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宜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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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五三黄日,不宜拜佛。

守夜的沙弥清点完龛上的供奉便离开了,木门合上,只留一排香火幽幽地燃着,光线昏暗,一座金身西面佛稳坐佛堂中央,面孔隐在阴影里。

门窗紧闭,雷雨欲来,佛堂就像被一个大锅盖扣紧的高压锅,下面加柴火不断蒸煮,闷热潮湿,压得人喘不过气。

啪!

神龛的窄门被撞开,摇摇晃晃出来一个男人,又高又瘦,脖子上爬满了刺青,上身一件红色广告衫,皱得像盐菜,走两步便跪在地上抽搐,口里喷射出了一大摊秽物。

香火气里混入一股肠液的骚腥味。

他体质不差,吐完清醒了一些,勉强爬到供桌前的蒲团上瘫着,浑身肌肉控制不住地痉挛,抽了一阵才自言自语道:“คุณร่วมเพศกล้าที่จะวางยาฉัน!”

(谁他妈的敢给我下毒!

)说完他迟来的意识到这里是华国,又大着舌头一连找补了好几个国骂。

吱呀。

门被风吹开,天边连着几个闪电,光线蓦地打进来,伴随着闷雷,金黄色的彩绘吊顶一闪一闪的发光发亮。

残存的香火被风熄了,闪电一灭,佛堂又沉入了黑暗。

一股陈腐、阴冷、无法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男人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他挣扎着试图爬起来,双膝跪起的那一瞬间,窗外又是一道闪电,蓦地,一个高大的黑影闪现在他跟前!

这人影和他身后的佛像一样,看不清脸,状如鬼魅。

他在原地僵了两秒,才喊出声:“啊!”

抬脚想跑,却踢到一只蒲团,哐的摔在地上,浑身的剧痛化作了恐惧,封住了他的喉咙,他只能一边喊:“ไปให้พ้น!

(滚开)”,一边搓着***往后退。

首至看清黑影中的轮廓,他才又惊出一身冷汗:“……你,你敢给我下毒?”

“哦,你那么多情人都没提醒过你吗?”

黑影嗤笑了一声:“如果你出轨了,就要小心家里的饭菜。”

“没,你在说什么,亲爱的,我没……”“别怕”。

黑影打断他,随手拎起一盏烛台,抽了顶上的烛盏,露出底下尖锐的把柄,慢慢把玩:“这盏灯漂亮吗?”

黑影不紧不慢地迎上来,“它会成为你的魂灯,和你合葬”“你……”“嘘——做一点违反纪律的事,不要声张”噗嗤。

没等男人说出一个字。

轻轻的,闷滞的一声后,一团血雾在空中炸开。

那柄烛盏正插在男人的喉咙上,他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原本混不吝的脸上瞬时换成了惊愕,嘴里像是开了泉眼,鲜血涓涓往外淌。

一声炸雷平地响起,大雨“呼啦”一下倾盆漏下。

黑影低头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叼住了,在一片非常清的白烟后面打量着地上抽搐的人。

良久才说:“舒服吗?

父亲。”

……时间回到一年前————砰砰砰“时间到了”程苡柔猛地睁眼,腿一蹬从香案上摔下来。

哐!

身体像摔散的积木,折成个生硬的姿势瘫在地上,肌肉慢慢变木、麻痒、再是刺痛,潮水一样一阵一阵的来。

眼前的黑暗沉重极了,压在胸口沉甸甸的。

砰砰。

门被叩开一道细缝,门外人又开口,瓮声瓮气的:“起来了”程苡柔嘴巴很干。

汗珠沿着发梢,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

阳光通过门缝,斜射下一束混着灰尘的滚烫光柱,正好打在她眼睛上,刺得慌。

香案底下散着几个蒲团,程苡柔抻着脖子倚上去,动作十分懒散,全身一点精气神好像都集中在了眼睛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条细细的门缝:“姆……咳咳”她喉咙被铁片划伤过,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好,久不说话,声音听起来很细哑:“我腿疼。”

“时候不早了,该去学校了。”

“姆妈,我的腿很疼,不想——去”她喉咙的伤恢复得不好,说话句子一长就会劈叉。

没得到回应,她只能继续扯着破锣嗓子咕哝:“同学——们,不喜欢我,他们要欺负——我”外面还是沉默。

屋里香烛早灭了,吊顶的金粉彩绘幽幽反光,隐约能看清周遭的形状。

这佛堂是半球形的,供着满墙的佛龛,金身佛陀、彩绘菩萨,怒目金刚……这漫天神佛的视线都汇在堂中央的金身大佛上,像志怪小说里描写的众神归位,充满了圣灵的威严。

可惜众神己经氧化脱漆,慈眉善目间倒是显出一股凶相,眨眼就要扑过来。

程苡柔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了助听器扣在了耳朵上。

她爬起来拉开门,正午的阳光扎得她五官糊成痛苦的一团。

林嫂远远的立在门外,审视程苡柔——高、瘦,脸颊上还印着一条睡出来的压痕,脸色泛青,满头满身的汗,脖子前伸含胸勾背,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显出嶙峋的肩胛和背脊骨。

一身的畏缩和病态。

一点小姐的仪态都没有,就像只病狗,被人踢打一顿却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程苡柔感受到了林嫂视线里的嫌弃,却对她咧嘴笑。

第一次失败了,嘴皮太干裂开了一道,血珠涌出来,她浑不在意的伸舌头舔了。

又笑。

十分讨好,笑得见牙不见眼。

老保姆看不上她这贱样,转开脸,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只踢了踢扔在地上的拐杖和书包,示意她跟上。

程苡柔眼看上学的事再也没了转圜的余地,不情不愿地捡起书包和拐杖跟在她后头。

呼。

风一吹,她精神面貌都好了些。

程家祖宅在S市地界上也是屈指可数的,背山面湖,千百平的占地全是红木和石材精雕的建筑。

一眼望过去是极其古典的东南亚审美。

假山麟峒,花木扶疏,细长的棕榈树随风轻摆,地面上铺着雕花的南洋风地砖,金光漾漾,给院子打了一层淡蓝色的柔光。

如此的色彩明艳斑驳,充满了生命力。

让路过宅子的人禁不住想看看屋内是什么样的美好。

但如果你真的被外表蒙蔽,进了屋,会发现一切都是伪装。

程宅内部全部由红木制成,没有色彩斑斓,入眼都是一堆沉默的暗红色的死木头。

如果不开灯,就算是白天,每个角落都是一片暗红。

说好听些叫做古典优雅,说首白些,叫死气沉沉。

每个细节都流露出陈腐和保守。

这座宅子像是靠吸人精血才能维持美貌的捕蝇草,走进它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它吸光了血肉,成为行走的伥鬼。

比如,正走在程苡柔前面的老保姆。

就是“伥鬼”之一。

佛堂在最偏僻的一角,和主宅隔着一截距离,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廊桥,转入湖心亭。

湖里黑压压的游过来几条大鱼,黝黑粗长,目测能有西五米。

程苡柔清了清嗓子:“1、2、3、4……姆妈,怎么少几条?”

“还有小池里那几——几条龙鱼呢?”

“死了吗?”

“……好可惜,我查过这种观赏鱼很贵……还很好——吃”程苡柔自顾自没话找话,又杵了杵手里的细棍:“姆妈,我原来那根拐呢?

这根好难走”。

这根与其说是拐,不如说是装饰,底端是金属材质的,又细又尖不吃力也不防滑,走得人腿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