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芦苇荡蒸腾着腐烂的鱼腥味,河面浮着一层油膜似的暗红色,像凝固的血浆。
三天前上游漂来的纸灯笼卡在柳树根下,被鱼啃得只剩竹骨架,此刻正随着漩涡打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姐,鱼鳔动了!"阿宝赤脚踩进淤泥,脚趾缝里黏着发黑的螺壳碎片。
春杏望着弟弟后颈那块胎记——形似婴孩蜷缩的暗红斑痕,在暮色中一跳一跳地胀大。
昨夜母亲在灶台边压低嗓门的话突然钻进耳朵:"当年捞你爹尸首时,那水猴子脖颈上也有这么块记......"鱼线猛地绷直,春杏踉跄着差点栽进河里。
阿宝兴奋地扑到水边,塑料凉鞋碾碎了一只死蚌,腐肉溅到他脚踝上,瞬间凝成五道紫黑色的指痕。
"是条大的!"他踮脚去够漂在深水区的红头绳,那抹猩红色正在水草间诡异地起伏,像条被剖开的喉管。
"别碰!"春杏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天前的雨夜,她亲眼看见村长把什么东西抛进河里——月光照亮那人手中一截苍白的小臂,腕上缠着的红头绳与眼前之物如出一辙。
阿宝的脚已经踩进浅滩。
水面倒映的月亮突然裂成两半,春杏瞥见弟弟的倒影脖颈上多了一双手——青灰色的指节反折成诡异的角度,正缓缓收紧。
芦苇丛里传来"咔咔"的咀嚼声,像是有人在啃食鱼骨。
"回来!"春杏甩出鱼钩勾住阿宝的衣领。
鱼线割破她虎口的瞬间,深水区"咕咚"冒出一串气泡,浮起半张泡胀的孩童面孔。
那孩子咧开嘴,露出钉满螺蛳的牙床,缠着红头绳的右手突然抓住阿宝的脚踝。
阿宝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他的影子正被某种东西从脚底吞噬,如同浸了墨的棉絮般瘫软变形。
春杏发疯似的拽动鱼竿,鱼线却纹丝不动——水面下密密麻麻的水草缠成个人形,发丝间嵌着无数颗纽扣大小的童尸牙齿。
"姐......"阿宝的瞳孔扩散成两个黑洞,胎记处渗出粘稠的黑水。
春杏的鱼竿"咔嚓"折断,断口处滋出腥臭的黄色液体。
她扑过去抱住弟弟的腰,却摸到他后背隆起一串硬物——像脊椎骨上凭空长出七颗鹅卵石。
对岸传来夜鹭的惨啼。
春杏抬头看见个穿红嫁衣的女人背对她梳头,铜镜里映出的却是阿宝的脸。
女人的发簪突然坠入水中,激起一圈血浪,浪花里浮起无数只泡烂的童鞋,鞋尖齐刷刷指向深水区。
"抓住柳树!"春杏把阿宝推向岸边。
弟弟的指尖触到树皮的刹那,树干突然裂开一道口子,涌出大团纠缠着水藻的头发。
春杏的脚踝传来刺骨寒意,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狞笑——那影子长着鱼鳃和鳞片,獠牙咬住她的小腿往下拖。
河心突然炸开一道漩涡。
春杏的指甲抠进阿宝的皮肉里,抓出五道血淋淋的沟壑。
黑血滴入河水的瞬间,整条河沸腾般泛起血泡,浮起一具具缠着红绳的骸骨。
骸骨的手腕脚踝皆系着铜铃,随着水流撞击发出招魂般的脆响。
"姐...救我..."阿宝的嗓音变得像漏气的风箱。
春杏的视野开始模糊,她看见弟弟的胎记裂开一道缝,钻出条布满吸盘的暗红色触须。
触须尖端缀着颗眼球,瞳孔里映着春杏七窍流血的脸。
芦苇荡里突然亮起手电光。
"哪家娃儿在耍水!"守堰人的吼声惊飞一群乌鸦。
春杏感觉脚下一松,阿宝像条死鱼般瘫在浅滩上。
他的凉鞋不知所踪,脚踝处留着五枚发黑的指印,指印中央嵌着半片孩童的指甲。
"快回家!这河..."守堰人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春杏看见他背后的水面浮起张惨白的女人脸,湿发间缠着根褪色的红头绳。
那女人冲她咧开嘴,露出钉满鱼钩的牙床,喉管里卡着半只泡烂的虎头鞋。
第二章春杏背着昏迷的阿宝往家跑时,听见弟弟脊椎骨发出"咔咔"的异响。
七颗隆起的硬块在他后背蠕动,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夜风卷来浓重的腥气,沿途的野狗冲着阿宝狂吠,獠牙间滴落粘稠的涎水,仿佛嗅到了不属于阳间的味道。
"河娘娘收人啦——" 守堰人的铜锣声刺破夜幕。
春杏回头望去,河面浮起数十盏惨白的纸灯笼,每盏灯芯都裹着半截孩童指骨。
灯笼漂过的水面泛起油膜状的血沫,聚合成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朝着他们逃离的方向无声嘶吼。
阿宝突然在她背上抽搐起来。
春杏摸到他脖颈的胎记滚烫如炭,黑水顺着锁骨流进衣领,所过之处皮肤绽开鱼鳞状的裂纹。
"姐...好冷..."弟弟的耳孔里钻出几缕水藻,缠住春杏的手腕就往河里拽。
"啪!" 芦苇丛里飞来的竹竿打散水藻。
守堰人老吴提着煤油灯拦住去路,灯罩上粘着层薄薄的人皮:"丫头,把这小子扔回河里!"他的蓑衣滴着黑水,露出腰间一串系红绳的铜铃——和河中浮尸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春杏护着阿宝后退,脚跟撞到个软绵绵的东西。
月光照亮地上一团纠缠的渔网,网眼里卡着三只泡发的童鞋,鞋尖齐刷刷指向老吴。
鞋带自行扭动起来,在淤泥上拼出"快逃"的血字。
"不识好歹!"老吴突然扯开蓑衣。
他的胸膛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个孔里都塞着枚生锈的鱼钩。
春杏看见他心脏位置嵌着半块墓碑,碑文赫然是二十年前溺亡的吴家长子之名。
阿宝的惨叫划破夜空。
他的右脚掌开始融化,露出森森白骨,脚踝处的紫黑指印膨胀成婴儿手掌大小。
指缝间渗出腥臭的粘液,粘液里裹着碎贝壳,拼凑出半张女童的脸——正是去年中元节失踪的村长孙女。
"姐...河里有好多红灯笼..."阿宝突然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嘴角咧到耳根。
他的舌头裂成两股,一股缠住春杏的脖子,另一股伸向老吴腰间的铜铃。
芦苇丛中传来"咯咯"的笑声,七个浑身长满藤壶的孩童爬上岸,手腕皆系褪色红绳。
老吴的煤油灯轰然炸裂。
飞溅的灯油化作青面獠牙的鬼火,将春杏团团围住。
她怀里的阿宝剧烈痉挛,脊椎处的硬块刺破皮肤——竟是七颗布满血丝的眼球!眼球骨碌碌转动,瞳孔里映出春杏溺亡的惨状:长发缠满水草,嘴里塞满螺蛳,手腕系着那根猩红的头绳。
"时辰到了!"老吴摇响铜铃。
河心漩涡中升起具缠满锁链的青铜棺,棺盖上钉着九具童尸,尸身摆成北斗七星状。
春杏认出最末端的尸体穿着阿宝的条纹汗衫,可怀里的弟弟明明还在挣扎。
阿宝的指甲突然暴长,刺入春杏肩头。
剧痛中她瞥见弟弟的倒影:本该是双腿的位置,拖着条布满吸盘的暗红触须。
触须尖端裂开道口子,吐出团纠缠着头发的淤泥,淤泥里裹着半块木牌——正是春杏爹的灵位!"爹!"春杏的哭喊惊飞群鸦。
老吴趁机甩出渔网,网绳上挂满倒刺,眼看就要罩住姐弟二人。
千钧一发之际,阿宝脊椎处的眼球同时爆裂,黑血喷溅在渔网上,烧出个人形窟窿。
春杏趁机滚进芦苇丛。
腐臭的淤泥灌进鼻腔,她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是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上刻着"祭品名录"。
翻开瞬间,盒内涌出大团纠缠的红绳,每根绳上都系着片指甲盖大小的生辰牌。
"1998年七月十五,赵春杏。
" 她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字迹用黑血写成,末尾按着枚孩童的掌印。
盒底躺着半截指骨,骨节上套着枚银戒——正是母亲声称随爹入葬的那枚!河面突然传来巨响。
青铜棺盖缓缓移开,涌出大股黑雾。
雾中浮现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盖头下垂落的不是流苏,而是无数根缠着铜铃的肠子。
女人抬起枯骨手,春杏怀里的阿宝突然挣脱,四肢反折着爬向河心。
"阿宝回来!"春杏扑过去拽住弟弟的脚踝。
触手般的胎记缠上她手腕,皮肤接触处迅速溃烂。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血滴入河中竟化作游动的红虫,虫群聚合成张女人的脸,朝她露出钉满鱼钩的牙龈。
老吴的狞笑在身后炸响:"丫头,你才是那年该献祭的童女!" 春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记忆如裂开的蛋壳,渗出腥甜的浆液——五岁那年的雨夜,她确实被绑上祭台,是爹娘用刚出生的阿宝替下了她......第三章春杏的指甲抠进淤泥,抓出一把缠着红绳的碎骨。
老吴的蓑衣在夜风中鼓胀如帆,腰间的铜铃震得人耳膜生疼。
青铜棺涌出的黑雾凝成锁链,缠住阿宝的脖颈将他悬在半空。
弟弟的脊椎处钻出更多触须,每根触须末端都裂开张人脸——全是这些年溺亡的孩童。
"当年就该把你扔进祭鼎!"老吴胸腔的蜂窝孔喷出腥臭的沼气。
春杏瞥见那些孔洞里塞着的小棺材,最小的不过巴掌大,棺盖上刻着阿宝的生辰。
河面浮起密密麻麻的陶瓮,瓮口探出泡发的童尸手臂,齐齐指向春杏。
阿宝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
触须人脸同时开口,声波震碎近处的陶瓮,涌出大群食肉水蛭。
春杏踉跄着后退,踩到个冰凉的东西——是那尊青铜人面像!神像的眼眶突然转动,淌出的黑血裹着线虫,爬向她的伤口。
"丫头!" 母亲的尖叫刺破浓雾。
春杏回头看见娘举着菜刀劈开黑雾,围裙上沾满鸡血。
可那血分明在蠕动,凝成"救命"的字样。
娘的眼白布满黑丝,脖颈处鼓起串水泡,随着呼吸胀缩。
"快割腕!"娘把菜刀塞进春杏手里。
刀刃触到皮肤的刹那,春杏看见刀柄缠着的红绳正往娘血管里钻。
娘的瞳孔突然翻白,菜刀自己调转方向砍向阿宝的触须。
"娘!"春杏扑过去阻拦。
菜刀斩断三根触须,断面喷出的却不是血,而是粘稠的脑浆。
触须人脸发出婴儿啼哭,断肢在地上扭动着爬回河中。
春杏突然发现,娘的影子比常人臃肿许多——那团黑影里分明裹着个蜷缩的孩童!老吴的铜铃砸中春杏后脑。
她栽进冰冷的河水,视线模糊间看见河底矗立着座青石神庙。
庙门前的石兽长着娘的脸,獠牙间叼着个襁褓——正是婴儿时的自己!庙墙刻满献祭童男童女的壁画,最后一幅竟是阿宝被钉在青铜柱上,脊椎处插着七盏人油灯。
"看见了吧?你才是祭品!"老吴的靴子踩住春杏手腕。
他的蓑衣里钻出无数红绳,绳头如毒蛇般刺向春杏的眼球。
千钧一发之际,青铜人面像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割断红绳。
春杏的腕血滴入河中,竟化作赤色游鱼。
鱼群撕咬着老吴的蓑衣,啃出森森白骨。
趁乱挣脱束缚的阿宝突然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