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草长莺飞，万物复苏之季，位于大康帝国江南道的临州城，也迎来了一年当中最为生机勃勃的时刻。
不论是临州主道又或是一些狭窄辅道上，贩夫走卒各类行人往来如织，茶舍酒栈更是犹如雨后春笋般在城中遍地开花，每每相隔个十余步，就能看到那些极为醒目的旗幡迎风而展。
作为文风极盛的江南道数州之一，在那些酒栈茶舍中，高朋满座的自然大都是一些文人骚客，不仅于此，在杨柳依依的清津河畔旁，行人如梭的大街上，更是不时能够见到三两成群的士子把臂同游，吟诗咏调。
此情此景，莫不将那‘春意焕然时，入目皆青衿’一词，演绎的淋漓尽致，也可以说是对当下临州城中最为贴切的真实写照。
“看来江南那往来无白丁之说，也并非全是夸张啊。”
临州主道之一的青柳大街上，一个文人装束的俊俏公子哥，面对着眼前这一番景象，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感叹。
“依依，不过尽是一些夸夸其谈之辈而已，你可莫要被他们这面相给骗了。”
另一与其同行的士子，听着不时入耳的聒噪之声，有些不满的轻哼道。
与被其唤作依依的俊俏公子哥不同，当前说话的这个公子哥容貌线条略显硬朗，不过五官却是精致之极，此时蹙眉的动作不但未减其姿容半分，更是平添了几分英姿飒爽之气。
“郡主所言极是，依我看比起我们北方那些有真材实料的士子而言，这些江南士子中，滥竽充数之辈怕是要占了大多数。”
三人之中，身形略微高大一些的公子哥，也是有些不屑的在一旁附和道。
柳依依在闻言之后也不反驳，只是恬静的笑了笑后，继续陪伴在二人的身边，与二人一起一路前行。
“前面那边是怎么了？”
三人同行不久后，望着前方不远处，在一处酒栈前面围成一圈的人群，高大公子哥不由开口讶然道。
“去看看。”
说完也不顾身边同伴的阻拦，被唤作郡主的公子哥，已经有些兴奋的朝前急行而去，在拨开几个人后，挤入了人堆里。
“萧玉衡，你……”
望着自己只是徒劳抓到一把空气的双手，柳依依在有些恼怒的跺了跺脚后，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被唤作萧玉衡的公子哥身后，一起挤进了人堆里。
她现在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惹事精带着她们出来闲逛。
如今在这身边没有护卫的情况下，要真出了什么差池，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她爷爷交代。
“别打了，这位爷，你要打人总得给个理由吧？我认错，认错还不行吗？”
在一片狼藉的酒栈中，有个身着青衿的年轻士子，正在其有些凄凉的哭喊声中抱头鼠窜，原本应该颇为俊俏的脸上，此时已是鼻青脸肿，让人一眼看上去，颇有些忍俊不禁。
“你也不出门去问问，小爷我揍人的时候，什么时候有需要过理由了？”
一个年约十七八岁，体型匀称的黑衣青年，在说话的同时，冷不防一脚踹在前边开口求饶的士子身上，让其在猝不及防下，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眼见黑衣青年依然没有丝毫住手的意思，年轻士子在慌不择路下，只好就近钻进了一处桌底，任凭黑衣青年怎么在外面拽他的脚脖子，他就是用双手死死抱住了一只桌脚不放手。
“救命啊，要打死人了啊，有人当街行凶啊。”
好不容易在桌底下探出了自己的脑袋，年轻士子趁此机会开始朝着酒栈外头的方向拼命呼救，看他那鼻涕眼泪横流的模样，着实是让人感觉有些凄惨。
只不过聚在酒栈外面看热闹的那些人群，似乎就没有一个人有出手相救的意思，不仅如此，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年轻，甚至还不时在外头起哄几句，给里头那黑衣青年支些损招。
“岂有此理，这还有王法吗？你们这临州城里的治安难道就这般乱吗？”
一钻进人群里就看见这一幕的萧玉衡，忍不住双眉一挑，有些愤怒的开口说道。
“瞧您这几位应该是外地人吧？我奉劝你们一句，要是不想惹事上身，这趟浑水你们瞧瞧热闹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多管闲事啊。”
似乎听出身边那个俊俏公子哥的语中有打抱不平之意，一个年约三十余许的中年文士连忙向其开声提醒道。
“这位兄台怎的如此怕事？就算这临州城的衙役不管，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不能阻止此人当街行凶不成？”
此时的高个青年也已钻入到这人群之中，闻得中年文士的言语，脸上不由露出一丝轻视之意。
“律庭兄所言不错，就算我辈读书人不擅长处理此等粗鄙之事，听闻这临州城的林知州一向颇有官声，又怎会纵容此等凶徒当街行凶？”
柳依依特意在说到粗鄙之事时停顿了下，一边悄悄拉住萧玉衡的衣角摇了摇，一边忍不住朝着中年文士有些疑惑问道。
眼见萧玉衡与祝律庭在她说及粗鄙之事时都面现犹豫之色，柳依依的心中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位兄台既知本州知州姓林，那你可知道那酒栈中正在行凶之人，又姓甚名谁？
中年文士冷笑了一声，若非瞧这几个小公子生的有些讨喜，他才懒得与这几个不知所谓的外地人废话。
“林知州的儿子不是叫林墨吗？据说还是你们江南的四大才子之一，难道就是眼前这厮？”
本就有意在南方彰显一番才名的祝律庭，在南下之前对于林墨之名就颇有耳闻。
此刻在听得中年文士语中的暗示之意后，心中对于所谓的江南四大才子不由充满轻鄙之意。
“谁和你说此人是林墨了？我说的是林贤之，临州小霸王林贤之。”
中年文士气的有些吹胡子瞪眼睛，居然有人将他们的四大才子拿出来与眼前这个欺行霸市，强买民女，无恶不作的临州小霸王相提并论，这不是在当面侮辱他们江南士子吗？
“这，这林贤之莫非也是……”
闻得此处的柳依依也是有些惊讶的开口问道。
“唉，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吧，林墨确实是我们知州大人家的大公子，不过眼前这个天天只知道游手好闲，无事生非的林贤之，也确实是那林家的二公子。”
中年文士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
要是他们的知州大人没有林贤之这个逆子的话，以他老人家的官声，想必也不至于在这十余年间仕途就此止步。
“哼，就算是知州儿子又如何，难道真就能这样无法无天不成？
眼见酒栈中那青年文士就要被林贤之从桌底下给拽出来，萧玉衡再也忍耐不住，狠狠甩开了柳依依的双手后，径直进入到了酒栈之中。
阻拦不及的柳依依，在有些头疼的轻拍了下额头后，也只好与祝律庭一起，紧跟在萧玉衡的身后进入到了酒栈之中。
斜眼瞟了一下从酒栈外鱼贯而入的三人，林贤之的手里却是丝毫没闲着，将那青年文士从桌底下拉出来后，当面就是一个大巴掌下去，扇的那个年轻士子一时有点晕头转向，半天找不着北。
“简直岂有此理，兀那黑脸小贼还不给本郡，本公子住手。”
眼见三人已经进入到酒栈之中，林贤之却依然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萧玉衡在一时之间不由得怒气更甚。
“黑脸小贼叫谁呢？”
一脚将那失去方向的年轻士子踩在脚下，林贤之似乎这才发现萧玉衡三人，在不紧不慢的掏了掏耳朵后，朝着萧玉衡等人开口问道。
真要说黑的话，林贤之其实倒也算不上，只不过在众多江南士子那有些不健康的肤色衬托下，他那身略显古铜色的肌肤，确实有些扎眼。
“自然是叫你，除了你这厮之外，难道还有别人吗？”
一看林贤之那一幅无赖样，萧玉衡可谓是越看越来气。
上上下下审视了萧玉衡一番后，林贤之忍不住嘀咕了声：“也不是很黑嘛。”
“哦，原来你叫黑脸小贼啊，那敢问这位黑脸小贼，找本少爷可有啥事？”
林贤之像是看傻子般看着萧玉衡，微微摇了摇头后叹了口气。
“我说你是黑脸小贼，你是，不是我，你……”
听到酒栈外那不时传来的轻笑声，气急败坏的萧玉衡不由有些语无伦次，如果不是见状不妙的柳依依在旁边拼命拉着，估计她现在已经拽着拳头上演全武行了。
“这位兄台，我们姑且不论你与地上那位仁兄有何过节，只说你在这朗朗乾坤之下当街行凶，难道就不怕有伤家风，有辱斯文吗？”
眼见萧玉衡的情绪有些激动，祝律庭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
无论在心里如何看轻林贤之此人，看在其父五品的官身上，祝律庭依然秉持礼节朝林贤之率先施了一礼，毕竟现在的他还只是区区一介白身，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去招惹此人，实为有些不智。
“且你***。”
还没等施礼的祝律庭直起身，林贤之几乎想也没想当面就是一拳砸去。
“你干什么？”
“哎呦喂。”
措手不及的祝律庭，顿时感觉眼眶上传来一阵***辣的疼痛，在呼痛声中连连倒退了数步。
“祝公子刚才于情于理都算不得有甚冒犯之处，林公子又何必出手伤人？”
此时几乎是靠拦腰抱住萧玉衡，才能阻止她上前动武的柳依依忍不住皱眉质问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依这位公子刚才所言，姑且不论我刚才出手伤他之事，我现在就给他赔礼道歉如何？”
直至此时，林贤之方才有空好好打量一番微有怒意的柳依依，不打量还好，这一打量，不由让他在心里一阵啧啧赞叹，好一个姿容温婉，心性沉稳的美娇娘。
可惜大哥的心里现在只有他的杨姑娘，要不然让眼前个这美娇娘来给他当大嫂可真不错。
作为人精的林贤之自然早已经从两人平坦如席的脖颈处，看出两人并非男子，若非如此，他哪有空与她们在这叽叽歪歪，直接一起收拾了岂不更为省心。
“你……”
柳依依闻言不由有些语塞。
如果她们是为那士子打抱不平而来，那么在不问事由起因的情况下，祝律庭出口就先指责林贤之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太妥当，但是这林贤之居然一言不合就动手，也未免有些太过蛮横了些。
“好个蛮不讲理的小贼，依依，你放开我。”
在经过刚才的一番插曲后，萧玉衡此时的情绪反而逐渐稳定了下来，也不再试图去挣脱柳依依那双环抱住自己的手臂。
“你保证不动手？”
柳依依有些怀疑的看着萧玉衡道。
“行了行了，赶紧放开我，这贼子要讲道理，难道我们还能怕了他不成。”
萧玉衡忍不住狠狠捏了下柳依依的脸蛋，一脸气愤的道。
“就按你刚才说的，你先给律庭兄道歉。”
指了指在一旁，正捂住一边眼睛狠狠盯着林贤之的祝律庭，萧玉衡朝着林贤之开口说道。
“道什么歉？你们这些外乡人，要真闲着就到那边河里划划船，少在这里多管闲事。”
对于这个三番两次想动手的小娘皮，林贤之可不像对待柳依依时那样好脾气。
“你们有谁刚才看见我动手打人了吗？”
不等萧玉衡发作，林贤之就朝门外大吼了一声。
“没有，我啥也没看见。”
这是那些不要脸，而且比较有眼力劲的。
“不知哪来一阵妖风迷了爷的眼睛，让爷突然啥也看不见了。”
这是脑子还算机灵，懂得见风使舵的。
剩下那些沉默不言的，很显然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当一个哑巴，根本没有一个人愿意真正帮他们去指证这个知州家的二公子。
“你们听见了？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件我没做过的事而去道歉。”
林贤之摊了摊手，眼神无辜的望向萧玉衡。
“我看见了。”
萧玉衡的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自打出生到现在，她就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我也看见了。”
柳依依与祝律庭紧随其后也开口说道。
“你啊，当事人，没资格当证人。”
朝着一幅凶狠之色的祝律庭，林贤之有些嫌弃的扬了扬手。
“至于你们这两个与当事人一伙的证人，你们觉得相比我在门外那些公正不阿的证人如何？”
林贤之望着两人，一脸嫌弃的摇了摇头。
“好，我们就当律庭兄的脸是被驴踢了，地上那人与我们毫无关系，我们总能帮他做证吧？”
回头给了柳依依一个赞赏的眼色，对于柳依依在损人之余，还能顺势将林贤之一军的反击，萧玉衡显然有些满意。
“你们说他啊。”
林贤之眼中带着戏谑之色朝着几人笑了笑，如同抓只小鸡一般，毫不费力就将地上那年轻士子给提在了自己的手里。
“告诉她们，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这位兄台不用怕，只要你愿意说出实情，我们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不等一脸惊惧之色的年轻士子先开口，柳依依已然在一旁郑重的朝那士子点了点头说道。
“我摔的，是我自己摔的，所有事情都与我身边这位公子无关。”
柳依依有些黯然的叹了口气。
在她们没有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一边是所有人都不敢得罪的神秘公子哥，一边是几个毫不相干的外乡人，只要那士子稍微有点脑子，就知道自己应该要往哪边倒。
“慢走不送。”
“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对于祝律庭在临走前撂下了的那句狠话，林贤之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这临州城内，除了他老子和大哥外，他这个临州小霸王又可曾真正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