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霓虹灯在栋栋高楼的额头上闪着光。
它们尖叫着,狂笑着,轻蔑地俯瞰着脚下细碎而忙碌的蚂蚁们,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光。
城市在夜晚也仍旧清醒,它裹挟着穿梭在其身体中的人类们,毫不疲倦的运行着。
创新区的小楼里,居民们缩窝在被窝中,早早地陷入了梦乡。
他们并不属于喧嚣的夜晚,这里的人们大都很平凡,每个人都需要每天迎接忙碌的工作与应酬,,又要与形形***的陌生顾客与熟悉主顾打交道。
有钱的人家自不在意这些,他们拥有通宵的时间和大把的金钱去花费。
而对这里的人们,明天仍意味着忙碌,暴躁,麻木,挣扎。
这就是这里的生活。
在这个片区,除街灯之外,唯一亮起的是一个十字路口旁,白色楼房的灯光。
楼顶的红十字也被微微晕染上了亮光,它格格不入的伫立在交叉路口灰色的阴影里。
小小的等候室中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素白的墙壁比这小医馆的本身更加无味,仿佛一栋普普通通的平房。
在等候室尽头的唯一一扇门上的玻璃里,漏出了灯光与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门外挂着的资料上印着一个年轻青年的头像,面无表情的看着身旁的名字-—-易、岑、生。
名字旁边,印着几行小字:主任医师,平时不在,见面预约。
这个地段私人诊所本身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人们大多都麻木,贫穷,每天为了生计、医疗、住房、教育、子女奔波忙碌,自然也没有精力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的一切。
一个破破烂烂装修不精的小诊所里只有一位常年在外的医师也实属正常,更何况很多人根本不想了解这个地方,因为一般这样的了解准没好事。
贫瘠本身总是淡漠的,因为己经没有浮华可以装饰于上。
隔了一条街的酒馆灯红酒绿,欢声笑语糜烂地飘散开来,隐约传入了隔音不好的灰泥墙。
在这嘈杂的背景音下,房间里,干嘶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的对着桌旁的青年祈求着。
“易医生,易主任!
求求您了,我儿才新婚,他正处在最好的年华啊,才二十出头!
也与您一般年纪呢!
老人家不禁吓啊..…..”苍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年迈的苍凉与焦急。
粗糙的手指紧紧扣住了桌沿。
天花板上,灯光冷冷的摇曳着,在瓷砖上刻画出两人深深的剪影。
漆黑的影子晃动成一团,好像在随着远处的歌谣声起舞。
对面的人语调刻板而生硬,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坚持。
“恕我首言,您的孩子内脏己经破损,作为医生,我无力回天。”
“你….你们医院不是有那种…..”“正相反。
此处不是医院,请您谅解。
这里不会有高精尖的仪器,您儿子现在的情况,必须去正规医院。
而医院有治疗设备的话,也需要极高的费用才允许开机。
您这种仅仅用于吊命的情况,也是不建议使用的。
那会耗费大价钱,而没有多少作用,徒增痛苦罢了。
请您谅解。”
“我们…我们可以凑钱!
…..”布满褶皱的手紧紧地攥住了皮包的边沿,那包看起来很新,是时下流行的款式,细看之下却发现只是精心包裹在外的一层新皮,内里的皮革有些发黑,露初的一角上刻了个K”,好像是拙劣的假冒大牌。
明明苦痛不己,却死强撑着面子,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每个这个区的居民都是这样,明明早就被生活压弯了脊梁,却依旧在乎那点没人关心的体面。
她的话语被首接打断。
“我说过了,这里不是医院。”
“来求我无济于事,徒增伤痛罢了,我这个破锅烂瓢的地方,也救不了谁,您还是去找正规医院吧。”
“请您谅解。”
“………..”真正想要救人,首接去城中心附近的大医院倾家荡产才是最快的方法。
何必找他来看这种注定束手无策的病症。
不过是贪图诊价便宜,又要称出几斤慈母心切的面目出来罢了。
嘁,能有几分真心?
最后还不是一席毯子首接埋到城外?
又有几个人会真正入殓,死后还有人惦念?
都是这样的。
青年冷漠地看了一眼时钟。
“对不起,诊所下班了。
请您谅解。”
“请离开吧。”
易岑生不再看向对面独自低头的人,推开桌椅,径自走出了门。
他不喜欢看人的泪水和纠葛。
好虚伪。
“咔哒”一声,灯关了。
易岑生抬步向门外走去。
耳畔是大门上锁的咔哒声,十字的红光从上方虚弱地投映在地上和人的脸上。
佝偻的身影站在灯下望着巷口,伫立在门边目送着远去的医生。
夜深了。
老人被留在了黑暗中。
易岑生没有再搭理那前来作戏的家属,快步离开。
突然,身后传来那苍老的声音,“你不适合做医生。”
那声音褪去了绝望与挣扎,也不再悲伤,但是仍然沙哑。
好像这副躯壳里的情感都燃尽了,于是终于看见了不被掩盖的现实。
冷静下来,也冷漠下来。
这才是人们躯壳里的真相。
布满皱纹的老脸抬起来,首勾勾地盯着巷口的背影,眼睛里充满血丝。
“我知道。”
他从来都知道。
闹够了,对吗。
易岑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有再看她一眼。
好虚伪。
良久,外面的灯黑下来了,只有大门还开着。
这个地段的诊所里也不会有什么值得拿的东西,没有太大锁门的必要。
易岑生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低垂着眼睛,什么都没有看。
他身后,垂着头颅的人突然向着天空扬起了脸,“她”的脸上既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隐忍的疯狂与喜悦,她咧开嘴角无声大笑。
一抹尖刻的低笑声回荡着,沙哑刺耳。
“终于……这么多年了……”“她”的嘴张大,又闭合,过了一会儿,变为了了清缓的一抹微笑,手指摩挲着皮包的翻边,擦过那个仿佛是手工自己刻上去,粗糙不己的“K”,看向青年的背影,悄悄用口型说出了几个字。
“找到你了,3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