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子
刑部员外郎李维之府邸，一反往日的冷清，下人们来来往往，神色匆匆，嘈杂声一片。
今日是李夫人临盆的日子。
李维之一袭藏青色长衫，立于产房屋檐下。
冷风无情吹过，卷起地上的积雪，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他却恍若未觉。
下人们见了，心中暗道两人鹣鲽情深，对自家老爷更加敬佩了几分。
这两年谁人不知，李维之对顾花朝万般呵护，即使......顾花朝的容貌曾在战场上被毁，终日戴着一副银灰色的铁皮面具。
“老爷，您进去暖暖身子吧，夫人这里有奴才们照看着呢。”
一个丫鬟端着热水经过，见李维之满鬓琼雪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劝道。
李维之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未离产房门扉。
丫鬟还想再劝，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踏雪而来，黑色的氅袍上落满了雪花，更衬得来人威严冷峻。
李维之连忙迎了上去，躬身行礼：“岳父大人。”
护国公顾庭冬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产房，语气不耐，“如何了？”
“回岳父大人，孩子...还没出来....”李维之声音有些颤抖。
正当此时，屋内传来顾花朝的叫喊声，撕心裂肺般，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顾庭冬神色却丝毫未动，深潭般的黑眸中并无半分担忧。
产房内，顾花朝紧紧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沿着脸上的疤痕滑至脖颈。
不知为何，她今日总觉身子有些异样。
她本是沈家军的骠骑将军，沙场上枪林箭雨加身，也不曾皱一下眉头，如今竟这般痛楚难抑。
“夫人，再加把劲儿，孩子的头己经露出来了！”
产婆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鼓励着她。
顾花朝感觉自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剧痛彻骨，几欲昏厥。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划破天际。
“生了，生了，是个白胖小子！”
产婆抱着孩子，嚷嚷着对着门外报喜。
顾花朝终于松了口气，两行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她想侧过身子看看孩子，却浑身无力，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般。
“夫人，您刚吃了止血药，先别动，我去打盆热水来给您擦洗一下。”
产婆将孩子放到顾花朝身边，转身便出了门。
顾花朝动不了，便用余光看向那小小的襁褓，只一眼，万般温柔的笑意便牵动了她的嘴角。
她有孩子了，她和李维之的孩子。
好想抚摸下他。
她的手指搭在床褥上，微微移动了些，却觉黏腻腻的。
余光一扫，只见身下鲜血如注，触目惊心。
“血崩……”顾花朝心中一惊。
她明明己经服下了止血药，为何还会这样？
她搭在床沿的指尖微微颤了颤，那原本皙白如玉的手指，此刻浸染着怵目惊心的鲜红。
身子绵软无力，西肢像失去控制般，连手指都挪动不了了。
顾花朝心头猛地一震。
这......不止是血崩后的无力，刚才那药，定有问题。
她行军多年，那蒙汗药的滋味，早就深深领略过。
身子仍流血不止，一阵阵头晕目眩袭来，她藏在心底的寒意，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晕了开来。
究竟是何人要害她？
就在这时，一个黑压压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内。
顾花朝想要看下来人，几经挣扎，却一点也动弹不得，余光只堪堪能瞥见此人的衣摆。
“维之？”
顾花朝的声音虚弱无力，带着丝疑惑。
来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得如同冬日里的寒潭。
“朝儿辛苦了。”
顾花朝惊诧不己，竟.....是他父亲的声音。
她是顾家庶女，生母早逝，自幼便被顾庭冬弃于偏院，任其自生自灭。
在她成为骠骑将军时，也未曾赢得顾庭冬半句嘉许。
至她容颜受损，顾庭冬更是视她如敝屣，将她匆匆嫁出。
她这父亲，又怎会在这透骨奇寒的隆冬之际，亲自来产房探望她？
“父亲，您怎来了？”
顾花朝艰难开口，声音沙哑。
顾庭冬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婴儿的脸颊，冰冷的指尖让婴儿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一阵啼哭声。
“这孩子，长得可真像你娘……”顾庭冬喃喃自语。
顾花朝怔了一瞬。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顾家也从未有人提起过，如今听顾庭冬提起，她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父亲还记得我娘？”
“怎么不记得？”
顾庭冬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冰冷，“你娘和你一样，也是有孕时便佩戴着浸了药的香囊，以至生产时血崩。
产后也是被喂了蒙汗药，走的很安详……”顾花朝心下骇然，寒意弥漫周身。
她生母.....竟是被她父亲毒杀的。
她微睁着眼，浓长卷翘的眼睫在眼睑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让此刻的神情带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痛心悲凉。
“为什么？”
顾花朝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顾庭冬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缓缓开口：“二十多年前，你姑母虽贵为皇后却膝下无子，地位堪忧，又恰逢蛮夷在边境滋事，为父只好带兵攻打南蛮，用军功来捍卫顾府荣耀……”他顿了顿，语气骤冷，“两年厮杀后，最终是两国和谈，结束了这战乱。
那时候，你娘是南蛮公主，是雪鸢大将，只是旁人不知，你娘在和谈之际竟对敌国将领生了情。
她背弃了自己身份，佯装亡故，隐姓埋名来到大魏，有了你。”
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却掩盖不住满屋子的血腥味。
顾花朝脸色苍白如纸，她听着这些“陈年往事”，心尖像被细密的刀片一下一下凌迟着。
后来的事情，她知道。
南蛮和大魏和平相处了一年，一年后顾庭冬带兵突袭南蛮，南蛮连连溃败，几乎灭国。
顾庭冬立下不世之功，被大魏封为护国公，她姑母稳居后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