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爱笑,性子冷,但偏偏对我极好。
我是被他捡回来的。
那时候,我倒在破庙外,浑身湿透,发着高烧,快死了。
他蹲下来,拽着我的手腕,把脉良久,沉默了一会儿,问:“跟我走吗?”我当时烧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只知道这人嗓音低沉,听着让人安心,拼命点头,生怕慢了一步。
就这样,我被他带回了家,成了他的娘子。
不过我跟着相公不是免费的。
我是天生的药人体质,血能解百毒。
所以他每个月都要从我身上取一碗血。
我觉得这个买卖划算了。
吃他的,住他的,总要拿点什么换。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
他要,我给。
后来,他遍体鳞伤站在我面前,衣衫被血浸透,温声对我说:“你的命是我给的,我让你活着,你就得活着。”
01昨日又被相公训了。
理由是我不小心踩烂了他刚晒干的药草,还差点从屋顶上摔下来。
“江小狸,”他皱着眉,语气冷得像村口的井水,“你是觉得自己命太长?”我不服气地鼓起腮帮,站在屋檐顶上,一声不吭。
相公见我这副模样,眼皮微跳,“下来吃饭,吃完饭自己反省。”
又要吃那些个素菜,明明我今日都不发烧了,可以吃肉了!还要我反省。
我不高兴。
为了报复他,我决定离家出走!夜半时分,我掐着自己手腕的肉,强忍困意,侧耳听相公的呼吸。
终于,等他的呼吸平稳了,我蹑手蹑脚起身,从他身上爬过去。
脚刚落下,踩中了什么。
软的,热的。
我僵住,低头一看,是相公的手。
我弹射下床站在床边,屏住呼吸,盯着他。
他没动。
我松了口气,相公今日竟睡得这么死。
我小心翼翼蹲下来,捧着他的手,吹了吹,揉了揉,又放回被子里,这样就不疼了。
然后,我翻出白日收拾好的包袱,踮着脚尖往门口溜。
刚踏出门槛,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地动静。
我停下来,回头看。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我握紧包袱,继续走,到了最后一步,又顿住,攥着包袱的手又松了松。
万一相公不来找我怎么办?我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
拿起相公平日里练字的纸,低头画了张图,告诉他我去哪了,让他记得带十个肘子来接我回家。
做完这些,我才放心的出门。
最后,我连村口都没出。
相公在村子中心逮到了正左右踟蹰,不敢迈步的我。
他站在月色下,身形挺拔,衣衫微乱,脸色黑的要命。
下一刻,他长腿一迈,大步走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江小狸。”
他冷着脸,字一个一个蹦出来,像是气极了,“你真是出息了,现在都敢离家出走了。”
我吓得咽了咽口水,没说话,大半夜出门实在是有点害怕,我也是头一次。
相公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关爱。
然后,他,曲起手指,弹了我个脑瓜崩儿。
“疼!”我捂住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最终,我被相公提溜着衣领拎回家。
他盯着我,语气不疾不徐,“是最近太闲了吗?”我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见机行事,立刻揪住他的衣袖,摇摇头。
相公冷笑一声:“去,写十张大字,写不完不许睡觉。”
我生无可恋。
为逃跑熬到半夜,本就困得不行,现在还要写大字?不如让我立刻死掉。
于是我一***坐地上,抱住相公的腿,一动不动,死赖活赖不撒手。
结果相公低头看着我沉默片刻,从袖子里摸出纸笔,直接塞到我手里:“就在这写。”
我:“……”美人面孔,蛇蝎心肠。
不情不愿摊开纸,趴在地上写。
相公看我终于老实下来,一言不发盯着我看。
后来相公告诉我,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没睡着。
他没拦着,就是想看看我能折腾出什么花来,顺便一次性断了我以后再离家出走的念头。
他说我小傻子一个,踩了他的手,还要给他呼呼才下床。
留的那张纸也是错字连篇,他还是靠着形状猜出来个大差不离。
教了那么久的字,还是写成这样,白瞎了这么好的纸。
后来相公嫌弃地把字条折好,收起来。
这种离家出走的破事,绝对不能有下次。
我写完一张大字就困得眼睛睁不开了。
蜡烛的火光摇曳,我迷迷糊糊地张开双手,冲相公求抱抱。
相公不为所动:“下次还走吗?”我疯狂摇头,晃得像拨浪鼓,“不走了不走了。”
“肘子还要吗?”“可以吗?”我眼睛一亮。
相公掀了掀眼皮,淡淡看我一眼。
我立刻蔫了,瘪嘴。
他叹了口气,弯腰把我抱起来。
我趴在他怀里,困倦地搂住他的脖子,蹭了蹭,很快昏睡过去。
相公抱着我,低头看了一眼我手腕上掐出的红痕。
指腹摩挲,轻轻按揉,直至痕迹消失。
“笨蛋。”
02相公最近很忙。
忙着治病救人,忙着练字,忙着管我。
尤其是管我。
自从上次离家出走失败,他便在院子里多养了一条狗。
看门的。
专门看我的门。
“江小狸,小黑在这里看着你,不许再乱跑。”
“小黑?” 我低头看趴在院子里的狗。
这狗,黑黢黢,毛也特别炸,一嘴獠牙,跟狼似的。
我打了个哆嗦。
相公满意地摸了摸小黑的头,温和地看着我:“想试试它的牙口吗?”我立刻摇头,坐回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
离家出走是不可能了。
但我的猪肘子还没着落。
于是,我决定曲线救肚,自己养猪。
相公一早出门,我拐带着小黑,蹑手蹑脚去村尾养猪的大娘家,拎了只小猪崽回来。
猪崽子窝在我怀里,粉嘟嘟,暖烘烘,拱得我直笑。
我给它取名——猪肘子。
等它长大了,就可以炖了吃。
一想到这,我眼睛都亮了。
但是问题来了。
养猪,要喂食,要打扫猪圈,要防止它跑掉。
太麻烦了。
于是我很快就把猪肘子丢进自家的院子里,交给相公了。
“相公。”
我拽住他的袖子,语气郑重,“你能不能帮我养猪?”相公低头,眯眼看我:“你哪儿来的猪?”“路上捡的。”
“捡的?”“对。”
“……”相公看着猪肘子,又看着我,像是在思考这俩哪个更蠢一点。
最终,他分辨不出:“江小狸,你是不是又闲得发慌?”我连忙摇头,指着猪肘子:“它可怜,没爹没娘,我想给它一个家,你是爹,我是娘,它现在是猪,以后也可以是饭。”
相公盯着我,不说话。
半晌,他蹲下,拎起小猪崽,又从怀里掏出热乎的肘子递给我,语气淡淡:“既然是你的猪,你自己养。”
“……”我捧着手里热乎香喷的肘子,再看看相公怀里的小猪崽。
顿时意识到,我不该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但已经晚了。
相公手一松,小猪崽扑腾扑腾落进我怀里。
“从今天起,你负责它的吃喝拉撒。”
“可是……”相公面无表情:“要么养,要么今晚把它炖了。”
我低头,看着怀里嗷嗷乱拱的猪崽子,生无可恋。
都是***的蠢事!猪肘子不挑食,能吃能喝能睡,唯独不爱干净。
每天都喜欢往泥坑里滚。
每次洗它,它哼哼唧唧乱踢,还用鼻子拱我。
一来二去,它是干净了,我脏得不成样子。
“相公。”
我抹掉脸上的泥,泪眼汪汪,“能不能不洗了?”相公凉凉地看着我:“行啊,今晚咱们就吃红烧肉。”
猪肘子猛地一抖,哼哼着拱进我怀里。
我咽了咽口水,抱着猪肘子,跑去打水给它洗澡。
养猪真的太难了。
不过我还没等吃上猪肘子。
再去喂小猪时,它就不见了!我慌了,急得满院子找,连柴房都翻了一遍。
“相公!”我冲进屋,快哭了,“猪肘子丢了!”相公掀起眼皮,语气淡淡:“没丢。”
“那它呢?”他放下书,不紧不慢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递给我。
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字:“猪肘子太瘦,离家出走。”
我愣住。
相公声音低沉:“这字,像不像你的?”像,太像了。
“你的字写得这么丑。”
他似笑非笑,“还敢留字条?”我脑子嗡嗡地想着,这事怎么还没过去。
相公看我傻愣愣的样子,也没打算再说什么,起身示意我跟着。
到后院,堆满干草和木柴的地方,猪肘子趴在新建的围栏里,睡得安详。
我仰头泪眼汪汪地看着相公,“相公你真好。”
相公淡淡一笑,“嗯,去写大字吧。”
卒!03我是被饭菜的香味勾引醒过来的。
已经晌午了,光透过窗棂洒进屋里,我伸了个懒腰,瞥了眼床头,相公一如既往不见踪影。
我赶紧坐起来,揉揉眼睛,“相公,我醒了!”相公过来给我穿衣服,冷笑一声:“你倒是睡得很好。”
我抬起胳膊任由相公给我穿衣服,不好意思挠挠头,“对呀,睡得很香呢。”
“呵。”
我又听见相公一声冷笑。
“呀,我的鸭子!”我惊慌地就要站起来,忘记遛鸭子了。
相公及时扯住我的衣领,按住我坐下,“衣服还没穿好,跑什么,赶紧吃饭,遛过了。”
我傻傻地笑了笑,抱住相公的腰,脸凑过去黏黏糊糊说:“相公你真好。”
相公没回我,反倒没好气地给了我一个脑瓜崩儿。
“一早上把我闹起来遛鸭子,自己连眼睛都不睁。”
我捂住脑袋,眼珠滴溜溜转,怎么样报答相公呢?“相公,我最近身子养好啦,给你一碗血怎么样?”我叉着腰,自得的摇了摇脑袋,心想这样相公肯定会开心。
但是怎么好像跟我想的不太一样,相公的脸瞬间冷下来了,摁着我的头:“那也是我养的,江小狸,没事不许惦记你的血,快点下来吃饭!”我不明所以。
但是相公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我看着面前的食物,埋头苦吃,分不出其他的精力多想。
忘了说,我其实是被相公捡回家的。
那时候,我倒在破庙外,浑身湿透,发着高烧,快死了。
相公仿佛神仙降临,裹挟着光来到我身边,蹲下来,拽着我的手腕,把脉良久,沉默了一会儿,问:“跟我走吗?”我当时烧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只知道这人嗓音低沉,听着让人安心,拼命点头,生怕慢了一步。
不过我跟着相公不是免费的。
他说他每个月都要从我身上取一碗血。
我的血很有用的。
我是天生的药人体质,血能解百毒。
小时候一个老头把我带在身边给我泡各种药,让很多很多虫子咬我。
虽然很疼,可是老头说我的血从此可以解百毒。
我不懂这有什么好,但我也没有选择。
反正老头死了,我就跑出来了。
我自有记忆起就一直跟着老头,待在一个黑黑的屋子里,从来没出来过。
我不知道往哪里去。
反正我看别人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老头还说过,我的血千金难求。
所以我用血换相公养我。
我就跟着相公,到了这个很偏僻的村子。
送我们来的马夫被相公打发走了。
他带着我走进村子。
在那之前,他跟我说,我俩在村子里住下应该有个名分。
于是他对外说我是他的娘子。
我点点头,相公说什么我都听。
虽然我其实不太明白娘子的意思。
但后来我知道了,相公就是可以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人。
我乐滋滋地想,原来相公这么早,就想和我过一辈子了。
那时相公问我叫什么。
我不知道,没人给我取名字。
他说,就冠他姓吧,看着挺聪明的,就取狸猫的狸。
江小狸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事实证明,相公看走眼了,我也不怎么聪明。
我宝贝一样将自己的名字读了一遍又一遍。
觉得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甚至对相公还有点隐隐的愧疚。
因为我其实不能活得很久,相公不能一直拿我的血,他最好再去找别的能给他血的人。
但是我想要相公一直陪着我,所以我没说。
我怕相公知道这件事之后就去找别人了。
到如今,我跟着相公已经两年了。
虽然我只给过相公两次血,因为他不要了。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跟相公有了个小院子,养了下蛋的鸡,还养了可爱的小鸭子,后院的圈里还有前几天的小猪,小黑也是一份子。
我晃晃脑袋,开心极了。
04“江小狸,你在那傻乐什么呢?过来写字。”
我回过神,相公已经在桌案前等我了。
我瞬间蔫巴了,眼巴巴地看向他,“相公,今日我还没出门呢。”
闻言,男人更是冷哼了一声,“你没出门,我倒是出门了。”
我想起早上催着相公去赶鸭子的事情,一阵心虚。
马不停蹄就坐到书桌前,端端正正坐好,“相公,我已经准备好了,开始吧。”
然后相公给我扔了张纸,让我把十个猪肘子写对。
我拿起毛笔唰唰两下画了个猪肘子出来,活灵活现,得意洋洋对相公说:“怎么样?像吧,又快又好看,比写字好多啦相公。”
相公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勾起,“好看,那就再加十张猪肘子的画,我等会过来验收。”
这件话宛如一个晴天霹雳落在我头上,眼前一片昏暗。
我好想晕倒,可还是规规矩矩地落笔。
相公见我安安分分练字,就出门去了。
我捏着笔,抬头看向他的背影,“相公你干嘛去?”“喂猪去。”
他头也不回。
我点头示意,低头继续写字,催促道:“那相公快去吧,猪肘子也快饿了。”
后院,相公看着我抱回来的猪崽子,还有臭烘烘的杂草,眼神冰冷恨不得立刻将它丢出去,有多远丢多远。
手上喂食的动作倒是一点没停。
他在想,要是猪崽子真丢了,家里的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哭。
这时候,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相公面前,看见他在喂猪,害怕的猜想明天会不会被灭口。
我相公表情不变,冷冷一瞥,“东西带来了吗?”黑衣人惶恐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恭敬地递给他。
然后飞快溜走。
等人走了,相公冰冷的表情才有一丝变化,仿佛能听到他咬紧后槽牙的声音。
这下他到乡下养猪的事情人尽皆知。
江小狸,我真是欠你的。
他掂量掂量怀中药材的分量。
这是相公给我准备药浴需要的药材。
他说我的体质太差,随便生个小病都要养好久,还要忌口,偏偏我最好吃,不给吃的就眼泪汪汪。
虽然这两年一直在泡药浴改善体质。
可是我身上中的毒太彻底了,没办法根除,只能这样慢慢调理。
他一开始确实是冲着小傻子的血去的。
只不过后面越想越亏。
一段时间的交易和一辈子的交易,江临谙还是分得清的。
于是他决定,等把小傻子治好了,再取她的血。
我这时候还在屋子里写啊写,写啊写,写到睡梦里,相公还是没回来。
等相公喂完猪洗完衣服,刷完碗打扫干净院子,再进屋的时候,我已经枕着墨纸睡着了。
毛笔在脸上画出乱七八糟的黑印子。
相公无奈叹了口气,拿起我压在胳膊下的纸,发现该练的字一个没练,纸上全写的是他的名字。
相公一瞬间心情愉悦,修长的手指戳戳我的脸。
“算你眼光好。”
江临谙三个字,是我写得最好看的字。
几年了,我也就会写这几个字。
相公最开始教我识字的时候,教的是我的名字。
不过我不想学,我缠着相公教我他的名字。
相公当时觉得,我人不错,有上进心。
后面发现,有个鬼的上进心。
用相公的话来说,猪圈里的猪都知道抢食,江小狸不知道。
相公将手中的纸收起来。
既然都写了他的名字,这东西就是他的了,没毛病。
05我就在这时候醒来了,感觉脖子有点勒。
我睁开眼瞄了一圈,发现相公揪着我的领子,怪不得我有点喘不上气。
直直对上相公的视线,我惊慌地坐正,字正腔圆道:“认真写字!”相公轻飘飘睨了我一眼,显然是不相信我的假装认真,无语地给了我个脑瓜崩儿:“别装了,不想写就别写了,带你出去玩。”
我惊呼一声,隔着桌案开心地搂住了相公。
“相公,你真好!”然后我率先一步出了院子。
而相公看着我跳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
“没出息。”
我们在村子上转了一圈,来往的村民看着我玩,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转头向身边的相公求解,“相公,我今天的头发漂亮吗?”相公毫不在意,眼睛微微眯起,大掌轻轻糊在我的脸上将我往边上推去,“漂亮,离远点。”
我更疑惑了,但还是自信,“也是,相公每天给我梳的辫子,都漂亮。”
相公脸上明晃晃的笑意,轻轻咳了咳,偏还要故作正经:“小狸或许可以去问问。”
我觉得有道理,想上前去问问,结果村上的人看我追着,走的更欢快了。
我只好放弃,转而回头,继续和相公散步。
村里的人不知怎么回事,很怕我相公。
可是我相公明明人这么好,平日还会帮他们治病,怎么都不像他们说的那么不近人情。
最后我和相公散步到了村口。
他将手上的小马扎放下,我坐了下来。
他在离我有点距离的地方遥遥站着。
我邀他一块坐下来,“相公,你也坐呀。”
相公摇摇头,一本正经,“就拿了一个马扎出来,你坐吧。”
随着陆陆续续的人经过村头,视线越来越集中到我脸上。
我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迷茫的望向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