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抹了一把后颈的冷汗，指尖黏着几根枯槁的发丝——这是上周住院时护士提醒她“过度脱发”的证明。

显示器蓝光刺得眼球发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如同扭曲的蚂蚁，正沿着视网膜往脑仁里钻。

"叮——"邮箱提示音划破死寂。

林夏机械地点开闪烁的红点，瞳孔却在看清标题的瞬间剧烈收缩。

新入职员工薪资确认函发件人：HR张薇收件人：陈默实习生她的拇指悬在触控板上微微发抖。

茶水间传来保洁阿姨收拾咖啡渣的窸窣声，混着中央空调管道里凝结水珠滴落的节奏，像是有人拿着秒表在给她的职业生涯倒计时。

"基本工资28,000元/月，餐补800，项目奖金……"显示器右下角的电子钟跳成02:17，工位隔断上挂着的工牌突然晃了一下。

那是去年团建时拍的证件照，照片里的她还留着齐肩黑发，眼下也没有这两片泛青的淤痕。

彼时王磊举着香槟说"小林是咱们技术部的定海神针"，而她当真信了那句裹着糖衣的砒霜，把加班餐里凉透的包子吞下去时，都错觉尝到了理想的甜味。

撤回提示弹出时，林夏已经按下了截屏键。

二十楼落地窗外，***的霓虹灯牌仍在不知疲倦地闪烁，某家互联网金融公司的广告词正循环播放着"你的努力值得更好回报"。

她忽然觉得反胃，抽屉里未拆封的奥美拉唑药盒硌着掌心，胃部抽搐的疼痛与三周前倒在会议室地毯上的感觉如出一辙。

那天她被救护车拉走时，王磊在急诊室门口搓着手解释："最近投资方催得紧……"白大褂的阴影里，他往她床头塞了一盒虫草含片，"等明年B轮融资到位，第一个给你调薪。

"此刻林夏盯着截图里陈默的薪资明细，突然笑出了声。

那个连Java多线程都搞不清的实习生，上周还举着写满bug的代码问她"姐，这个报错什么意思"，此刻工资栏的数字却像一柄开了刃的冰锥，把她五年来自欺欺人的茧房捅了个对穿。

茶水间的镜面倒映出鬼魅般的轮廓：油结成缕的刘海，冲锋衣领口蹭着泡面汤的污渍，左手静脉上留着住院时的留置针胶布。

她拧开龙头掬了捧冷水扑在脸上，抬头时正撞见镜中黑影——陈默端着星巴克纸杯斜倚在门框上，卫衣帽子歪戴，最新款AirPods Max耳机压着挑染成银灰的刘海。

"林姐又通宵啊？"他晃了晃咖啡杯，"要不要分你点提神？我这杯可是冰博克冷萃。

"林夏盯着他卫衣上印着的"Genius Programmer"，想起上周替他重写项目框架时瞥见的聊天记录：带我的女主管特别好骗，装几句可怜就能让她帮忙擦***。

她扯了扯嘴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溃烂的倒刺里："不用了，我喝惯速溶的。

"回到工位时，那封撤回的邮件已变成灰色的失效提示。

林夏打开加密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G的文档：智能医疗影像系统V3.0架构图心脏CT三维重建算法优化方案……每个文件名后都缀着凌晨三四点的时间戳。

她将光标移到全选键上，听见脊椎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是生锈的齿轮终于挣脱了最后一道锁扣。

窗外忽然炸开闷雷，夏季的第一场暴雨砸在玻璃幕墙上。

林夏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身后突然传来陈默的惊呼："林姐！服务器又崩了，王总让你……""告诉他，"她没回头，"我胃疼，要去挂急诊。

"电梯下行时，手机震了一下。

猎头发来的新消息悬在锁屏界面：林女士，智创科技对您的项目经验很感兴趣，方便明天面谈吗？雨幕中的出租车亮着"空车"红灯，像漆黑海面上浮动的灯塔。

林夏钻进后座，把淋湿的外套团成一团扔在脚边。

后视镜里，那座吞噬了她五年青春的大厦正被暴雨冲刷得模糊不清，而她的倒影在车窗上逐渐清晰——眼底有簇新的火苗在雨夜里噼啪炸响。

玻璃幕墙外渗进来的月光在地毯上割出惨白的裂痕，王磊的办公室永远弥漫着檀香混着雪茄的腐朽气息。

林夏盯着他身后那幅装裱精美的书法——厚德载物四个鎏金大字正悬在红木博古架上方，架子上摆着去年她带队攻坚时，客户送的纯金芯片模型。

"小林啊，"王磊用茶针慢悠悠地挑着紫砂壶里的陈年普洱，茶汤在青瓷杯里漾开血色的涟漪，"你知道现在招个正经985的AI人才多难吗？猎头公司按人头抽15%中介费，陈默这样的苗子，多少大厂举着期权抢......"林夏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旧伤。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暴雨夜，服务器机房漏水导致全线宕机。

彼时她正挂着退烧针，接到电话就拔了输液管往公司冲，在冷水里泡了四个小时抢修设备。

第二天王磊给她发了条语音，背景音是高尔夫球入洞的脆响："年轻人就是要多历练嘛。

""我的学历，是您亲自说'不拘一格降人才'。

"她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去年医疗影像系统拿下创新奖，投资方追加的两千万里......""啪！"茶盏重重磕在黄花梨桌面上。

王磊后仰陷进真皮椅背，阴影立刻吞没他浮肿的下颌线："现在跟我算账？没有公司平台，你那些代码就是废纸！"他突然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那道蜈蚣似的疤痕，"看见没？十年前我抱着服务器跳槽，被原公司雇人砍的！哪个创业者不是这么过来的？"林夏嗅到一丝变质的龙舌兰酒气。

上周行政小妹偷偷告诉她，王磊在澳门赌场一夜输掉三百万。

此刻他腕上的百达翡丽闪着冷光，表盘背面的To my beloved hu***and刻字还沾着某任前妻的香水味。

"上季度利润增长18%，"她调出手机里的财报截图，"而技术部平均薪资只涨了2.3%。

""啪嗒"，王磊按响了桌下的呼叫铃。

中央空调突然开始轰鸣，挂在墙角的智能音箱自动播放起《风雨彩虹铿锵玫瑰》，这是他专门设置的"危机谈话BGM"。

林夏看着这个把市侩算计包装成狼性文化的男人，突然觉得他像只误入人类社会的鬣狗——永远龇着沾血的牙，却要套上定制西装扮演牧羊人。

"就知道你们年轻人盯着眼前这点钱！"他猛地拉开抽屉，甩出一摞装订精美的文件，"看看，这是给核心员工准备的股权激励计划......"烫金封面在灯光下泛起油腻的虹彩，林夏瞥见内页锁定期十年离职自动失效的条款，胃部又开始痉挛。

记忆如锋利的玻璃碴翻涌上来。

三年前团建醉酒，她撞见王磊在露台打电话："那个二本毕业的？多用情怀哄着就行......对，就像驴眼前挂胡萝卜......"夜风把烟灰吹进她眼睛里，扎得泪水直流。

"王总，我要的只是市场价。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王磊的表情突然变得悲悯，像在围观跌进陷阱的猎物："去年你住院，财务小刘说看见你在楼道啃冷包子。

这样，我个人掏腰包给你补五千营养费......"他拉开鳄鱼皮钱包，粉色钞票擦过那尊招财蟾蜍雕塑，"别让猎头忽悠了，外面那些公司能像我这样把你当家人？"林夏盯着钞票上粘连的夜总会金粉。

她突然看清了这个循环：王磊用家人的名义榨取她的技术，用未来的幻象稀释她的价值，最后用情怀的裹尸布覆盖所有剥削的褶皱。

那些她熬夜写的代码，原来不过是赌桌上的筹码；她捧出的赤诚，在对方眼里早被秤砣称过斤两。

"去年您说等B轮融资......""砰！"王磊突然踹翻垃圾桶，惊得博古架上的金蟾蜍晃了晃。

他的脸涨成猪肝色，颈动脉在奢牌衬衫领口下突突直跳："非要撕破脸是吧？猎头没告诉你行情？三十五岁以上的程序员，狗都不如！"唾沫星子溅到股权书上，"没有我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