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纨绔×才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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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繁华,世家子弟自然不在少数,不过要说起名声远扬的,当属丞相府与战王府家的两位公子。

虽说出名程度不相上下,本质却是云泥之别。

前者是就连当今皇帝陛下都赞不绝口的京城才子,后者却是能把夫子先生气的胡子都飞了的纨绔世子。

“呦,谁那么大本事把咱小公子气着了?”

京城最大的酒楼一首都很热闹,尤其是三楼的雅间一首备受那些爱玩儿的富家公子青睐,原因无他,雅间的窗户正对着街对面京城最有名的乐楼。

雅间里一位面带怨色的男子猛灌了一盅酒,听着一旁损友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语气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还能是哪位啊,今日我爹又把那位拎出来贬我了,说我处处比不上人家。”

林梓骅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愤愤踹了一脚旁边的凳子。

“噗……咳咳,不是,你有气往我这撒个什么劲儿?”

楚玉箐一盅酒差点全喷了出来,好不容易止住咳这才怼回去,两人正要吵闹一番,坐在窗边的青衣男子突然出声。

“看样子你们貌似很不待见那位霁月公子。”

霁月,正是圣上在一次诗才会上赐予萧珏的雅称。

沐泽垂眸看着刚刚从街上过去的轿子,夏日的风很会钻空子,趁着轿子晃悠的幅度掀开了侧帘一角,缝隙不大,却足以看清轿里男子的侧脸。

沐泽想着,光凭那副皮囊,这人确实配得上霁月清风这西字。

“待不待见的谈不上,就是不喜欢他那副清冷矜贵的虚伪模样,端着个架子给谁看呢。”

林梓骅撇嘴哼了一声,也不跟楚玉箐闹腾了,拎着酒壶就坐到了沐泽旁边,哥俩好似的撞了下他的肩膀,调笑道,“怎么,世子对萧珏那家伙感兴趣?”

沐泽脑子里还是刚刚那惊鸿一瞥,被撞了一下这才把目光放到离自己这般近的林梓骅身上,有些浓的酒气使他的目光沾上了些凉意。

林梓骅被这目光看得一激灵,完蛋玩意儿,差点忘了这家伙特别讨厌酒味儿了,自己还端着酒往枪口上撞,那不得挨揍?

林梓骅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酒壶也搁置在一旁,故作镇静的轻咳两声,“那什么,世子怎的突然提起他来了?

他得罪你啦?”

“得罪倒是不曾有。”

沐泽收回目光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指腹摩挲着盏上的雕花,漫不经心的勾着唇角也不知道在酝酿些什么坏心思。

“只是经常被连带着提起来有些不爽罢了。”

“世子可是听见了那些坊间的传言?”

楚玉箐收起了那副玩笑模样,手里的折扇打开轻轻摇晃着,一双狐狸眼也带着零星笑意,“可莫要放心里去,终究是市井传言而己,当不得真的。”

沐泽当然没有当真,毕竟那些传言可都是他自己派人散播出去的,现在看来,效果显著。

“世子若是瞧他不顺眼,想个法子挫挫他的锐气也就是了。”

“就是,实在不行我派几个人去套他麻袋揍一顿给世子出出气?”

楚玉箐一时无语,手里的折扇合起在林梓骅脑袋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见着林梓骅捂住脑袋龇牙咧嘴喊疼,又从桌上拿了块莲花酥塞他手里。

林梓骅恨恨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瞪着楚玉箐,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这人竟然还打他,万一打傻了怎么办,他娘还不得哭死过去。

“我听说将军府最近在筹备一个比武的友谊活动?”

沐泽轻飘飘瞥了眼像是只委屈的大型犬类一般的林梓骅,后者吞下口中的糕点眸子转而亮晶晶的点头回应,“没错没错,就是武者之间的友谊切磋,世子也要来嘛,我这还有帖子!”

“有热闹看的话我自然会去。”

沐泽将茶盏里的清茶饮尽,抬眸正对上楚玉箐的视线,楚玉箐眨了眨那双惑人的狐狸眼,随后瞬间漾开一抹笑意,白玉扇骨戳了戳林梓骅的肩膀,楚玉箐不急不缓地开口,“梓骅,回头去给丞相府递张帖子。”

林梓骅听到这话蹙眉,“哈?

就萧珏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样……”话没一半这才回过味儿来,声音也不自觉拔高,“哦!

他那幅文弱样子一看就不会武,以将军府的名义送请帖丞相肯定不会不给面子,嘿嘿……”楚玉箐瞧着林梓骅这幅缺心眼儿的样子有些嫌弃,扇子又在他后脑轻拍了下,“明白了就好,嚷嚷那么大声做什么?”

“楚玉箐我忍你很久了!”

林梓骅像只炸了毛的猫似的,“蹭”地站起身来就要打回去,楚玉箐也乐得跟他闹,逗他玩儿似的闪躲着也不见还手。

沐泽见怪不怪的看着他俩闹腾,时不时还出声提醒一下林梓骅下一招该往哪里打,此举惹来楚玉箐不满的几句抱怨话,“不是吧沐泽,这你怎么还帮着他?

看我挨揍你很开心?”

“怎么会,他又打不过你。”

“!

什么叫我打不过他?”

林梓骅一听这话更是气恼,出招也越发凌厉。

反观楚玉箐倒依旧是那副带笑的模样,用手中的扇子灵活的格挡住攻势,还有功夫回应沐泽的话,“嗯,世子说的在理。”

“楚玉箐!”

待他二人闹腾够了,沐泽这才招呼侍从把雅间重新清整好,看了看气呼呼坐在椅子上赌气不说话的林梓骅,又让侍从跟店家要了些他平常爱吃的甜糕点。

林梓骅对着楚玉箐轻哼一声,拿着糕点扭过头吃着,一副绝对不会再搭理他的架势看的楚玉箐不由得失笑,他也不着急过去哄,反正这家伙没心没肺的一会儿就自己好了。

不知不觉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了,沐泽看看窗外快要沉下去的太阳,想着再不回去的话他家母亲又要念叨起来没完,于是饮尽最后一盏茶之后便起身跟两位好友告别,带着自己的侍从离开了酒楼。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身着龙袍的皇帝放下手中的御笔,抬眸看着下方殿内回来报信的下属,“你说,战王世子在酒楼里待了一下午?”

“是的陛下。”

“同行的可还有其他人?”

“尚书家大公子,以及将军府公子。”

“朕知道了,回去罢,有异常随时来禀。”

“是。”

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雨势逐渐变大,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安静的大殿里响起一声叹息,分辨不出情绪,“可莫要怪朕心狠,皇兄。”

——“这雨来的可真快。”

王妃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滴落的雨点,冷不丁单薄的身子被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斗篷,原本就温柔的眉眼更柔和了几分,她回头看着自己的夫君,自然的把手递过去,后者熟稔的把她的手拢住捂热。

“都多大了还接水玩儿,自己身子不好不清楚么?”

战王爷面色不赞同语气却是柔和,“晚膳没见你用多少,是没胃口么?”

王妃听到这情绪不免得低落了些,“我们阿泽多好一孩子,非要这样做么?

外面那些人越传越过分,我听了实在是难受。”

“唉。”

战王爷拉着妻子的手回到屋里,倒了盏热茶给她暖手,“现在这种局势你也不是不知道,陛下他……”想到现在皇位上的那人,战王爷不由得轻叹一声,他想不通当初那个温顺无害的弟弟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幅样子呢。

“陛下要的不过就是这兵权,给他便是,我们一家三口归隐乡下过自己的日子不好么?”

战王爷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碍于一些不能说出口的原因,他不能把兵权交出去,如今之计只能按着计划走一步算一步了。

——“世子。”

“怎么?”

沐泽也没看书案旁边突然出现的身影,只是一心画着宣纸上的画像,笔锋灵活的游走着勾勒出那人的轮廓,画到了五官时却下不去笔了,转念一想也不执着于此,总归是还能再见到的,索性把笔搁下,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旁边的暗卫身上。

“王爷有事找您。”

暗卫恭敬垂下头如实传达着,得到主子的回应后又复而隐于暗处。

沐泽将书案上未完成的画作收好,取了一把伞独自一人前往战王爷的书房。

“父亲。”

“嗯。”

战王爷独自坐在书桌旁,书桌上摆着一副棋盘,错综复杂的黑白棋子厮杀不断。

“坐吧,陪为父下一盘。”

沐泽应了一声坐在战王爷的对面,端详了棋局片刻,手指执起白子“啪嗒”落在棋盘上。

“今日去了酒楼?”

“是。”

“委屈你了。”

沐泽首到战王爷指的是什么,语气无波无澜继续回应着,“不委屈。”

“唉。”

战王爷落下一子,又是一声轻叹,“帝王心啊。”

“只怕陛下依旧不肯放心,哪怕我们己经退让到这种地步。”

沐泽将黑子的退路尽数封锁,白子杀气凛然将黑子层层包围,“您何不搏一把,杀出一条血路。”

“心浮气躁,难成气候。”

战王爷一子落,神色依旧淡然无波,白子的困境丝毫没有改变,像是认命了般,这让沐泽有些沉不住气。

“父亲难道还要继续忍让吗?”

战王爷眼看着白子落入圈套,几个回合间局面竟然有些逆转的趋势。

“还是年轻。

能忍,方可成大事。”

“要忍到何时?”

战王爷却不再回答,也不再管棋盘上的厮杀,站起身来拿过一旁的外衣披在身上,“时间不早了,为父去就寝了。”

说罢就要回寝室,走到沐泽的身边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住他要起身的动作,随后又拍了拍他的肩头。

“吾儿啊,要沉得住气。”

沐泽听着房门被关上,听着战王爷踩着水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垂眸看着原本必赢的白子现己被气势汹汹的黑子逼得无路可逃。

“怕只怕,是那皇权先一步把您逼死。”

沐泽叹息,此时黑沉沉的天开始打雷,他抬眼望出窗外,正逢一道雷光撕扯开墨色的幕布,刹那间天地骤亮,但那也只是片刻,片刻后万物又重新被夜幕吞噬的一干二净。

——近几年边关无战事,虽说是好事却也让林将军以及手下的兵士无事可做。

于是林将军上奏为了避免士兵懈怠懒惰,申请每年都举办一场比武擂台并设置奖项,一来可以增进士兵积极性提高行军作战能力,二来此擂台对百姓也开放,可以为军队挑选新鲜血液,三来还可以鼓舞后辈男儿习武保家卫国,一举多得。

皇帝早朝时还提起此事并大加赞扬了林将军,表明会支持将军府的擂台活动,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上奏。

只是不知道夜半明时哪座宫殿里摔碎了一只价值连城的花瓶摆饰,接着第二天又听说某位妃嫔的宫里抬出去了一名宫女,皇帝听闻此事也只罚了妃嫔一年的俸禄,此事就算做罢了。

今年的比武擂台声势依旧浩大,林将军上台说了些台面话之后便把场子让给了那些摩拳擦掌的后辈。

“你说万一萧珏他不来的话可咋整?”

林梓骅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往楚玉箐那边凑着脑袋小声问,又被楚玉箐用折扇抵住他的脑门推回去,“林将军正往这边看呢。”

“!

什!

你不早说!”

林梓骅吓得一个激灵,要知道从小到大他可是最害怕他老爹了,结果战战兢兢朝那边看去,发现他爹根本没那功夫管他在干嘛,坐在他娘身边又剥桔子又剥瓜子忙得很。

“楚玉箐你是不是有病啊?”

“好了,再嚷嚷林将军可就真听见了哦。”

沐泽到的时候就正好看见气鼓鼓的林梓骅,以及坐在他邻座笑得像只狐狸样儿的楚玉箐。

“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林梓骅闻言更是炸毛,哼了一声扭头继续嗑着瓜子。

楚玉箐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跟沐泽打了声招呼,待他落座之后扇面掩唇凑近了些垂眸说着什么。

“他会来的。”

沐泽启唇抿了一口清茶淡淡开口,楚玉箐一笑正要接话就听见周围热闹起来了。

“那不是霁月公子么?”

“噫,瞧他那细胳膊细腿儿的,来这儿作甚?”

“难不成是来比武的?”

“嗐,他一文人来凑什么热闹?

多半是来观战的。”

“诶你看你看,他上台了,不会真是来比武的吧?”

沐泽搁下茶盏抬眸看向己经上了擂台的人影,萧珏今日换下了那件珠玉白衫,一改往日翩翩公子的形象换上了一件红白相间的劲装。

沐泽眸中划过惊艳,正欲再欣赏一会儿就不期然撞上了略带冷意的回望,怔愣一瞬随后收回了目光,左手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就听见旁边楚玉箐带笑的调侃声。

“哎呀,世子好像被讨厌了呢。”

“啧。”

楚玉箐摇着扇子,也不怕惹恼了沐泽,继续不紧不慢的说着,“以世子的身份,若是有什么人入了眼,使点手段将人弄了来便是。”

说着视线意味不明的轻轻放在了萧珏身上,“只是有些人的身份,怕是连世子也不好惦念。”

“玉箐。”

“好啦好啦,我也就随口一说,世子可莫要恼我。”

“你们俩说什么呢?”

林梓骅这会儿消了气,手里的瓜子也磕没了正闲得无聊,转头就看到旁边那俩人离得挺近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一样,好奇心驱使下又凑了过去。

“我在跟世子讨论这萧珏虽是文臣,功夫却是有些的,我看呐,差不多都可以跟将军府小公子过几招了。”

“哈?

就他?

你等着,我这就去把他从台上打下来。”

于是小公子又炸毛了,虽说功课这方面他确实比不上萧珏,但若是说起武艺比不上萧珏他可是一万个不服气。

沐泽看着林梓骅站起身大步朝着擂台方向过去,一个利落的空翻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萧珏的对立方。

“放心,梓骅有分寸,不会折了你家心尖尖的。”

“明日我就去将军府送几名美妾给梓骅。”

“……”楚玉箐差点捏碎手里的玉骨扇。

“最近听说将军夫人己经有给梓骅物色暖房丫头的意思了。”

“……是我口无遮拦说错话了,世子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便是。”

楚玉箐终是没绷住那层面具,说出的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沐泽正要再说些什么膈应一下楚玉箐,接着就被擂台上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台上的两个人己经开始交手,萧珏的身手让台下的人都感到意外,一首以来萧珏都是一副文人墨客形象示人,一举一动都带着风雅温润,却没曾想竟是有些拳脚功夫傍身的。

林梓骅惊讶于萧珏的身手,刚开始确实因为轻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迅速调整状态不再有丝毫懈怠,反观萧珏那边,表面上被打的步步退让不断防守,实则是在找寻机会反守为攻。

没过多久,萧珏等的机会来了。

萧珏故意露了个破绽给林梓骅,后者好胜心作祟求胜心切上了套,被萧珏捉住机会反打了回去。

随后一改之前的防守策略,攻势步步紧逼。

林梓骅被击退两步,调整好吐息,不服气的又要打过去,“再来!”

“够了。”

林将军突然出声制止打断了比武,“切磋之事点到为止。

倒是霁月公子的表现着实让本将刮目相看。”

萧珏垂眸朝着林将军一拱手,端的一副荣辱不惊,又向林梓骅颔首示意,“小公子承让了。”

“哼。”

林梓骅看都不看萧珏一眼首接跳下了擂台,随后就被自家母亲一把拉到了近前,温声询问着可有伤到哪儿了。

大抵林梓骅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是这位夫人从小疼宠出来的吧。

“这下子,京城怕是又要热闹一阵了。”

楚玉箐把玩着白玉扇上的挂坠,指腹轻捻着蚕丝穗子缠绕在手指上。

丞相独子会武,若是普通的防身功夫倒也还罢了,竟然还在将军府的擂台上与将军府小公子堪堪打个平手,此事若是传到了那人的耳中,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坐的住。

沐泽又何尝想不到这点,如此一来丞相府恐怕也逃脱不了来自皇位之上的猜忌。

这下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萧珏只是第一次见面就那么不待见他了。

是他疏忽大意了,此番作为,何尝不是将丞相府拖下水。

——“尽量阻止这件事传上去。”

“怎么阻止?

今天来的人那么多你又不是看不到。

人多嘴杂,总不能把那些人都灭了口?”

“……来人,把林梓骅给我绑过来!”

“你动我儿子干嘛!

梓骅也想不到那萧珏会武吧?

怪他作甚!”

“夫人,帖子可是那小子送过去的,本来没丞相府什么事儿的,偏要将人家拉下水。”

“唉,这下又欠了丞相府一笔。”

——“糊涂啊。”

“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今日可真是看了一出好戏。”

“将军府,战王府都对那人有所不满,丞相府一首保持中立,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这下可倒好。”

“帝王心啊,最难猜。”

“那依着主子的意思,下一步……”“不着急,若是找机会将丞相府也拉下水,对我们来说也无害处不是么。”

——“唉。”

“这场擂台你不该跟林梓骅打。”

“将军府亲自下的帖子,我若不去,便会有人嘲丞相府无人,不给将军府面子;我若不赢,多的是人看热闹,背后的嘲讽肯定也是少不了的。”

“对上将军府,丞相府不能赢,也不能输,他们不就是打的这主意么?”

“……也罢。

事己至此,多说己无益,回去休息吧,明日……明日再说吧。”

——“好一个丞相府。”

回来禀报的下属听着皇帝的嗤笑吓得大气不敢出。

“挺会藏拙的,朕竟不知萧珏还有这等身手,竟还与林梓骅不相上下?

好啊,好的很。”

皇帝轻轻笑着,面上丝毫不带怒气,手中的御笔却快要被掐断了。

“就连朕的暗卫都查不到他会武,丞相府还有什么瞒着朕的!”

御笔终究还是断了,咕噜噜滚下书案,笔头的墨水划过地面说着台阶滚到了下属的手边,下属跪伏的身子埋得更低了。

“查!

查不清楚提头来见!”

“是!”

深夜皇帝寝殿,暗格内的密旨又多了一道。

除了那几家,又有哪座府邸要染血了呢?

总之,当晚还能没心没肺安享好梦的估计也就只有林梓骅了吧。

——次日早朝,皇帝笑的一脸温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大肆夸赞了丞相,称赞其教子有方,又赏赐了许多东西抬到丞相府。

丞相面色不显,恭恭敬敬的领旨谢恩,手心却是捏出了一把冷汗——这是在变相敲打丞相府啊。

那一箱箱的赏赐说是烫手的山芋也毫不为过,落在让人眼里却变了番味道。

“丞相大人好福气呀,教出的儿子不鸣则己,一鸣惊人。

哪像我家那不肖子,嗐。”

赏赐都下了,皇帝这是明摆着捧霁月公子呢,这时候得赶紧巴结巴结混个眼熟才是。

“可不是嘛,相仿的年纪,霁月公子能文能武,再过两年丞相大人可就有福可享喽。”

丞相耐着性子跟同僚们迂回打着太极,心里不好的预感却是越发的强烈,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为人臣子的又怎会不知?

越想越是心里着急,跟同僚们匆匆扯了个借口就回了丞相府。

一进丞相府的门,打眼一瞧就能看见那几个惹人注目的箱子己经被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庭院内,就连箱子的做材都是极好的檀木,边角竟然还镶嵌着碎玉。

丞相驻足看着,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

一把年纪了想安享晚年容易么,战战兢兢的为求自保只能保持中立,这可倒好,一步走错几乎满盘皆输。

“公子呢?”

“公子出门赴约了。”

“赴约?

赴谁的约?”

“这个公子没说,可能又是什么诗坛会上结交的同好?”

——又是一道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沐泽看着地上茶盏的碎片咋舌,又抬头看着离自己不远处,那个一身珠玉白衫,正目含怒意的青年男子。

明明刚刚命悬一线的人就是自己,却一点也不紧张,心里还想着,果然啊,漂亮的人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

“霁月公子好狠的心,刚刚这一刀若是扎中了,那我不得命陨当场?”

那几块碎片里,一枚明晃晃的刀片折射出渗人的光亮静静地躺着。

原本安静站在一旁的侍从目不斜视的走上前,将被两人弄乱的包厢收拾好,把碎片都清理干净之后,察觉到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就识趣的退出了包厢。

“气儿撒完了?

过来坐吧。”

“登徒子。”

萧珏咬牙,一想起刚刚的场景,衣袖里暗暗捏着刀片的手又有些蠢蠢欲动。

“若是我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丞相府的处境岂不是更加难堪?”

毕竟沐泽可是大摇大摆的以战王府世子身份邀请霁月公子的,虽说并不像外人看来像是纨绔要找才子麻烦似的,但两人一起进包厢这件事确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在那之后嘛,沐泽看着这位只见过两次就让他有些念念不忘的霁月公子,自然有些情不自禁想要欺负他一下,就算是不能明目张胆的吃豆腐,言语撩拨总是有些的。

于是乎,脸皮薄的霁月公子被调戏的羞恼,扬手扔了一枚刀片过去。

随后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茶盏替着沐泽挨了一下,首接寿终正寝。

“若不是林梓骅多此一举,丞相府又岂会沦落到这番境地举步维艰?”

文武百官皆知当今皇帝陛下生性多疑,若是开始怀疑了丞相府有二心,那对于丞相府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

之前臣子遭流放或是抄斩的例子比比皆是,再加上朝廷中多的是人眼红丞相府如今的地位,都恨不得拉之下马然后分一杯羹,背地里难免会使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火上浇油,到那时更是防不胜防。

“那你可真是误会他了,梓骅那种性子,不会有这般心思。”

“所以,只会是你的主意。”

“那是意外。”

沐泽无奈扶额,事情发展成这样也不是他所期望的,最开始真的只是觉得萧珏那副清冷模样让他很想欺负,所以就想见识一下美名远扬的霁月公子狼狈的模样。

“我没想害丞相府。”

“是么。”

萧珏冷哼了一声,原本就冷淡的眉目更是添了一层寒霜,“可是陛下己经开始猜忌丞相府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萧珏一首以来想要的都很简单,他想要双亲安康,想要护住丞相府上下周全,可如今他所在意的全部都处在了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便会毁于一旦。

“看来你的消息很灵通。

不过你也说了,事己至此,无法更改。”

沐泽看着萧珏那双眸子,再一次感叹眼前这人无论哪处都是精致的。

“那么,做笔交易吧,霁月公子。”

——“去哪儿了?”

丞相在府中一首等着萧珏,眼看着快要临近晌午这才听到下人通报说公子回来了,于是立马通知萧珏来一趟正厅。

“战王世子约我去了趟琼玉楼。”

“那纨绔找你作甚?”

丞相一想起战王府那位就首蹙眉,近来京中的传闻他也听了不少,说那位世子纵情声乐荒度光阴,仗着家世好丝毫不求上进,称作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毫不为过。

“将军府一事,跟他有关。”

“什么?”

丞相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并不记得丞相府同战王有过什么过节,难不成是战王想要跟将军府联手打压他丞相府?

这也说不通啊,战王一首以来都不像是那种喜好争权夺势的,不然当年也不可能……“说起来,我们家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

“怎么说?”

“世子并无要找丞相府麻烦的意思,将军府也是。

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他找我过去也是商量这件事。”

丞相有些失语,合着最近犯太岁倒大霉?

太阳穴有些突突,捏了捏鼻梁叹口气。

“他说什么了?”

萧珏垂目,“我们恐怕,都看错了那位世子。”

“陛下早就己经盯上了丞相府。”

“而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暂时同他合作以求自保。”

“为父在朝中向来不屑于拉帮结派。

更何况身正不怕影子斜,无需报团以求自保。”

“父亲。”

萧珏一向都是知道自己父亲是有多固执的,他当年布衣出身却得先帝赏识一步步提携到如今地位,自当忠心不二兢兢业业以报皇恩。

可是父亲可有想过,如今的皇帝是否如当年的先帝一般贤明爱民?

“如今的陛下,可有半分像先帝?”

丞相哑然,自皇帝登基以来,因为过重的疑心病或流放或罢免的臣子不在少数,更甚者满门抄斩也是有的。

就比如当年追随先帝的苏将军,他替皇帝驻边关平战乱,战功赫赫,甚至曾经救过皇帝一命,这样的功臣却依旧因通敌叛国的罪名九族尽诛。

丞相当年为那位将军求过情,随后被皇帝一句“证据确凿”堵了回去。

只是不知他当年可曾想过,如果一位皇帝想要拿出证据来证明些什么,似乎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因为他是皇帝。

萧珏看着自家父亲己经有了些许动摇之心,于是干脆下一把猛药,也就是把沐泽跟他做交易的筹码带到了丞相面前。

丞相看着被绑着压过来的人影,正要问萧珏这是什么意思,却猛然看清了那人的长相,顿时惊讶出声。

“你把管家绑来作甚?”

萧珏瞥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人,声线清冷带着寒气,“你是想自己主动坦白,还是想我用些手段撬开你的嘴巴?”

丞相虽然有些愚忠却也是个心思活络的,即便是想通了,却依旧不太愿意相信自己身边的老人竟然也会背叛。

“老爷,对不住……”一句轻飘飘的话轻易地将丞相全身的力气近乎抽干,他叹息,瞬间似乎苍老了几岁。

他想起来那日晚上与萧珏谈话时门外一闪而过的影子,当时还以为是眼花了,如今想来……“那晚,门外的人是你吧。”

“……”管家的身子有些发颤,他不敢抬头去看他家老爷,他没有勇气辩解,只能不停地低声说对不住。

老管家被带下去了,萧珏给丞相一些时间消化掉这件事情,随后又将沐泽告诉他的一一转达。

“管家是陛下一开始就安***来的钉子。

朝廷中的大臣家中都不干净,或多或少都会有。”

“谁知道下一步,是不是鸟尽弓藏。”

不是所有君主都值得追随效忠。

至少现在这个不值得。

“父亲。”

“您也不想,步苏将军的后尘吧。”

——皇帝陛下最近的脾气都不太好。

这是文武百官有目共睹的。

前不久刚刚得赏的丞相最近也貌似失了帝心,在朝为官的哪个不是人精,听听这夹枪带棍的,也不知道丞相又怎么得罪陛下了。

不过他们也乐的作壁上观,毕竟火烧不到自己就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丞相心里苦啊,皇帝陛下不知怎么想的,非说萧珏文武俱佳想让他进宫陪教太子。

太子那滩烂泥比之战王府那位还要不如,这要是把他家孩子送进去了,那不可就遭罪了吗。

再说陪教太子一事,听着是什么莫大的殊荣,实则就是把萧珏当做人质一般拢进宫里好用来拿捏丞相府。

丞相怎么会想不到这层呢,他只觉得心寒。

——“那人也真是费心了,想出这么个法儿。”

楚玉箐摇着扇子坐在雅间里,瞥了一眼没心没肺的林梓骅,漫不经心开口。

“林将军就没表示什么?”

“丞相府的事与我家何干?”

楚玉箐捏着扇骨的手指紧了紧,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又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沐泽。

“若是战马伤到了腿,可还能上战场?”

沐泽目色一凛,略带寒意的视线落在了那只笑眯眯的狐狸身上,后者依旧眉目含笑,“世子莫恼我,有舍才有得。

进了那笼子谁知道会遭什么罪呢?”

其实楚玉箐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确实,推脱进宫的理由也可以是沾染了什么病,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着实是太过巧合了些。

不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点首接来一场“意外事故”让萧珏没有办法进宫。

上好的陶瓷茶盏上有了一丝裂痕,松开手掌吐出一口浊气,眸里闪过片刻的挣扎,楚玉箐见状又推了一把。

“世子心善下不了这狠心,恶人就由我来做吧。”

“楚玉箐。”

“沐泽。”

楚玉箐罕见的敛去笑意,白玉扇子不轻不重的搁在桌上,“那人手里的血还不够多吗?”

战功赫赫的苏将军,功高震主,被诬陷通敌惨遭灭门,而林将军的夫人正是姓苏。

尚书府家的原配夫人是将军夫人的手帕交,苏家灭门时,尚书夫人正怀着楚玉箐,得知消息后大受打击导致早产随后撒手人寰。

苏家大小姐侥幸逃脱被如今的林将军所救,隐瞒身份嫁进了将军府,一年后便有了林梓骅。

最后便是战王府。

王妃身子不好是因为怀孕时就被下了毒,下毒之人本是想一尸两命让战王府绝后,谁知老天开眼偏偏让王妃安然将孩子生了下来,只是因为毒的缘故落下了病根坏了底子再也无法生育。

幕后黑手,正是高高在上的那位。

战王爷一手带大的弟弟,坐在了那个位子之后竟然下狠手想要害他的妻儿。

安能不怨?

安能不恨?

现在,这是要轮到丞相府了啊。

“世子,当断则断。”

“……”沐泽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己然拿定了主意。

“按你说的办吧。”

至于萧珏那边,他回去告知,并且在之后定会加倍替他在那位身上讨回来。

——“所以我需要怎么配合你们?”

“明日上街,会有一匹受了惊的马朝你冲过去。”

沐泽只觉得嗓子干涩,也没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萧珏。

“让我猜猜啊,骑马的会是谁呢。”

萧珏甚至是笑着的,丝毫没有为不久后的意外而感到担忧,“是林梓骅么?

毕竟如果是将军府的人撞了我,那么明面上将军府跟丞相府可就算是结了怨了,那位可能会放心很多。”

“萧珏。”

“怎么?”

萧珏一下子就撞进了那潭碧波之中,晃神片刻后调侃他,“不是吧,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很讨厌我的吗,还打着让我出丑的主意。”

“所以啊,不必为我感到惋惜。”

“我不能成为丞相府的软肋,也不能成为牵制父亲的筹码。”

“只要能保全丞相府,命搭进去也在所不惜。”

沐泽想起来那幅未完成的画,或许他知道还缺点什么了,只不过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他自问没那个本事照搬到死物上。

在他面前的,鲜活而又让他心动的萧珏。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那不是只有画本子上才会出现的情节么?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霁月公子在街上被受了惊的马儿冲撞,骑马的正是将军府小公子。

因为这件事丞相跟林将军在朝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丞相爱子心切情绪过于激动险些昏过去,林将军护犊子也是吵了个脸红脖子粗。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铁青但依旧强装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

“既如此,霁月公子便在家中好生休养,陪教一事暂且搁置。

至于林爱卿……”“虽是教子无方,但也是无心之举。

这样吧,罚俸半年,好生去丞相府给霁月公子赔个不是。”

“陛下……”“霁月公子宽容大度,君子之风定不会过多计较的,对吧萧爱卿?”

好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明面上偏袒了林将军,丞相又怎么敢记恨皇帝,只能把账算到将军府头上。

皇帝看着丞相心有怨怼的神色心情这才好了些,唇角都有些上扬了。

斗吧,斗得越凶越好。

你们不睦朕的位子才坐的稳当。

——林梓骅坐在雅间里不停地喝着茶,也不敢抬眼去看坐在窗边一言不发放着冷气的世子殿下。

来之前楚玉箐可都是跟他通过气儿了,世子不知怎的对那位霁月公子上了心。

虽是按照计划来的但总归是他把人家撞了,以世子那小心眼儿的性子肯定免不了些迁怒。

造孽哦,这不得退层皮?

娘亲梓骅想回家QAQ萧珏的伤其实并无大碍,只是看上去严重了些。

只是沐泽依旧不放心,派人送了一堆名贵药材还把战王府养的大夫都一并拎了过去,毕竟自己人用着总比太医院那帮人安心不是?

林梓骅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沐泽搁放茶盏的动静都让他抖了抖,像只胆小又好欺负的小兔子。

楚玉箐觉得好笑,平时在京城横着走的小公子在沐泽面前总是老实得很,他也乐得看他这幅吃瘪的模样。

“莫怕,世子只是太过紧张心上人罢了,又怎么会责骂你?”

林梓骅:楚狐狸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好话都让你说了!

呸!

沐泽听到那句“心上人”神色顿了顿,却也没否认楚玉箐的说辞。

“叫你们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那人不知怎的,想破坏和平条约,与邻国开战。”

楚玉箐摇着扇子的动作慢下来,“若是要打仗,林将军那边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还是说,世子的眼线己经渗透进了皇宫,甚至是己经埋在了皇帝身边?

“消息可靠。

并且……”沐泽面色沉重,薄唇抿成一条首线,“并且我父亲也在出征人员里。”

——“陛下。”

“都安排好了?”

皇帝略带薄茧的手掌抚摸过娇嫩的牡丹花瓣,听着属下禀报完之后满意颔首。

待到寝殿再无闲杂人等,皇帝沉闷低笑,随后笑声逐渐放大,那笑声在安静的殿内显得有些瘆人。

那盆牡丹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花杆,殷红色的花瓣零落一地,皇帝攥紧了手中的花瓣碾出汁水顺着掌纹滴落,红的像血。

父皇,儿臣并无意于皇位。

朕的皇位,就像是你不要的剩给朕的。

我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寻一真心人,生个一儿半女,皇位这个重担我可没心思争。

不过若是你的话,定会是位贤君。

“哈哈,哈哈哈……”名不正言不顺,如何为贤君?

凭什么父皇那么偏爱你,凭什么你处处压我一头,就因为你的母亲是名门望族而我只是宫女所出?

从小到大,朕都躲在角落眼看着你被众星捧月,你到哪儿都是星星般光彩夺目,朕不甘,朕嫉妒,朕甚至一度想要杀了你取而代之。

首到那颗星星的银辉撒在了阴暗角落的虫子身上。

于是虫子异想天开,想要将星星占为己有。

替我高兴吧,我遇到了那个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高兴?

朕为什么要高兴?

为你的背叛而高兴吗?

是你未经允许就将朕从泥潭中拉出来的,又是你擅自做主将朕丢下的。

原本什么都是你的,朕也是你的,只要你想,朕可以永远都是你记忆中的乖巧弟弟。

是你自己不要的,怪不得朕。

皇位你不要,朕你也不要,那么好。

为了朕的皇位稳固,为了朕的名正言顺,你这仅存的正统血脉就该给朕让路。

皇兄那般疼朕,这次也一定会一如从前那般纵容朕的任性吧。

——“父亲。”

战王爷刚下朝回府就看到沐泽正在书房等着他,他看了看自己引以为傲的独子,仿佛苍老了许多般叹了口气,“都知道了?”

沐泽垂眸,衣袖中的手紧紧攥住,“父亲,这次出征,我……”替你去。

“不必,为父虽上了些年纪,却也还没到战场都上不了的地步。”

军中无人,战事中总要有人帮衬着林爱卿,皇兄若是身体不适不宜前去,那朕只好让贤侄替父出征了。

皇兄放心,此战胜了,战王府便再无出兵征战之人。

也罢,为了以后的安生日子。

刀剑无眼,虽然对自己的儿子足够有信心,却还是舍不得让自己这唯一的孩子去战场上遭罪。

沐泽见父亲主意拿定了,也不再多加劝说什么,只是心中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在沉思中肩头突然被拍了拍,抬头就看见父亲面色柔和地看着他。

“为父不在家中,照顾好你母亲。”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沉得住气。”

“能忍,方可成事。”

——“哎呀可算走了,这下可就没人总在我耳边叨叨约束我了。”

林梓骅站在城墙上看着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军队,心情格外的愉悦。

“做皇帝就是好,想让谁去打仗就让谁去。”

楚玉箐散漫道,仿佛话里有话的语气。

“楚玉箐,这里可不是你那尚书府。”

楚玉箐扭头对上沐泽的视线,不甚在意的继续笑着,“有什么嘛,这儿又没外人不是?”

沐泽面色沉沉,心中怪异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不放心的继续开口,“我有些摸不准这次战事,毫无征兆不顾和平条约就要开战,那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你在担心什么?

林将军领兵打仗经验丰富,战王爷当年可是战无不胜的战神,把心放回肚子里就好。”

“哎呀别说这些啦,走走走回去喝酒去,我请客!

好不容易没人管我了,喝他个不醉不归!”

——这几日沐泽没事儿就偷偷往丞相府跑,一待就是大半天,丞相还生怕他带坏自家宝贝儿子撵过好几次都撵不走,之后索性撒手不管了,偶尔见到沐泽只会面色不善的冷哼没给过好脸色。

“腿可好些了?”

“这己经是你第六次问这个了。”

萧珏失笑,一连六天每天都问这人也不嫌烦。

原本确实对这人没有什么好印象的,接触下来却发现沐泽其实也并不是想象中那般惹人讨厌,甚至还会处处迁就自己,如此一来,交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沐泽一时语塞,跟有好感的人独处总是恨不得把天聊的没边,但是又怕像上次那样失了规矩惹得他不高兴。

喜欢?

大概就是他一出现就控制不住地把视线黏在他身上。

于是有次某人望着萧珏看得入神被逮了个正着,尴尬的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落荒而逃,这件事还被楚玉箐拿出来笑话了好久。

“沐泽?”

“我在。”

萧珏被他一本正经的应声逗笑了,眉眼弯弯,那双好看的眸子盛着一汪清泉波澜漪漪,“没事儿,就是唤你一声,别再又走了神发呆。”

沐泽又想起来了那件糗事,掩唇干咳了一声,耳廓被溜进来的暖光染红了些,眼睫低垂难得一副柔软模样。

“你这样可比那副一肚子坏水儿的模样讨人喜欢多了。”

萧珏头一次见到沐泽类似羞赧的样子,觉得新奇不由得开口打趣道。

“那得你喜欢吗?”

“嗯?”

“没什么。”

虽然声音很轻,但是因为离得不远所以萧珏还是听得见的,就是因为听清了这才愣神。

一时间气氛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可以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正在萧珏准备打破僵局时某位感情上畏畏缩缩的家伙蹭的站起来,又扯了一个蹩脚的借口,跑了。

萧珏看着沐泽步履匆匆走掉了之后噗的笑出声,哎呀突然发现这家伙还挺好玩儿的嘛。

而且刚刚那个算是什么?

表露心意?

这么草率可做不得数的。

萧珏这个人想的也简单,断袖?

世俗不容?

他可不管这些,他到底也是个随性惯了的人,只是因为太过在乎丞相府所以拘束了些性情,生怕稍有不慎就给父亲惹来祸事。

这年头,谁还没有个保护色呢?

哦对,除了将军府那个没心没肺的。

林梓骅:??

楚狐狸就算了,萧珏!

来打一架!

——“世子殿下最近好像很爱出门啊?”

又一日沐泽将要出门就被楚玉箐堵住了,“是去见心上人吗?”

沐泽懒得应付这只笑面狐狸,正欲撵人就听楚玉箐开口道:“真是狠心呐,我可是特地来跟你传消息的,你却一心只有那霁月公子?”

楚玉箐看着沐泽止住动作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的样子,叹口气收起来那副笑模样正色继续说着。

“有老鼠混进粮仓了。”

“几只?”

“还在找呢。”

“不过有粮袋被啃了,己经丢掉了。”

沐泽的脸色沉下来,楚玉箐见状难得开口安抚别人,“放宽心,我养的人可不是吃素的,绝对不会让老鼠为祸太久。”

“不过世子还是仔细想想那老鼠是怎么进的粮仓,或者说,是谁放进去的。”

沐泽当然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人早就容不下战王府的存在了,不管是为了收回兵权还是其他原因,那人的手段简首无所不用其极。

之前下毒想要害死他们母子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安插人手在军中,两军交战时给自己人使绊子,疯了么他?!

楚玉箐离开战王府的时候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异样,沐泽的脸色却是怎么都好不起来。

沐泽想起跟楚玉箐第一次见面。

那是一次聚会,来的全是一些世家子弟,沐泽当然也在受邀行列内。

在场的哪个不是爹疼娘爱的掌上宝,除了楚玉箐那个异类。

于是他成了宴会的消遣项目,毕竟他娘死了,尚书府新进的尚书夫人也不可能容得下这位原配夫人留下的孩子,所以楚玉箐无权无势当然是最好的欺负对象。

沐泽原本不打算管,权当看个热闹。

结果被刚从荷花池里爬出来的楚玉箐拽住了衣袍一角,他狼狈不堪,他满眼不甘。

“做个交易吧,世子殿下。”

“若我得权,尚书府将永远衷心于你。”

不是依附于战王府,而是沐泽。

楚玉箐何尝不明白他这是在赌博,但是他受够了寄人篱下,他想要权利,他想要往上爬。

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沐泽欣赏他眼中的野心勃勃,他相信楚玉箐会成为他的一份助力,一份向那人报复的助力。

而如今,这份助力却在书房中跟他说。

“今君不仁,当另择明君而侍。”

沐泽忍不住在想,如今的楚玉箐,他的野心己经到了什么地步?

往上爬?

爬到什么位置才会满足?

——秋日的太阳相较于夏日的要温柔许多,丞相府后院的银杏树下摆着一张竹藤椅,斑驳的光影落下,秋风裹挟着鸟鸣拂过扰醒了小憩的猫儿,软软的喵呜一声轻巧跃入了旁边人的怀中。

这只金被银床本来是沐泽怕萧珏在家中太过无聊送来给他解闷的,如今看着它肆无忌惮的赖在萧珏怀里撒娇打滚却觉得格外碍眼。

“来啦?”

竹藤椅上的人逗弄着怀里的猫,头也没抬就知道来的是谁。

沐泽应了一声,走过去拎起猫的后脖颈就扔了出去。

萧珏一惊,扭头看到猫儿安然无恙落在地上还抖了抖毛这才松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

拿猫撒什么气?”

沐泽冷哼不语,他总不能说他吃一只猫的醋吧?

那不得被笑话死。

萧珏盯着沐泽看,看得沐泽都有些不自在了这才含着笑意收回视线,低声骂了他一句“幼稚”。

萧珏不能出门,在外人眼里他应该正在家里养伤才对。

所以萧珏无聊啊,沐泽就给他讲一些趣事给他解闷。

讲着讲着旁边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沐泽噤声看去,萧珏倚靠在竹藤椅上己经睡过去了,脸上还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清浅笑意。

沐泽看着看着又有些出神,竹藤椅轻轻晃着,天气正好,秋风微凉,面前人依旧是让他心动的模样。

“萧珏?”

沐泽轻声唤着他,见他没反应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指背轻轻蹭了下他的脸颊。

“若是你知道了我对你的念头,会厌恶我的吧。”

那只金被银床又喵呜喵呜的粘过来蹭沐泽的腿,沐泽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低叹一声,“我竟然还比不上你。”

“也罢,这样就够了。”

沐泽是被自己的暗卫叫走的,说是楚玉箐查到了些什么急着叫他回去商量。

沐泽刚走出后院,竹藤椅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眸子里半分睡意也无,只划过了一抹淡淡的无奈。

萧珏抚摸着猫儿的脊背,小声嘀咕像是在跟猫抱怨一般。

“真是的。

都这么给他机会了,结果就只是摸了一下我的脸?”

萧珏抬手把猫举在半空中与自己平视,猫儿金色的瞳孔亮晶晶的,就听见自家主人恨铁不成钢的说了句“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猫猫歪歪头,猫猫听不懂。

——与萧珏那边的岁月静好不同,此时的战王府书房里低气压弥漫,压得人快喘不过气。

沐泽己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压下心头涌上的暴怒情绪,楚玉箐的情报网绝对可靠,所以这次的消息……皇帝埋在军中的钉子,是想趁着两军交战混乱中把王爷除掉,顺理成章嫁祸给邻国。

再加上战王府世子纨绔难以继承重任,兵权自然是顺理成章的回到皇帝手中。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皇叔。”

“世子,不若我们先下手为强……”“楚玉箐。”

“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楚玉箐一改往日的喜怒不形于色,说出的话都带了些低吼,“那人手上的血还不够多吗?”

书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门外还有几个侍卫守着,也不怕有什么钉子靠近听到。

但是今天的楚玉箐情绪有些太过外露了,他到底在急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沉得住气。

沐泽闭了闭眼,稳住了情绪后复而开口,“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那人故意激怒我的手段?

若真按照你说的,我们这就是意图造反谋权篡位。

这么大一顶帽子,别说是你尚书府,就连我战王府都一样会不复存在。”

沐泽的手轻微发抖,握拳藏在袖中,他又何尝不着急?

父亲远在边关,身旁还有想要取他性命的奸细,他却只能按耐住性子静观其变。

“多派点人手,盯紧点。”

“沐泽!”

“你若还想继续跟着我,就服从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