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红色的宿舍区蜷缩在它身后，低矮的瓦房墙上爬着经年的青苔，铁皮门推开时带起陈腐的霉味，惊动了门框上结网的蜘蛛。
林沐阳的帆布鞋陷在潮湿的水泥地上，走廊灯泡蒙着蛛丝，投下扭曲的影子。
八人间里并排挤着西张双层铁床，褪色的蓝漆剥落处露出锈迹，靠墙的木头储物柜散发着潮木头特有的酸涩。
他摸索着打开自己那格柜门时，铁合页发出垂死般的***。
夜色彻底沉进窗棂时，上铺的翻身声像闷雷滚过铁架床。
林沐阳盯着天花板上洇开的水渍，那团墨痕正在黑暗里膨胀成怪兽的轮廓。
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冷汗顺着脊椎爬成冰冷的溪流，他数着从操场传来的蝉鸣，却发现自己的心跳正以两倍速吞噬着夏夜的节奏。
晨雾尚未散尽时，林沐阳跟着父亲穿过爬满常青藤的斑驳砖墙，职工家属院锈蚀的铁艺围栏在九月晨光里投下细密的影子。
行李箱还立在房间门口，他推开老式雕花木窗，正看见退休语文教师沈柏年戴着玳瑁眼镜在庭院侍弄花草，紫藤花瀑后露出半幅鹅黄裙角，那个抱着琴谱匆匆跑过的身影，赫然是被封作校花的沈蕙聪。
林沐阳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父亲给自己租的房间，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
梧桐叶影在褪色的拼花地板上摇晃，十六岁的林沐阳站在飘着樟木香的老屋里，指尖抚过窗框经年累月磨出的温润包浆。
这间朝南的屋子曾是沈家旧书房，整面墙的胡桃木书架上还嵌着发黄的世界地图，晨光穿过彩玻璃气窗时，会在墙角投下教堂般的神圣光斑。
父亲与沈老商量租金时，阁楼飘来断续的钢琴声，是肖邦的《雨滴》混着紫藤花簌簌落下的轻响。
此后三年，每个西月紫藤盛放的时节，林沐阳总会在周末听见琴房飘来的琴音。
沈蕙聪练琴时爱穿杏色针织开衫，总在十点零五分抱着乐谱穿过庭院，那时满架藤花恰好将碎金似的阳光筛在她发梢。
七点零七分，琴声戛然而止的瞬间，林沐阳听见露珠坠落在晾衣绳上的脆响。
阁楼木地板传来轻颤，紧接着是琴凳拖动的呜咽，少女绣着铃兰花的白棉袜忽然出现在他仰头的视野里，沈蕙聪正趴在雕花栏杆上，发间别着的紫藤花串垂落下来，像一串悬在空中的省略号。
“喂，新来的，帮我把谱子扔上来。”
她的声音带着琴键般清泠的震颤。
林沐阳这才注意到窗台躺着本翻开的《肖邦夜曲集》，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枚银杏叶书签。
当他踮脚递上乐谱时，少女指尖扫过他手背，凉意混着松香粉末的触感，让他想起昨夜在储物柜摸到的潮木头纹路。
沈蕙聪突然将书签抽走，叶片经络在夕照里透出琥珀色的血管。
“爷爷说你会用我的旧书桌，抽屉最深处有盒樱花橡皮，你不许动。”
钥匙划过抛物线落进他掌心时，林沐阳嗅到金属上残留的护手霜味道，甜杏仁混着未名的花香，比樟木气息更早渗入他十六岁的骨骼。
暮色漫过拼花地板上的梧桐影时，他摸到书桌第三层抽屉的暗格。
生锈的弹簧咔嗒弹开，陈年雪松木香涌出的刹那，月光正巧穿过彩玻璃气窗，将盒盖上用钢笔描摹的“聪”字照得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