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玉簪坠地的脆响惊破满室熏香,沈昭月猛地睁开眼,
指尖还残留着毒发时噬骨的剧痛。铜镜里映出少女含露带雾的眉眼,
鬓边垂落的红珊瑚步摇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姐姐莫不是酒劲上来了?
"沈柔捧着青瓷酒盏凑近,葱白指尖有意无意抚过她绣着金凤的广袖,
"这可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父亲特意......"沈昭月忽然按住太阳穴。是了,
元和二十三年三月初七,镇国将军府嫡女的及笄宴。前世她正是在这日饮下掺了迷药的酒,
当众扯断皇后赐的东珠璎珞,从此落下个骄纵无度的恶名。"妹妹倒是贴心。
"她骤然攥住沈柔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截皓腕,"只是这酒,该换你尝尝滋味。
"在满座惊呼声中,琥珀色的酒液泼了沈柔满头满脸。
葡萄汁顺着她精心描画的远山眉往下淌,将月白襦裙染得斑驳如血。"月儿!
"继母王氏霍然起身,鬓间九尾凤钗簌簌作响,"今日是你及笄的大日子,怎可如此任性?
"沈昭月垂眸轻笑。前世她便是被这副慈母模样蒙蔽,直到冷宫垂死时才知,
当年母亲难产而亡,正是王氏在稳婆的参汤里下了红花。"母亲教训的是。"她盈盈下拜,
绣着金线的裙裾在地上铺开如凤凰尾羽,"只是女儿方才瞧见,
柔儿妹妹的丫鬟往这酒盏里添了些有趣的东西。"话音未落,候在廊下的秋棠突然暴起。
这被王氏安插在她身边十年的眼线,此刻正攥着个青玉瓶要往池塘里扔。"拦住她!
"玄铁令牌破空而至,精准击中秋棠膝窝。沈昭月指尖一颤——那是御赐的玄甲令,
本该在三个月后才被谢珩用来调兵围了沈府。屏风后转出个颀长身影,
玄色锦袍上银线绣的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谢珩漫不经心地碾过秋棠指节,
瓷瓶骨碌碌滚到沈昭月脚边。"鹤顶红。"他弯腰拾起令牌,
鎏金面具下薄唇勾起讥诮的弧度,"沈小姐的及笄礼,倒是比诏狱的刑堂精彩。
"满堂宾客倒抽冷气。沈柔煞白着脸往王氏身后躲,
却被沈昭月一把扯住发髻:"妹妹不是最爱在父亲面前哭诉我欺辱你么?今日这般好的戏台,
怎么不唱了?""够了!"沈将军拍案而起,却在触及女儿眼神时怔住。
那个总是骄纵任性的小姑娘,此刻眸中竟凝着化不开的寒霜,像极了亡妻临阵杀敌时的模样。
沈昭月松开沈柔,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账簿:"父亲可知,去岁北境粮草延误,
是因为母亲留给我的嫁妆田,早被王夫人变卖给江南盐商?"哗啦一声,
十几张地契铺陈在地。王氏踉跄着跌坐,她分明记得这些契书锁在城南钱庄的暗格里,
怎会......"谢大人。"沈昭月突然转身,对着始终冷眼旁观的男人福了福身,
"听闻大理寺正在追查军粮贪墨案?这些证据,不知可抵得过一纸婚约?
"谢珩把玩令牌的动作顿住。前世这丫头见了他就像炸毛的猫儿,
此刻却敢直视他眼睛讨价还价。她眼角那点泪痣红得妖异,倒比御花园的牡丹更灼人。
"沈小姐可知,退了我的婚,京都再无人敢娶你?""那正好。
"沈昭月当着众人扯断定亲的龙凤佩,"昭月愿学谢大人,此生只与权柄相伴。
"她没看见谢珩骤然收紧的指尖。男人腕间有道新鲜的刀伤——与前世不同,
这是今晨他在书房看到那架本该毁于战火的"九霄环佩"琴时,为保持清醒生生划破的。
窗外忽起惊雷,春雨裹着梧桐花扑进殿内。沈昭月俯身去拾地契,
却听见极轻的一声笑:"沈昭月,你输定了。"她抬头时,只看见谢珩玄色衣角掠过门槛。
那人指间缠着根褪色的琴穗,正是前世她亲手系在兄长战马上的同心结。七日后,
太极殿汉白玉阶前落了薄雪。沈昭月捧着退婚书穿过朱红宫门时,
正听见礼部侍郎在阶下窃语:"这般嚣张,
非她不娶......"她故意将腰间玄铁令撞得叮当响——那是三日前从谢珩处硬抢来的。
前世这令牌能调动北境三十万玄甲军,如今虽未得虎符,拿来唬人倒是趁手。"沈姑娘留步。
"清冷嗓音自九龙壁后传来,谢珩披着墨狐大氅转出,鎏金面具在雪色里泛着幽光。
他指尖捻着个殷红的平安结,正是前世沈昭月城破那日,从焦尸堆里扒出来的那个。
"谢大人也来退婚?"她挑眉轻笑,"正巧,省得我再跑一趟首辅衙门。"谢珩忽然逼近,
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抬手将她鬓间落雪拂去,
动作温柔得像前世为她描眉时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淬了毒:"你可知昨日三更,
王尚书带着沈柔去了刑部大牢?"沈昭月瞳孔微缩。前世便是这般,她刚退婚,
继母便买通死囚诬陷兄长通敌。但这次......"啪!"她突然将退婚书拍在谢珩胸口,
顺势扯开他衣襟。男人冷白的锁骨处,
赫然有道新鲜的鞭痕——与前世她亲手抽在逆贼身上的痕迹分毫不差。
"原来谢大人昨夜忙着英雄救美。"她蘸了那处血痕,在退婚书上画了只浴火凤凰,
"可惜我要的从来不是沈柔的命,而是她背后整条漕运线。"谢珩低笑出声,
猛地攥住她作乱的手腕。他腕间旧疤贴着新伤,像纠缠了两世的咒:"沈昭月,
你猜这次我提前半月端了江南私盐窝点,你那二十船硝石要怎么运进京?
"两人呼吸近在咫尺,沈昭月忽觉怀中一沉。谢珩竟将虎符塞进她袖中,
冰冷的玄铁贴着手臂滑下,激得她浑身战栗。"你......""午时三刻,
刑场刽子手的刀会比鼓楼更钟早响半刻。"他退后半步,又恢复成权倾朝野的首辅模样,
"沈小姐若赶得及,或许能看到户部王侍郎的头颅如何滚进阴沟。
"金銮殿内忽然传来尖细通传:"宣——镇国将军府沈昭月觐见!"沈昭月转身欲走,
却听谢珩在身后幽幽道:"你兄长此刻应该找到那批失踪的火铳了。
"他弹指将平安结系在她剑穗上,"毕竟重活一世,本相总得让游戏有趣些。"她脚步微滞,
前世兄长正是在今日被万箭穿心。掌心虎符突然烫得惊人,原来他早算准了一切。"谢珩。
"她第一次唤他名字,"若这局你又输了呢?""那便再重生千次万次。
"他抬手接住飘落的雪,"总有一次,能焐热你的铁石心肠。"殿门轰然开启,
沈昭月踏着三十六声景阳钟走进大殿。文武百官分立两侧,她看见父亲紧攥的拳头,
看见王氏藏在袖中的砒霜药包,看见龙椅旁垂帘后那道与谢珩极为相似的身影。
"臣女恳请陛下准允退婚!"她高举的退婚书尚未落地,殿外突然传来急报:"八百里加急!
北境大捷!沈小将军全歼敌军,缴获突厥金帐王旗!"满朝哗然中,沈昭月突然掀开证据箱。
染血的突厥密信与火铳图纸铺了满地,每张纸都盖着户部侍郎的私印。"陛下容禀。
"她一脚踩住想要吞毒的王氏,"三日前谢大人剿灭的私盐船里,
搜出的可不止硝石——还有这位好继母与突厥往来的账本呢。"龙椅上的老者剧烈咳嗽起来,
沈昭月却看向珠帘后。那里本该坐着傀儡皇帝,
此刻却伸出一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与谢珩今晨把玩她发丝的那只一模一样。
"沈姑娘好手段。"珠帘后传来带笑的声音,"只是不知谢相赠你的虎符,
可抵得过朕的玉玺?"沈昭月反手抽出谢珩的佩剑,寒光直指珠帘:"陛下错了,
这虎符是臣女今晨从您亲弟弟宁王榻上偷来的。"她挑起染血的帘帐,"就像此刻,
您最宠爱的郑贵妃正在帮谢相试穿龙袍呢。"殿外忽然传来凤鸣声。众人惊惶回首,
只见谢珩懒倚宫门,玄色蟒袍上竟绣着暗金龙纹。他掌中托着个乌木匣,盒盖开启的瞬间,
满殿惊呼——里面竟是传国玉玺与沈昭月前世惯用的金丝软鞭!"接着。
"他突然将玉玺抛向沈昭月,"砸核桃比当摆设趁手。"沈昭月凌空接住玉玺的刹那,
谢珩已闪身至她背后。他握着她的手在退婚书上按下血印,唇擦过她耳垂:"现在,
游戏才真正开始。"殿外风雪骤急,盖住了新帝登基的诏书声。沈昭月望着两人交叠的手,
忽然想起重生那日,太医说她体内余毒需至阳之物为引。原来谢珩腕间日日新添的伤口,
是为这个。霜降夜,扬州漕运码头的雾气里渗着血腥气。沈昭月一袭男装立在船头,
玄铁面具折射着江心冷月。她脚边跪着的漕帮帮主正在发抖,
十二艘装满生铁的货船在身后燃起冲天火光。"沈...沈公子,
这批货真是运往金陵铸佛像的......"男人话音未落,
喉间已多了根淬毒银针——正是沈柔惯用的手法。"真当本公子不识硝石混铁的味道?
"沈昭月碾碎掌中铁砂,这是前世谢珩教她的辨矿之法。江风掀起她鸦青袍角,
露出腰间谢珩的蟠龙玉佩。三天前,她在谢府书房看到那封密信时就知道这是个局。
信上朱批写着"盐引三十万,换沈家百年清名",笔迹与父亲当年绝笔信一模一样。
"姑娘真要赴约?"暗卫惊雷忍不住劝阻,"这明显是......""是谢珩的手笔。
"她将密信凑近烛火,焦味中浮起龙涎香,"他故意用我父亲的笔迹,是要告诉我,
当年军粮案另有隐情。"此刻,沈昭月剑尖挑起漕帮令牌,火光中"王"字徽记清晰可见。
果然又是王家,但前世此时漕运权应在三皇子手中,莫非谢珩的重生改变了时间线?"嗖!
"破空之声骤响,沈昭月旋身挽剑,斩落的箭簇上绑着杏花笺。
熟悉的字迹刺入眼帘:子时三刻,醉月楼天字房,见你兄长最后一面她瞳孔骤缩。
前世兄长便是在查盐商案时被乱箭射杀于醉月楼,尸体悬挂三日不得收殓。"惊雷,备马!
"马蹄踏碎扬州城的宵禁,沈昭月闯进醉月楼时,鼻尖先嗅到浓重的血腥气。
二楼传来沈柔娇笑:"大哥哥这双手既然能写弹劾奏章,怎么解不开妹妹的衣带?""放肆!
"兄长沈翊的怒喝夹杂铁链声响。沈昭月踹开房门的瞬间,十八枚梨花针迎面射来。
她挥袖卷起屏风格挡,却见沈柔红衣半敞跨坐在兄长腰间,手中匕首正抵着他咽喉。
"姐姐来得正好。"沈柔舔去刀尖血珠,"你猜是谢相来得快,还是我的刀快?
"沈昭月忽然轻笑。她摘下玄铁面具,露出眼角泪痣:"好妹妹,你难道没发现,
今夜与你私会的'三皇子',身上龙涎香掺了离魂散?"沈柔脸色骤变,
身下"沈翊"突然暴起,反手将她压在榻上。人皮面具剥落,竟是谢珩的心腹暗卫追影!
"不可能!"沈柔尖叫着撕扯锁链,
"我明明把真沈翊关在......""关在城南王家别院?"沈昭月扔出染血的玉簪,
"你的奶娘此刻应该在地府喝孟婆汤了。"窗外忽然传来清越琴音,竟是《广陵散》。
沈昭月心脏狂跳——这是前世城破时,谢珩在尸山血海中为她弹的最后一曲。琴声骤急,
数十黑衣人破窗而入。沈昭月旋身接住抛来的九霄环佩琴,指尖划过第七根弦时突然顿住。
冰弦内暗藏玄铁薄片,刻着前世她遍寻不到的北境布防图!"小心!
"谢珩的厉喝与箭矢同时抵达。沈昭月抱着琴滚入罗汉榻下,
抬头却见谢珩徒手攥住三支弩箭,鲜血顺着腕骨滴上她的眉心。"你疯了?!
"她扯下衣襟为他包扎,指尖触到密密麻麻的旧伤。
这些疤痕的排列方式......竟与九霄环佩琴上的音律暗码完全一致!
谢珩忽然扣住她后颈迫她抬头:"沈昭月,你看清楚。"他扯开衣襟,
心口狰狞的箭疤赫然是北斗七星状——与前世她亲手射杀逆贼的箭阵相同。"你重生了三次。
"他语出惊人,"第一次你嫁给我,沈家灭门;第二次你杀了我,
王朝倾覆;这是第三次......"屋顶突然坍塌,沈昭月在坠落瞬间被谢珩护在怀中。
她听见利刃入肉的闷响,抬头却见那柄刺穿谢珩左肩的弯刀,刀柄刻着突厥皇族图腾。
"主上!"追影嘶吼着劈开刺客。谢珩竟笑着将弯刀又捅进三分,
借着剧痛保持清醒:"记住,子时三刻江心岛,
那二十船硝石要换......""换江南十三州三年盐税。"沈昭月脱口接道,
这是他们第二世共同拟定的漕运条约。记忆如潮水涌来,
她终于看清谢珩腕间疤痕组成的真相——每一道都是为她而死的次数。
江风卷着火星扑进残楼,沈昭月在冲天火光中咬破谢珩的唇:"这次你若再敢死在我前面,
我就把突厥王庭烧成灰烬!""遵命,夫人。"谢珩笑着咳出血沫,
将虎符塞进她染血的掌心,"现在去收网吧,你的好庶妹正带着假账本往刑部赶呢。
"沈昭月飞身跃上马背时,听见谢珩在火海中抚琴高歌。那首她听了三世的《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