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庭院深
国公府内,她的贴身丫鬟杏儿,正在收拾着两人的东西。
这一离府,娇娇没给自己留下半分退路。
日后无论是和离,还是被休妻,她都不打算再回沈府。
杏儿连个破旧的绦子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
她低声问,“奴婢不懂,您何必上赶着替大小姐嫁去侯府呢?
姨娘给您留了铺子,咱们随时都能来一出‘死遁’,在外头过得岂不痛快?”
杏儿比娇娇大了两三岁,两人算得上是一起长大,情分上不似主仆,更胜姐妹。
自打娇娇娘亲过世后,偌大的国公府,只有两个小小的姑娘相依为命。
沈娇娇正在调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杏儿,你知道,娘亲死得蹊跷。
死遁固然容易,但却要摒弃沈家小姐的身份。
若是如此,那府里的坏人呢?
那些害死娘亲的人呢?
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法外吗?
我做不到。
我就是要用沈家女的身份,将娘亲过世的真相翻出来。”
娇娇的娘来自关外漠北,有一个汉名,唤做林沐瑶。
她入关南下跟着沈逸风首入金陵城,身边只带了杏儿的娘亲。
娇娇从小就将杏儿的娘唤做姑姑。
林氏死后没几年,姑姑也跟着去了。
沁芳斋便是林氏留给娇娇的香铺子,府里无人知晓。
她更是自小研习林氏与姑姑留下的医书与香谱,懂些医术,调得一手好香。
杏儿叹息一声,“姨娘对我娘好我知道。
小姐我是心疼你,可那真相,岂是那么容易查清的。
你再嫁入侯府,公爹婆母待你好便罢了。
若是如老爷夫人一般……”她家二小姐哪里还有好日子?
且那侯府世子,吃了败仗,又瘫痪在床,如何还是娇娇良人?
她的小姐明明生得那么美,但这些年在府里,只敢以丑示人。
说什么沈淑仪嫁过去是明珠蒙尘,那娇娇主动替嫁,岂不是把自己的一生都赔进去了?
杏儿不敢想下去。
娇娇知她在想什么,便忍不住道,“杏儿,你放心。
那世子残了更好,咱们既然有更重要的事做,他拖着一副残躯,手也伸不了太长。”
“沁芳斋的生意照常做,咱们养足自己的小金库,谁也别想给咱甩脸子。”
杏儿忧思深重地点点头。
“瞧。”
己经调好的香丸被娇娇摊在手心,“如今就要离开沈府了,长姐最爱熏香。
这东西,就当做我回赠给她的薄礼吧。”
几粒豆大的黑色香丸,被她递给杏儿,“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
杏儿答,“小姐出嫁那日,我想法子,把它们嵌进前厅的香炉里。”
“嗯。”
生母过世,噩梦缠身。
那些被非人对待的日子,就让它消散在香灰中吧。
走出沈府,是第一步。
楚珩不能做她的靠山,那便将他当做踏板。
沈家苛待她,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她只能算计着出了沈府,手才伸得开。
至于楚家——谁叫楚珩倒霉,战败归来,还得被逼娶亲?
“阿嚏!”
侯府暗室烛火猛地一晃,楚珩裹紧玄色大氅,揉了揉鼻子。
这一个月来,他把自己锁在房内,无论外头的人如何敲门,他都不应。
楚珩房里,雕花的架子床下面有一处暗格机关。
只要轻轻按下那格子,架子床后便有木板翻转——一条幽深昏暗的甬道,自地底蜿蜒。
他正在下面的密室中,与“贵客”密谈。
“明珏,保重身子。”
明珏,楚珩的字。
太子萧承润淡笑,“若你这‘瘫子’真冻死了,东岭关外枉死的儿郎,可怎么办?”
烛光掠过楚珩的侧脸,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似一道寒刃。
偏生眉眼生得极艳,衬得整张脸愈发冷冽逼人。
即便是“瘫”了,浑身上下也透着百年世族养出的矜贵。
“殿下说笑。”
楚珩屈指敲了敲轮椅扶手,“微臣九死一生也要回来,便是为了查清战败真相。
微臣……惜命得很。”
甬道吹来一股暗风。
案几上摆着一本前朝香典,被风翻开了扉页。
“赠林姑娘”几个小字依稀可见。
两人的目光在香典上短暂停留。
战场上的九死一生之际,楚珩便想起了那个如春光般明媚的女子。
她调得一手好香,他沉浸在难忘的鹤望梅中。
死里逃生,他有案子要查,也有心意要表……他的亲卫顾峰在这个时候入了密室,端手一礼,“殿下、世子……”两人齐齐望着他。
楚珩对着他道:“如何?
本世子离京这些时日,沁芳斋……林姑娘可好?”
十五六岁的少年抱拳,“一切都好,世子放心。”
“那……她可有提起过我?”
“呃……”顾峰抓了抓头发,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罢了。
等忙完这一阵,我再去见她。”
“世子。”
顾峰喊着他,“还有一事……”楚珩对着他摆了摆手,“下去吧,我都知道了。”
目光掠过萧承润,“我与殿下还有要事相商。”
少年被他冷冽的目光一激,将哽在喉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密室内,鹤望梅香气忽浓。
楚珩在恍惚中,仿佛看见女子侧影。
薄纱覆面之下,徒留一双杏眼,葱指拈香簪鬓,回头一笑却消散在烛烟里。
少年坐在廊下愣神,世子说他都知道了。
他真的知道了吗?
圣旨己入楚、沈府里,如今老侯爷楚少渊与侯爷夫人陶氏,正在筹备楚、沈两家大婚一事……可世子分明心里还念着林姑娘……他那脾气,若真知道了,怎么坐得住?
一个时辰后,顾峰一咬牙,又折回密室。
后话还未出口,便见着楚珩不耐烦地摆摆手,“若是府里来规劝我‘晒晒太阳’、‘喝碗参汤’什么的,替我回了便是。
如今,我与殿下还有正事。
你三番几次闯进来,到底要作甚?”
冷冰冰的声音传出来,顾峰欲言又止,求助般看着太子。
萧承润指握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眉眼勾起笑意。
楚珩只觉莫名其妙。
此次战败另有隐情。
他与太子三天两头于密室中筹谋,暂无头绪。
此刻,弄得他本就心烦意乱。
一看顾峰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定是府里的什么家事,多半是劝着他出房门透气什么的。
他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才不满道,“就这一个月的功夫,有什么值得让你来来***地与我说?
我战败而归,落下残疾,把自己关起来自暴自弃一段时日,总合理吧?”
“世子,且容我说完……”“是家事就退下,再聒噪就割了你的舌头!”
顾峰张了张嘴,只得抓抓头发,“属下告退。”
走时摇了摇头。
算是……家事吧?
不是他不说,是世子他根本不听啊!
也不知道天会不会塌……萧承润己经慢悠悠起身,“明珏,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他行至甬道口,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本宫前日入宫,父皇问起你的婚期。”
“臣残躯陋貌,不敢耽误沈家千金。”
是了,他还有一纸婚约在身。
等忙过这一段……那就三日后,得先将那亲事退了。
然后他想娶……但太子只是留下一抹不明地笑意,以及一句:“明珏,本宫提前贺你,得偿所愿。”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甬道另一头。
什么意思?
楚珩忽觉后颈发凉——太子一向温润如玉,方才那笑……怎的委实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