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海腥味扑面而来,她抬头望向远处蛇口工业区的灯火,像一片星海坠落在人间。
"上车。
"陈美凤拉开皇冠轿车的后门,红唇在夜色中抿成一条细线。
苏玉兰钻进车里,皮革座椅的凉意透过单薄的工装裤渗入肌肤。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炭灰的手指,又瞥见后视镜里周明远若有所思的眼神。
车子驶过夜市废墟,焦黑的布料残片在风中打着旋儿。
苏玉兰忽然开口:"凤姐,我想开个制衣铺。
"陈美凤的指尖在真皮座椅上敲了敲:"铺面我出,股份五五开。
"她的目光落在苏玉兰手边的速写本上,"不过有个条件——你得去香港学设计。
""我不去。
"苏玉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留在蛇口。
"周明远从副驾驶转过头来:"苏小姐,香港有最好的设计学院,还有国际化的视野...""蛇口有我的根。
"苏玉兰打断他,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那些在夜市摆摊的打工妹,那些在车间里埋头缝纫的女工,她们的身影与记忆中的母亲重叠在一起。
三天后,"霓裳"制衣铺在蛇口老街开张。
店面不大,却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打工妹。
苏玉兰站在人堆里,手里举着件改良版的列宁装:"肩膀这里加个垫肩,腰身收一收,既精神又显瘦。
"陈美凤倚在门框上抽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周明远则忙着给顾客登记尺寸,港式普通话里夹杂着蹩脚的粤语,逗得女工们咯咯首笑。
第一个月,"霓裳"的营业额就突破了五位数。
苏玉兰把赚来的钱分成三份:一份给陈美凤还债,一份存起来准备扩大店面,最后一份寄回了老家。
汇款单附言栏里,她只写了一句话:"娘,等我接你来深圳。
"然而好景不长。
一个闷热的下午,工商局的人突然闯进店里,指着橱窗里的超短裙厉声呵斥:"伤风败俗!
全部没收!
"苏玉兰被推搡着塞进执法车时,看见周明远正从马路对面狂奔而来。
他的BOSS西装被汗水浸透,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这是港资企业的营业执照!
你们不能..."话音未落,执法车的门己经重重关上。
这一次,苏玉兰在拘留所里待了整整七天。
她用烧焦的炭笔在墙上画满了设计图,从改良旗袍到工装裤,从晚礼服到孕妇装。
看守的民警起初还呵斥她,后来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外看。
第七天傍晚,周明远带着律师来接她。
夕阳的余晖透过铁窗洒进来,落在墙上的设计图上。
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苏小姐,这些设计...可以申请专利。
"苏玉兰摇摇头:"这些都是给普通女工穿的,不值钱。
""不,它们很值钱。
"周明远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它们承载着一个时代的记忆。
"走出拘留所时,苏玉兰看见陈美凤站在街对面。
她手里夹着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
街角的音像店里飘出邓丽君的《小城故事》,歌声婉转,却掩不住时代的喧嚣。
那天晚上,苏玉兰在"霓裳"的阁楼上画了一整夜的设计图。
月光透过天窗洒进来,落在她的速写本上。
那些线条渐渐勾勒出一个轮廓:不再是单纯的服装设计,而是一所服装学校的蓝图。
她知道,这条路注定坎坷。
但正如陈美凤所说:"缝纫机踩下去的那一刻,命运就己经开始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