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二丫！”
丁小乙推开副驾的车门，她笑着，一张苹果脸上露出她的招牌酒窝。
“今天要穿工作服啊？”
我一眼看到她穿着台里发的白色T恤，右上角是单位的绿色标志。
这是我们的夏季工作服，标配是白色T恤加黑色长裤，我们图省事一般也就穿上装。
丁小乙利落地替我系上安全带，接过豆浆，喝了一大口，一脚踩动油门，一边点点头说：“对啊，今天是人大主任会议，有点正式，我担心没穿工作服，又被领导看见了骂人。”
上次开会，台长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看见现场摄像的丁小乙穿着碎花裙，回台里后丁小乙被狠狠批评教育了一番。
其实新闻部记者都没有天天穿工作服，那一套穿上还是比较热，特别是长裤。
但那天台长正好被宣传部长批了一顿，丁小乙正赶上枪口。
丁小乙又喝口豆浆，她眨眨眼：“放心，我给你带了一件，你等下厕所换一下。”
“大恩不言谢！”
我三下五除二喝完豆浆，扯张纸巾，擦擦嘴。
“这一期的专访定下来没？”
“台长还没跟你说啊？
说是要采访一下本市有知名度、对GDP有重大贡献的十大杰出青年！
我正想求你帮忙呢！”
“帮啥？”
我咕哝一句。
“我要争取采访资格啊！
我想采访亓一哥哥！
去年的采访我就生病耽误了，今年一定露一手啊，特别是让亓一哥哥看到我这个名记风采！”
我翻了个白眼：“还亓一哥哥？
叫得真肉麻，他又不是你的菜！”
“但万一我是他的菜呢！
我做梦都想找个钻石王老五啊！
有人疼有人爱有人买单，不香吗？
而且人家还是万里挑一的大帅哥！”
“你见过亓一几次面呢，就犯花痴！
人不可貌相，长得帅又有什么用？
中学那会他怎么害我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别记仇了！
怎么说，亓一也是我们最优秀的学长呢！
而且，当年他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时的样子，可是非常关心你这个妹妹的！”
当年我住院抢救，医院要求通知家人。
丁小乙打电话通知了亓一。
据说亓一赶到医院的时候，穿着背心短裤，拖着人字拖，毫无平时的高冷男神范儿。
时隔多年，丁小乙每次提起，都要夸张地瞪大眼睛，捶胸顿足地再三强调：“二丫，你不知道，亓一穿人字拖也是那么帅气逼人啊！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要拍照留念！”
是的，亓一是我的家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但我跟这个哥哥的关系很奇怪，简而言之，一言难尽。
“对了！
今年是咱们班毕业十周年，你要参加同学聚会吧？
班长可是问了我好几次，问你来不来呢！”
“班长？
哦，是她。”
我想起那条陌生短信。
“到时候再看情况吧。”
走进政务大厅3楼会议室，乌泱泱一片西装革履，大会即将开始。
丁小乙架好三脚架，摆好摄像机机位，开机调试。
我找个后排的位置，手机设置静音，打开笔记本，翻看一遍会议流程，开始写新闻稿。
像这样的政府会议，都是按照流程走，新闻稿一般都有框架，拿上主持词和领导讲话稿，新闻稿就出来了。
会议结束的同时，我把新闻稿和现场会议照片发给后期编辑，我作为文字记者的工作就完成了。
“中午去哪吃饭？”
丁小乙一边收拾设备一边问。
“在政务中心食堂吃饭不香吗？
***个菜，有汤有水果的，两块钱搞定！”
我脱口而出，“我觉得天天吃食堂很幸福！”
“你抠门！
连请我吃顿饭都扣扣搜搜！
你忘了今天谁开车接送你，还帮你准备工作服！”
丁小乙走出会场还在抱怨。
手机***响起，我赶紧接听，顺便打断丁小乙这个没完没了的话唠。
“今天接电话很积极嘛！”
听筒里传来轻松的男低音，好像还带着一丝笑意。
“亓一？
怎么是你？”
我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名字确实是亓一。
“晚上回家吃饭，带上开心果，爸爸想你们了！”
这语气一听就不是来商量的。
“晚上没空，我还要做人物专访。”
我随口扯道。
丁小乙一听，立刻瞪我一眼。
“那就把时间空出来，咱们谈一谈开心果上幼儿园的事。
下班我来电视台门口接你。”
电话挂了。
这一看就是亓一的风格，独断专行，命令下属习惯了。
“二丫，多好的机会啊，你赶紧跟哥哥提一嘴，指定让我去做他的专访！”
我都下车了，还听见丁小乙的声音在身后回荡。
“帮我摄像卡带回去，我就不回台里了，今天回家吃饭！”
我按了电梯来到12楼，新闻部办公室是一个大开间，有11个记者的工位。
我坐在靠门口的位置，桌面简洁，连一张多余的照片都没有。
我把摄像卡交到后期制作室，在登记表上写下摄像卡片代号，会议名称和时间。
“亓二，你在呢！
我正要找你说呢！”
一抬头，台长夏冰经过。
“夏台，什么事？”
“我们最近策划做一期人物专访报道，采访一下今年的十大杰出青年，其中排名第一的就是亓一，怎么样，交给你去做，没问题吧？”
这句话虽然听着是疑问句，但却没有回绝的可能。
夏冰是台里最年轻的台长，做事干脆果断，她爸爸是省领导，听说东华市下一个宣传部长就是她。
果然她又说道：“还是让丁小乙和你一起去，拍好看点，多问几个热点问题嘛，有你这个妹妹在，亓一大帅哥肯定配合！
咱们争取做一期爆品。
走了走了，大中午的，快吃饭去吧！”
我摇摇头，果然台长一对人笑准没好事。
下班的时候，电视台门口果然停了那辆黑色加长林肯。
我刚走出单位大门，车窗摇下来，露出开心果的笑脸：“妈妈！
妈妈！
这里！
我在这！”
我一声不响上了后座，开心果扑过来，吧唧亲我一口：“妈妈，今天舅舅来接我们呢！
开心吗？”
“开心。”
我挤出两个字。
今天亓一亲自开车，他从后视镜望了我一眼，脸上分不清表情，只说了一句：“出发！”
“爸爸最近身体好吗？”
我没话找话问了一句。
“你常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妈妈，刚刚舅舅说周末带我去参观学校呢，我要去幼儿园上学了吗？
我好高兴哦！”
开心果眉飞色舞道。
“对，约了周六去参观，上次说的赫尔梅国际幼稚园。”
亓一头也没回地说。
“这不是贵族幼儿园吗？
我说了就上电视台旁边的公立幼儿园就行。”
开心果因为是9月份出生，上公立幼儿园就需要晚一年，虽然有保姆王姐照顾她，但我还是希望她早点入园。
电视台旁边的公立幼儿园，也方便我上下班接送娃娃。
而赫尔梅国际幼稚园，不仅收费太贵，离我上班单位也远。
“你不用担心学费。”
亓一从后视镜扫我一眼，“咱们家开心果喜欢就好。
而且学校离咱们家近，方便我接送。”
“你接送？”
我吃了一惊，先不说他是个工作狂人，就说他的住所跟学校是反方向，怎么想也是非常不方便的。
“对，我负责接送。
你不用担心。”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别人家的小事，“你和开心果搬回家里住，这样方便上学，爸爸也多个人说说话。”
爸爸退休以后，就住在了家里，他一个人独居三层别墅。
家里一共三个佣人：两个保姆，一个开车司机。
“亓总，你都替我决定好了？
你问过我意见吗？”
我语气淡漠，强压内心不满。
我从上大学时就搬出了这个家，后来结婚生子，我也有十年时间没有在这个家里住过。
“现在不是在问你意见嘛。”
亓一语调轻快，“开心果很愿意的，对不对？”
“对啊，我愿意！”
开心果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我喜欢舅舅，我也喜欢外公！
妈妈，我们一起住外公家好不好！
我喜欢吃外公家的饭！”
开心果又“吧唧”一口亲在我的脸上。
我一口怒火发不出，闷闷不乐地下了车。
开心果全程都蹦蹦跳跳地跟在亓一身边，亓一还拉着开心果的小手，吃饭时坐在开心果身边，不时帮忙夹菜，擦擦嘴巴。
而我这个亲生妈妈，就远远地坐在餐桌对面，完全被忽视。
“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多好，瞧瞧开心果有多高兴呢！”
爸爸乐呵呵地笑着，一年没见，只见他头发更加稀疏，面色也有些苍白。
“二丫，楼上你的房间还是老样子，什么东西都没有动过，周六你们参观完学校，就搬回家里住吧！”
我嘴里正在吃鱼，差点被卡住，赶紧喝了一大口水压下去：“爸，事情还没决定……”“我老了，回家就好，我就这一个心愿了。”
爸爸声音沙哑，再也不是往日那个咄咄逼人的总裁了。
“就这样决定吧，我先上楼休息了。”
“外公，我扶你上电梯。”
开心果异常乖巧地跑过去，一旁的保姆虹姨赶紧扶着娃娃，三个人一起上楼去了。
亓一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菜，不经意间说了一句：“今天很晚了，就在家里休息，你的房间都准备好了。”
“我不想搬回来。”
我鼓起勇气说，“爸爸身体不好，我以后可以经常回家看他。”
“你不敢住在家里？”
亓一抬头，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再捉弄你。
我都是当舅舅的人了。”
他盛了一碗鱼汤，欣长的手指轻轻推过来，“你慢慢吃，我还有事，周六见。”
他挺拔的身影走到餐厅门口，忽然又站住，轻咳了一声，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回来就好，丑丫头，这里才是你的家。”
我一愣，难道亓一知道了？
像他那么聪明的人，也许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虽然他没有开口问，我也没有开口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