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楚山观星暮色中的铜绿山像头蛰伏的巨兽,楚国的星官们提着青铜灯盏拾级而上。
十五岁的范蠡跪在观星台冰凉的青石板上,膝盖早已被晚露浸透。他仰头望着天穹,
紫微垣的星辉在云隙间明灭不定。"荧惑守心!"身后传来竹简坠地的脆响。
大司命芈昭的白须在夜风中乱颤,手中罗盘指针疯转,
"快去禀告大王..."少年却盯着西方天际一抹暗红。那里本该是太微垣所在,
此刻却似被无形黑雾吞噬。他袖中手指飞快掐算,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痕——天市垣移位,
帝星将坠于楚地!"你在算什么?"苍老的声音惊得范蠡脊背生寒。不知何时,
山道上多了个蓑衣老者,手中鱼竿挑着盏昏黄的绢灯。灯影晃动间,
范蠡看见老者腰间悬着的玉珏——阴阳双鱼首尾相衔,正是传闻中计然真人的信物。
"晚辈在观荧惑之变。"范蠡伏地行礼,心跳如擂鼓。
十年前楚王三顾云梦泽求而不得的世外高人,此刻竟活生生站在眼前。老者轻笑一声,
鱼竿忽然点在范蠡眉心。刹那间星河倒转,范蠡仿佛看见自己高居九重宫阙,
百官俯首山呼;转眼又见血染长江,浮尸百万。待幻象消散时,他发现自己七窍渗血,
手中不知何时攥着半片龟甲,上面赫然是灼裂的卦象:乾上坤下,天地否。
"好一个困龙在渊的卦象。"计然真人拂去龟甲上的血渍,
"你可知方才窥见的帝星正是自己?"山风骤烈,观星台上的青铜浑天仪发出呜咽般的嗡鸣。
范蠡望着掌心血迹,忽然想起昨夜梦中那条被剥去逆鳞的白蛟——它在云中翻滚哀鸣,
金鳞片片坠落成雨。"请先生教我破局之法!""破局?"老者突然纵声长笑,
惊起满山栖鸟,"你且看这铜绿山。"他鱼竿指向山下绵延的矿洞,
无数刑徒正背着竹篓在火把间穿梭,"楚人采铜铸剑三百年,可有一柄剑能斩断天命?
"范蠡怔怔望着矿洞中流淌的铜浆,忽然打了个寒战。那些赤红熔液在陶范中渐渐凝固,
竟显出戈戟的轮廓。他想起上月随父亲巡视铸剑坊时,
有个奴隶因多看了剑坯一眼就被挖去双目。"学生愿自断命格。"少年猛地叩首,
额角撞在青石上绽出血花,"宁做执棋人,不为盘中子!
"计然真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他解下腰间玉珏一分为二,
将阴鱼那半抛给范蠡:"记住,今日你掐灭的不是帝星,而是人心欲念。
他日若见苎萝溪水倒流,便是因果轮回之时。"十年后,当范蠡站在会稽山焦土之上,
怀中染血的《计然策》突然发烫。他望向东南方隐约的溪光,
终于明白真人所言何意——那正是苎萝村的方向。
---**第二章 石室尝胆**会稽山阴的囚室里,
勾践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陶瓮:"范大夫觉得,寡人该尝哪种苦胆?"范蠡举着松明,
看越王指尖在竹篓中翻拣。黑熊胆泛着青紫幽光,蝮蛇胆渗出黄绿毒液,
最角落的牛胆裹着盐霜——那是文种特意准备的。火光在石壁上投出扭曲暗影,
勾践的侧脸忽明忽暗。"臣听闻吴王近日得了心疾。"范蠡突然说。他解开腰间皮囊,
倒出一把暗红浆果,"这是楚地特产的朱萸,其味辛烈更胜蜀椒。
"勾践拈起一粒放入口中咀嚼,喉结滚动如吞炭火。冷汗从他额角渗出,
却在嘴角绽开笑意:"好!这才是越人该尝的滋味。"他突然掐住范蠡手腕,
"但寡人更想知道,当年楚王如何错过了一位帝星?"松明"噼啪"爆响,
惊起石缝中的盲蝠。范蠡望着腕间渐渐泛青的指痕,想起铜绿山上自毁命格的那夜。
此刻囚室梁柱间垂落的蛛丝,与当年浑天仪上的铜链何其相似——皆是困住蛟龙的囚笼。
"因为真正的帝王..."范蠡任由朱萸汁液从指缝滴落,在地面洇成血痕,
"要能咽下比毒胆更苦的谎言。"三更时分,当文种带着密报匆匆赶来,
只见勾践蜷缩在草席上抽搐,嘴角还挂着癫狂的笑。范蠡正在用铜盆接屋顶渗下的雪水,
水面漂浮着几缕未化的冰碴。"你给他吃了什么?"文种瞥见竹篓里少了的朱萸。"解药。
"范蠡将浸透雪水的麻布敷在勾践额头,"也是毒药。"远处传来吴军巡夜的梆子声,
夹杂着战马嘶鸣。文种突然按住范蠡舀水的手:"伍子胥又在催杀使了。
他说...说大王眼中仍有鹰隼之色。"范蠡腕间玉珏突然发烫。他望向气窗外的残月,
想起苎萝溪畔那个总在月夜浣纱的少女。去年今日,他亲手将淬了鸩毒的玉簪***她云鬓时,
溪水曾无风起浪。"那就让伯嚭再得十车明珠。"范蠡掬起一捧雪水饮下,
寒意刺得喉头生疼,"顺便告诉夫差,越女腰肢最软处...在苎萝村。
"---**第三章 苎萝双月**苎萝溪在月下泛着银鳞般的光泽。
西施把最后一束苼麻浸入水中时,突然发现溪面倒映着两轮明月。一轮皎洁如常,
另一轮却泛着诡异的青晕,像是吴宫檐角悬着的琉璃灯。"阿姊快看!
"郑旦的惊呼从上游传来。这个向来胆大的采菱女竟跌坐在青石上,
绣鞋被溪水卷走都浑然不觉,"水里有...有两个月亮!"西施提起葛布裙裾涉水而去,
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这是去年及笄礼时,那位云游至此的白发丈人相赠之物。
他说玉能镇魂,可西施总觉得这枚刻着螭纹的玉牌太过冰冷,像极了深秋时节的溪水。
涟漪荡开的刹那,她看见第二个月亮里浮出一双眼睛。那是双浸着星辉的眼,
瞳孔深处似有龟甲裂纹般的金线游走。待要细看时,
耳畔忽然响起沙哑的吟哦:"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西施下意识接了下句。待回过神来,脸颊已烧得比晚霞还艳。这是越地流传的《越人歌》,
往常只在姐妹们捣衣时偷偷传唱,怎会脱口而出?溪边竹林忽然惊起夜枭。西施转身欲逃,
却被青苔滑了脚踝。预想中的寒意并未袭来——有双手臂从身后托住她腰肢,
指尖残留着艾草焚烧后的苦香。"姑娘小心。"男子的声音似竹简轻叩,"这溪水看着清浅,
底下却藏着吃人的漩涡。"西施触电般挣脱怀抱。月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
照亮那人青衫上暗绣的星斗纹样。他鬓角簪着半枚阴阳鱼玉珏,正是方才幻象中所见之物。
"大人是...是官家派来选美的使臣?"郑旦不知何时凑近,手中还攥着把湿漉漉的菱角。
她总说西施的美貌会招来祸事,此刻眼中却燃着跃跃欲试的火苗。范蠡轻笑一声,
从袖中取出卷泛黄的帛书:"在下不过是替文种大夫寻访治水良策的游士。
"他展开的舆图上,苎萝溪被朱砂勾出诡异的弧度,"姑娘可觉得,近日溪水有倒流之象?
"西施心头剧震。三日前她在下游浣纱,分明看见落花逆流而上。当时还笑说是东风作祟,
此刻回想,那天的风分明是往南吹的。"大人请看这个。"她解下腰间玉佩,
"自从溪水反常,这玉每到子时就会发烫。"螭纹在月光下泛起血丝,
竟与范蠡袖口的星图纹路隐隐相合。范蠡的指尖在玉佩上停留片刻,
突然望向对岸的苦楝树林。那里隐约传来金铁相击之声,惊飞宿鸟划破夜空。"明日辰时,
请姑娘到楝树林东侧的禹王祠。"他将玉佩塞回西施掌心时,顺势扣住她腕间命门,
"带上你最好的胭脂。"子夜时分,西施被玉佩的灼热惊醒。她蹑足来到后院的陶窖,
借着月光查看新烧的胭脂匣子。朱砂混着晨露本该凝成鸽血般的艳色,
此刻却呈现出诡异的暗紫。窖底传来窸窣响动,她掀开草帘的瞬间,险些打翻手中的鱼脂灯。
十二口陶瓮整齐排列,每口瓮中都浸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她们乌发如藻,
脸颊却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灰。西施认出最外侧那个穿着绿萝裙的,
正是上月被官家带走的施家小妹。"阿姊..."最小的女童突然睁开空洞的双眼,
"他们说,用越女心头血养出的胭脂,能让吴王夜夜梦回姑苏台。"西施踉跄后退,
后背撞上冰冷的石壁。那些浸泡在药液中的少女竟同时扬起手臂,腕间银铃叮当作响。
这***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官家美人入选时,赏赐的缠臂金附赠之物!晨光初露时,
范蠡在禹王祠前燃起三柱艾香。他手中把玩着半枚玉珏,
耳畔回荡着计然真人当年的告诫:"待你遇见命宫带破军煞的女子,便是天地否卦翻转之时。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范蠡转身的刹那,艾烟恰好模糊了视线。待青雾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