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社畜本畜
屋里传来杀猪般的嚎叫时,小顺子正捧着陶罐从我面前跑过,浓重的血腥味让我胃部又开始抽搐。
"姑娘,王公公让您去挑人。
"小顺子不知何时折返回来,裤脚还沾着可疑的黄色污渍。
我攥紧自制的炭笔跟上他,路过月洞门时差点撞上个满脸泪痕的少年。
他手里攥着青瓷瓶,脖子上挂着"待岗太监"的木牌。
"那是止疼药,"小顺子压低声音,"前日净身的都在西厢房排队领,领完就得去各宫面试。
"我脚下一绊,差点摔进结了冰的荷花缸。
现代管这叫入职培训,搁这儿首接快进到带伤上岗?
拐过回廊时,哀嚎声突然变成此起彼伏的背书声:"奴才眼明手快忠心耿耿...奴才眼明手快忠心耿耿..."三十多个裹着灰布袍的小太监跪在院中,活像批发市场蔫了的白菜。
老太监正用拂尘挨个戳他们脑门:"都给我记死了!
见着穿杏色裙子的得喊姑姑金安,碰上来提人的嬷嬷要说奴才手脚麻利...""王公公,您找我?
"老太监:咱家叫你来,怎么磨磨蹭蹭的,快带着新人去给娘娘们送去!
"王公公,上个月往长春宫送的太监打碎贵妃的琉璃盏,往御马监派的又惊了太子的马...娘娘们都很生气,这次公公可要仔细着。
老太监的拂尘柄突然抵住我喉结:"萧姑娘,杂家能把你从浣衣局捞出来,也能把你塞进慎刑司的虿盆。
"他呼出的气息有股腐肉味,"记住,宫里最危险的,就是太聪明的人。
"我咽下带着铁锈味的唾沫,瞥见廊下阴影里闪过玄色衣角。
等老太监骂骂咧咧走远,小顺子才抖着腿爬起来:"姑娘何苦惹那位阎王,让你送人,你就去送吧!
"小顺子,"我拽住他空荡荡的袖管,"净身房有没有历年小太监去向的记录?
"小太监的脸瞬间比宣纸还白:"您、您问这个做什么..."子时的梆子声传来时,我正趴在内务府档案库的蛀木桌上。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着面前发霉的《景和元年宦官名册》,蝇头小楷记录着令人心惊的批注:"张德全,分至御膳房三月,因试菜暴毙,补录其弟张德安...""李顺子,景和二年入东宫,三日失踪,疑冲撞贵人..."墨迹在"东宫"二字上格外浓重,像是被反复描摹过。
我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谁?
"我吹灭蜡烛缩进桌底。
门轴吱呀作响的瞬间,小顺子颤抖的声音飘进来:"姑娘快出来!
王公公往这边来了!
"我们贴着墙根逃往西偏殿时,怀里的名册簌簌掉出纸页。
小顺子边捡边急得快哭出来:"您查这些陈年旧案做什么,让那位知道...""你看,"我指着月光下泛黄的记录,"但凡分到东宫的太监,平均存活周期不超过七日。
"指尖划过一串被朱砂划掉的名字,"但每死一个,净身司就能补招三个。
"小顺子突然踉跄着撞上廊柱,陶土灯罩摔得粉碎。
他哆嗦着指向我身后:"王、王公公..."老太监提着白灯笼立在垂花门下,蟒纹补子在月光下泛着青黑。
他脚边蜷缩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看袍角像今早见过的待岗太监。
"萧姑娘夜游的兴致倒好。
"他踢了踢地上那人,一声微弱的***让我汗毛倒竖,"这奴才偷看彤史被皇后娘娘逮着,杂家正教他规矩。
"我死死掐住掌心保持清醒:"公公明鉴,奴婢是在整理太监的人名档,希望能够更好的满足主子们的要求...""哦?
"老太监突然逼近,灯笼映出他眼底诡异的兴奋,"那萧姑娘可查出什么新息?
比如..."枯枝般的手指捏住我下巴,"为什么东宫年年要上百太监?
"血腥味扑面而来时,我瞥见地上那人腰间系着东宫令牌。
电光石火间,名册里那些被朱砂抹去的名字在脑中连成红线,一个个名字就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老太监的笑声像夜枭般炸开。
他突然拽着我往净身房方向拖行,小顺子的哭求声和更鼓声混成刺耳的嗡鸣。
当我的膝盖撞上青石台阶时,终于看清门楣上褪色的匾额——慎净司。
"不是要查档案么?
"老太监踹开暗门时的力道震落簌簌墙灰,"杂家给你看真正的升迁密档。
"霉味混着腐臭扑面而来,我踉跄着栽进暗室。
成排的榆木柜子像墓碑般矗立,每个抽屉都贴着带血手印的标签。
老太监抽出最上层卷宗砸在我脸上,泛黄的纸页间滑出半块带牙印的玉珏。
"景和元年冬月,东宫索要识文断字太监二十名,三日后全部暴毙,口鼻涌黑血...""景和二年春,太子指名要***三名武举人,其中一人现为东宫侍卫统领..."我攥着纸页的手开始不受控地发抖。
卷宗末尾的朱批突然刺痛眼睛——"此批损耗己从幽州流民中补足"。
"现在明白了?
"老太监的蟒纹靴碾过我撑地的手指,"你以为那些流民真是自愿净身?
"他俯身时灯笼映亮墙上斑驳的血迹,"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
"暗格深处突然传来窸窣声,我转头瞬间浑身血液凝固。
成堆的《宦官升迁密档》后,隐约露出半张与我极其相似的女人的脸。
"那是..."我刚开口就被老太监掐住后颈:"萧姑娘看花了眼。
"他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记住,好奇心盛的人,通常死得最快。
"回到住所时,天边己泛起蟹壳青。
我瘫在硬板床上数屋顶漏光的瓦片,怀里还揣着偷藏的半页密档。
小顺子送来的早饭在桌上凝出油花,米粥里混着可疑的褐色颗粒。
"姑娘好歹吃些,"小顺子第三次来添茶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今早又要选三十人去各宫..."我盯着密档边缘的暗纹,突然抓住他手腕:"你认不认识叫晚晴的宫女?
"茶壶砸在地上的脆响中,小顺子扑通跪地连连磕头:"姑娘饶命!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铜盆里的水纹还没散尽,老太监阴恻恻的嗓音己在门外响起:"萧姑娘,辰时三刻该去送人了——太子爷今早又杖毙了两个研墨太监。
"我咽下嘴里的血腥味,晨雾弥漫的庭院里,新一批"净身者"正机械地背诵:"奴才眼明手快忠心耿耿...""你,出列。
"我指着前排满脸雀斑的少年,"会写字吗?
""会、会写自己名字..."他结结巴巴答着,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
我余光瞥见老太监正在廊下冷笑。
"你,说句吉祥话。
"我转向第二个抖成筛糠的小太监。
"祝...祝主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淘汰。
"我在"语言表达能力"画了个叉,"千篇一律,缺乏创新。
"老太监的拂尘突然卷走我手中的名册:"萧姑娘好大的威风。
"他弹了弹名册上的墨迹,"这个分去东宫,那个塞进御膳房。
"午时三刻,小顺子鬼鬼祟祟蹭到我身边:"姑娘,慎刑司那边..."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早上分去东宫的,己经抬出来三个..."我攥着偷藏的密档碎片,上面晚晴的名字被血渍晕染成一朵梅花。
老太监在月洞门下远远盯着我笑,缺了无名指的左手正摩挲着东宫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