不是要我也挨二十大板还给她?”
萧凌灏眼中的恨意,像是灼灼烈日,几乎将她灼伤。
“伤了朕心爱之人,本就该千倍万倍的偿还!”
话音落下,他厌恶的甩开手,目光缓缓落在她的小腹上,一字一句狠绝道:
“听说皇后有孕了,正好,就用这个孩子的命,偿婉儿之伤!”
第五章
阮襄宁身子一僵,不敢置信的看向来人,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天灵盖向下蔓延,四肢百骸都冷得彻底!
为了莫紫嫣,他竟然要杀了他们的孩子!
她素来知道他的性格,也知道,若是有人胆敢伤害他心爱之人,他必定睚眦必报。
这些年,他一直将她护得好好的。
直到有一次,宫中发现刺客,尽管她只是被吓到,并没有受什么重伤,可那些刺客,还是被处以极刑。
她在御花园被假山绊倒,萧凌灏立即派人铲除了所有的假山,以便她出行。
还有,御厨在给她呈上的鱼有鱼刺,导致她被划伤了喉咙,当下他便要治那御厨的罪,是她求情,才让众人逃过一劫。
不过自那之后,凡是她的吃食,御膳房便更加的用心,上上来的鱼一定会把刺挑得干干净净。
以前他对自己宠爱到了极致,却没想到如今,自己却成了那被敌对的一方。
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奴才已经蹲着一碗熬得极为浓稠的红花走了进来。
她浑身发抖,止不住的往后退。
“不要,萧凌灏!”
“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一直盼着的孩子!”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唔……”
萧凌灏神色冰冷的接过碗,掐住她的下巴,狠狠的往她嘴里灌了下去。
浓烈的味道冲上鼻尖,阮襄宁被呛得眼泪直流。
整整一碗红花下肚,不过片刻,她的小腹便有了反应。
阮襄宁疼得撕心裂肺,绝望的瘫倒在地,眼泪与血水混杂。
“啊……”
“好疼,萧凌灏,我好疼……”
萧凌灏不为所动,拧着眉头,毫不留情的走了出去。
房门打开,冷风吹得房间一片阴冷,希儿冲了上来,哭着想要扶起她,在看到地上那鲜红的一片血液后,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皇后娘娘!”
她绝望的躺在地上,感受着身体里的血液一点一点流逝,感受着孩子,缓缓的和自己做着最后的告别。
小腹像是被千万根针同时扎过,疼得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再疼也比不过她心里的痛,那种痛好像一双无形的大手,生生的要将她整个人,撕裂开来。
脑海中不断闪现过往的回忆。
他温柔的搂住自己,坐在长廊上看花。
“阿宁,以后若是生个女儿,便要像你,像你一样古灵精怪,一样讨朕欢心。”
“若是生个男孩,那朕便教他骑马,教他射箭,教他如何做一个臣民爱戴的好皇帝。”
“无论是儿是女,只要是宁儿生的,朕都盼着,能早起来。”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失去孩子以后,她仿佛丢了魂,整日都不说话,连妆发也不梳,一日一日的坐在大殿上发呆。
她不吃不喝,最后是希儿没办法,才偷偷跑到宫外,给阮家传了话。
阮家父子看着瘦了整整一圈,如同木偶的女儿,不知有多心疼。
阮镇国将她搂在怀里,就像小时候哄她那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孩子,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她痴痴的抬头看着自己的爹爹和哥哥,终于攥住他们的衣袖,撕心裂肺的哭出声来。
“爹,哥哥,我好疼,宁儿好疼啊……”
阮家父子陪了她许久才离开,她躺在床上,看着那鹅黄的纱帐,眼泪无声的落下。
两人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希儿忽然惊慌失措的从门外冲了进来。
“娘娘,不好了!”
第六章
阮襄宁不知此刻还有什么消息能坏过现在,她无力的坐起身,这才看到希儿早已经哭得眼眸通红。
“娘娘,老爷和公子被陛下关进了天牢,说要择日问斩!”
听完这句话,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倒下。
她强撑着扶住床沿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些说清楚。”
希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奴婢听说,老爷和公子安抚完娘娘后,因为心疼娘娘,所以冲到陛下的寝宫,要给娘娘讨一个公道。”
“您知道,老爷和公子都是在沙场征战的将军,从来不会什么弯弯绕绕,他们提着剑语气急了些,不知怎的就和陛下吵了起来。”
“后来再发生什么奴婢也不知道了,只听说贵妃为了护住陛下,被老爷刺了一剑!”
“现在贵妃生死未卜,陛下勃然大怒,说要老爷和公子,给贵妃陪葬!”
阮襄宁大脑一片空白,那种排山倒海的绝望感向她涌来,几乎将她彻底淹没。
可现在,她还不能倒下。
爹爹和哥哥是为了她才会去找萧凌灏,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
阮襄宁来不及换衣,赤着脚便从床上走了下来。
身后希儿拿着斗篷紧张的追了上来。
“娘娘,您才刚刚小产,身体还未恢复,不能受寒啊!”
她不管不顾的冲向紫阙宫,宫门紧闭,她直接跪在了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
“陛下!臣妾知错了!”
“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求您饶了臣妾的父亲和哥哥吧!”
如今,她已然不敢再直呼他的名讳。
那个曾经许她诺言,说他不是天子,只是她夫君的男人,早就已经不再。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当朝的陛下,能取她父亲兄长性命的帝王。
她绝望的磕头,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她的额头都磕出血来。
紧随而来的希儿将头蓬披在她的身上,一同跪在了地上。
主仆二人就这般跪在冰天雪地里,瘦弱的身躯,伴随着寒风袭来,一阵一阵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宫门,才终于缓缓打开。
萧凌灏一身纹金黑色长袍,衬得整个人愈发庄严冷漠。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她的面前,眼底没有丝毫怜惜。
“你父亲和兄长伤了紫嫣,我必定要让他偿命。”
阮襄宁心底一片寒凉,绝望的攥住他的龙袍。
“陛下,他们并非有意伤害贵妃,只是一心想要替臣妾做讨回公道,故而酿此大祸,请您饶恕他们这回吧!”
“爹爹和哥哥常年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只求陛下看在臣妾满门忠烈份上,不要取他二人性命!”
话落,她像疯了般不停歇的磕头,哪怕额头早就已经磕破,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石板也在所不惜。
萧凌灏看着眼前人声嘶力竭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口忽然莫名涌上一阵剧烈痛意。
他拧了拧眉,终究还是松了口。
“要想饶了你父亲也可以,可终究你们得有人未紫嫣的伤付出代价。”
说完,他眼神冷冷扫过她那双手,冷冷道:
“御医说,紫嫣的手可能废了。”
阮襄宁浑身一颤,顿时明白了所有。
她艰难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身边的侍卫,用力从剑鞘中抽出利剑——
紧接着,手起刀落!
她竟然直接挑断了自己的手筋!
第七章
鲜血如注,暗红的血几乎将整个地面染得一片鲜红。
一旁的希儿哭喊着冲上去,用自己的袖子,死死按住她的伤口。
“皇后娘娘!”
她脸色苍白如纸,整个身体如同凋零的落叶,在这个苦寒的冬日里,摇摇欲坠。
“陛下,现在可以放过我的父亲和兄长了吗?”
萧凌灏拧了拧眉,然后漠然的转过身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判他们流放木那河吧。”
阮襄宁痛苦的闭上双眼,她知道不该要求太多的,流放虽苦,却好歹保住了性命。
她看了一眼希儿,终于昏倒过去。
阮襄宁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萧凌灏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她刚到这个攻略世界,他还是不是当今天子,不过是宫中一个不受宠的庶出皇子。
他的母妃受陛下厌弃,也连带着也不喜欢他。
后宫里的奴才,最会拜高踩低,所以即便他是皇子,也一样的受尽了委屈。
那是一个寒冬,他发着高烧,身边唯一的奴才,却怎么也找不到太医来瞧他一眼。
是她冒死从太医院找来药材,又亲自熬药喂他喝。
冬夜的冷宫像是冰窖,她便死死的把他护在自己的怀里。
这些年,从竹马青梅之谊,走到并肩不离不弃,他们相互扶持,一路从冷宫走到了这皇宫最高的地方。
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负她。
凤鸣殿长廊上种满了紫薇树,只因她说过一句,她最爱看七月的紫薇花。
他时长和她十指紧扣,从长廊这一头,走到另一头。
他说:“阿宁,遇到你是我此生之幸。”
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此生绝不会爱上第二个人。”
可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他忽然变了脸色,随后直接挥刀割破了她的手腕,挑断了她的手筋。
阮襄宁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满脸都是泪水。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那种痛苦铺天盖地的袭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缓了缓后,她才想起最重要的事,紧张的把希儿唤了进来。
“怎么样了!爹爹和兄长现在如何?”
闻言,希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娘娘!”
“不知贵妃和陛下说了什么,今日陛下已经下了圣旨,要处死老爷和公子,就在今日午时行刑!”
第八章
阮襄宁怔住,希儿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她耳边炸起一道惊雷。
怎么会!
她已经赔给了莫紫嫣一只手!
萧凌灏明明答应了要放过他们,怎能食言?!
她顾不得自己受伤的身体,疯了一般冲向刑场。
路上满是硌脚的碎石,生生的卡到她的脚掌,鲜血流了一地,她却浑然感觉不到痛似的。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爹爹和兄长就这样死去。
除了萧凌灏,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的亲人!
此刻,刑场上早就围满了人,文武百官纷纷跪在地上,为阮镇国将军求情。
“陛下,阮将军一家忠君爱国,即便有错,也罪不至死!”
“陛下若是为了贵妃处决将军一家,是寒了朝中老臣们的心啊!”
“阮将军乃当朝皇后之父,陛下念在皇后与陛下结发多年之情,免将军一死吧!否则帝后离心,对江山无益啊!”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一个接一个的磕头求情。
萧凌灏站在人群中最高处,他眸子幽暗,远处渐渐出现的阮襄宁,一袭白衣,像是一朵飘零的雪花,逐渐坠入他的眸子。
他面色冰冷,沉下脸去呵斥诸臣:
“朕意已决,今日之苦举,便是让你们认清贵妃在朕心中的重要性,凡是伤了贵妃的人,都该死!”
“再有求情者,与阮家同罪!”
众人噤若寒蝉,再不敢开口。
跌跌撞撞而来的阮襄宁,绝望扑倒在他的脚边。
向来端庄得体的她,此刻发髻凌乱,满脸泪水,哪里还有半分皇后该有的威严。
她死死拽住他的衣摆,泣不成声。
“萧凌灏,你明明已经答应了我,为何出尔反尔!”
“是我错了,我不该与你相爱,不该嫁给你,更不该做这皇后!我不做皇后了,她莫紫嫣想要这后位,我让给她便是,求求你!饶了我爹爹和哥哥!”
“求你饶了他们,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啊!”
她拼了命的哀求,似要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她绝不会为了萧凌灏留下来,更不该信他永不相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这个皇后,她已经当得痛苦至极,只要等让爹爹和兄长活命,她什么都不在意了!
可萧凌灏不知为何,听完这话莫名的愈发恼怒,他蹲下身子揪住她的衣领,强迫她看向行刑台。
“皇后这个位置,是你想坐就坐,不想坐就不坐的吗?”
“你不想要他们死,朕今日偏偏要你亲眼看着他们死在你的面前!”
“来人,把犯人带上来!”
随着萧凌灏的话音落下,阮镇国和阮长风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架上了行刑台。
寒冬腊月,两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囚衣。
在天牢的这段日子,两人不知受了多少刑罚,身上连一块好肉都没有。
看着曾经在战场威风凛凛,奋力杀敌,如今却沦为阶下囚的父亲和兄长,阮襄宁心如刀割。
她绝望的拽住萧凌灏的手:
“放了他们!放了他们!”
“今日若是他们死了,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
“萧凌灏!我求你!放过他们!”
他拧着眉头冷笑。
“皇后未免天真,朕何时需要你的原谅?”
话落,回头大喝一声。
“行刑!”
不远处的爹爹和兄长狼狈抬起头,眼中含泪,宠溺看着她。
“宁儿,闭上眼,不要看。”
“乖,哥哥知道你最怕看到血了,晚上要做噩梦的。”
“下辈子,宁儿还做咱们阮家的女儿,爹爹和哥哥继续护着你。”
她瞠目欲裂,疯了一样的摇头。
“不要!不要!”
可萧凌灏毫不怜惜的伸手按住她的头,强迫她看向行刑台。
“给朕好好看着!这就是伤害紫嫣的代价!”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刽子手手起刀落,喷涌的鲜血顿时撒了一地。
“不要!”
“不!!!”
跪着的文武百官莫不哀呼,一个个都低着头忍不住的啜泣。
阮襄宁眼睁睁看着父亲和兄长死在自己面前,失声大叫之后,瞪大了一双眼,像是失了魂的木偶。
胸口像是被人生生掏空,她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色的血,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九章
自从阮襄宁的父亲和兄长被当众斩首以后,她的凤鸣殿便成了冷宫。
宫里的奴才撤的撤,逃的逃,最后只剩下希儿一个人。
希儿是从阮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如今也就只有她,还愿意留在她身边了。
围墙外的宫人经过凤鸣殿都忍不住长叹。
“君王恩宠真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当年皇后娘娘与陛下多恩爱呀,如今也落得这个地步。”
“听说皇后娘娘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八成呀是疯了。”
“哎,亲眼看着自家父兄被斩首,不疯也得去了半条命吧。”
希儿跪在阮襄宁的面前,从柜子里找出仅剩的斗篷盖在她的身上。
“娘娘,地上太冷了,您身体一直不好,还是起来吧。”
她木然的坐在地上,绝望的看着长廊外,那早就已经凋零的紫薇树。
花败了,情也断了。
大概是她的遭遇太过凄凉,原本沉寂的系统,竟然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系统也不忍叹了口气。
阮襄宁有些怔然的抬头,还未出声,便泪如雨下。
“系统,我想回家了……”
系统:“根据我这边的检测,萧凌灏应该很快就要想起以前发生的事了,你不要再等了吗?”
“你要是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从此这个世界,再无阮襄宁。”
阮襄宁苦涩的扯唇,嘴角被自己咬的鲜血淋漓,她坚决的摇头,眸中已经再无任何希冀与爱意。
“不等了,再也不等了。”
“我不爱他了……”
“我再也不会爱他了……”
为了他留下来,失去孩子,失去爹爹,失去兄长。
她泪如雨下。
好悔啊。
好悔啊。
系统同意了她脱离世界的申请。
给了她最后几个时辰,处理后事。
她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默默发了很久的呆,似乎是在回想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许多年。
直到时间快到,她才换了套干净的衣服,然后把宫内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她把这些年,萧凌灏送她的礼物,统统都装到一个木盒子里,还有两人成婚前,来往的书信也一并装了进去。
做好这些后,她把盒子放到了希儿面前。
“希儿,等我走以后,你就把这些交到萧凌灏手中。”
“等到他醒来看到这些,不会为难你,你出宫后寻护好人家嫁了吧。”
“床底下有个箱子,是我这些年的月银还有嫁妆,你一并收着带出宫去。”
希儿愣了愣,只以为她要逃,沉默了片刻咬着牙边流泪边点头。
“好,娘娘,您走吧……”
“在这宫里,太苦了,您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阮襄宁搂住希儿,一言不发。
入夜,皇宫热闹非凡。
只因今日,是莫紫嫣的生辰。
为了给她庆祝生辰,萧凌灏大赦天下,满宫同庆。
皇宫里所有的奴才们几乎都去了紫阙台,为了哄莫紫嫣开心,萧凌灏特意请了民间匠人,为她放烟花。
紫阙台里放起了烟花,漫天盛开的烟花,将整个皇宫照得透亮。
没人注意的是,在皇宫的角落里,阮襄宁一身白衣,赤着脚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城墙最高处。
登上城墙的台阶足足有99阶,她一步步走上去,一边摘下身上的首饰,一样一样扔出去;一边默默回想着,和萧凌灏的这些年。
他爱了她那么多年,那么多年……
六岁,他为她跑遍全城,只为找到她爱吃的桃片糕。
十三岁,他为她孤身登上雪山,和狼群拼死一搏,九死一生,肋骨断了三根,只为猎下雪狐赠她生辰礼。
十七岁,他是鲜衣怒马少年郎,踏遍每一寸雪,为她折梅,许下一生一世永不相负的誓言。
二十岁,他登上皇位,力排群臣众议立她为后,后宫仅她一人。
二十三岁,他失忆了,忘记了她,杀了她孩儿,杀了她父兄,爱上了别人。
她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困住自己已久的皇宫,眼底是从未有过的释然和解脱。
萧凌灏,因为爱你,我才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可如今,你辜负了我。
所以,我要回家了。
你我,再也不见了。
说完,她闭上眼,决绝一跃而下。
鲜红的血色氤氲在白色的雪地,像极了那年十七年,他为她摘下的烂漫梅花……
紫阙台内,此刻正歌舞升平,搂住莫紫嫣的萧凌灏,不知为何,心口忽然猛的一痛。
“陛下,您怎么了?”
与此同时,门外希儿撞开阻拦的宫人,护住手中的箱子拼死闯了进来。
“陛下,这是皇后娘娘让奴才务必要给您的东西。”
她将箱子呈到他的面前,跪在他的脚边。
萧凌灏蹙眉,“混账!今日是贵妃生辰,谁准你擅闯宫宴,来人,将人脱下去斩了!”
刚要将人拉出去,可希儿却像是不怕死,推开那些侍卫,疯了般冲上殿前,手中的盒子也因为挣扎过度而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盒子打开,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手工雕刻的小马驹,一身雪狐披风,无数封书信,还有……
一株梅花!
莫紫嫣见了,语气中带着鄙夷,“还以为是什么东西非呈上来不可,原来是这种见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皇后娘娘莫不是失心疯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萧凌灏胸口一震,一股莫名的情愫几乎马上就要从他心口喷薄而出。
他颤抖着拿起那株梅花,无数声音和回忆的画面,一一浮现在他的眼前。
“阿宁,这是我昨夜踏雪摘的梅花,你可曾欢喜?”
“阿宁,我爱你,做我的皇后可好,陪我一生,永远别离开我。”
“阿宁,此生,我绝不负你……”
萧凌灏猛的向后退了几步,心脏疯狂跳动,头痛得好像快要裂开。
瞬间,他记起了一切!
阿宁,他的阿宁!
他猛的推开身边的莫紫嫣,红着眼拽住眼前的希儿。
“阿宁在哪儿?她现在在哪儿?!”
可未等人回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一阵悲戚而又沉重的钟声。
那是丧钟,唯有皇后去世,才会响起的丧钟!
大门打开,守城的侍卫冲了进来,满脸沉痛的跪在他的面前。
“陛下!皇后娘娘……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