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识这辆三菱,是她二叔郑忍常的车。
来者不善。
“平平安安,这是堂爷给你们买的生日礼物。”
郑忍常把小玩具递了过去,那殷勤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亲孙子。
郑宝扇瞟了一眼,浙人特有的价格眼力,两件礼物中,给郑平平的礼物明显更精致。
“二哥,又破费了。”
郑鸣常一改刚才呵斥老婆买烤鸭的暴脾气,态度很谄媚,这种谄媚是骨子里的不自信,他从小到大就没被这些哥哥们正眼看过。
如今又没了儿子,家中女儿掌权,窝囊至极。
徐志皓站在一边,他知道这是郑家的家事,给孩子们切了蛋糕,热闹了一会儿就借口先走了,留下一屋子的心眼算计。
虚假寒暄后,郑忍常暴露来意。
他左顾右盼,看着客厅里风水摆设赞叹道,“老小这些弄得不错。
一命二运三风水,我们做生意的,就得少讲科学多讲玄学。”
郑忍常转头对着郑宝扇,一派过来人的姿态,“宝扇啊,你年纪小,又是女孩,不懂这些很正常。
你要多听长辈话,不要以为自己挣了点钱,就罔顾风水。
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女孩要有女孩样!
你能有今天,都是我们郑家风水的庇佑。”
郑宝扇不反驳父亲郑鸣常,不代表姓郑的都能来说她一句。
她暗自发笑,郑宝扇可从来不给人骑头拉屎,“二叔只说对了一半。”
郑宝扇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倒了杯茶,徐徐地开口,“一命二运三风水,西积阴德五读书。
我书读得多,确实没功夫研究风水。
刚毕业是大学生创业政策,这两年又是各种税收减免。
这一路跟着国家政策才吃饱饭,政策代表国家。
国家昌盛,说明国运昌盛,国运就是龙脉,我是沾了龙脉的光。”
“龙脉属阳,女人阴气重,沾了只会晦气。”
郑忍常眼睛里露着算计,“不是我说你,在以前,女人是不能进祠堂、不能祭祖的。
你哥哥没了,你妈又不能生了,这一门就算绝户了。”
郑忍常贪婪的嘴脸,三分普信,三分说教,西分恬不知耻。
郑宝扇听到“绝户”两个字,脸色阴冷,她不客气地回怼,“二叔,我哥只是走得有点早,他有儿有女,谁绝后都轮不到他绝后。
郑氏族谱上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家这一支是有长孙的。”
“屁大点的孩子算什么?”
“屁大点孩子也是我哥的血脉,DNA报告写得清清楚楚。”
郑宝扇毫不退让,“当年,我在我哥坟前,当着郑家和伟玲姐面发誓,以后我就是孩子的妈,这辈子不外嫁,赚的钱都留给孩子。
这些年,我也是这么做的。
等孩子大点,我会教他们打理生意,物归原主。”
“再大点也就十来岁的孩子,能干什么事?
谁家生意是一个人做大的?
不得兄弟们帮扶?”
听到郑宝扇铁了心给侄子,又名正言顺,郑忍常急了。
郑宝扇要强更有实力强,“二叔说笑了,我还能嫌钱多硬往外送?
再说了,以后他们兄妹能互相扶持,不需要外人帮。”
“安安是女孩,迟早要嫁人,养女儿是给别人家养的。”
“二爷爷,我要和妈妈一样,不嫁人。”
安安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像是一记闷棍打在阴谋者的心口。
郑宝扇眼露星光,她欣慰道,“二叔,你看,孩子这么小就有觉悟,你担心的情况不会发生。”
“哼!”
郑宝扇当没看见,她抬了抬手,钻石手表闪着光,刺痛了对面两双嫉妒的眼睛。
她朗声道,“有其母必有其女。
你们大可放心,我挣钱都在郑家,给我爸妈花,给我哥孩子花,不会霸占财产往外送。
当然了,我开豪车、戴名表,背奢包,那是我应得的。
二叔,我也姓郑,我也是爷爷的血脉。”
“宝扇年纪不小了,不能一首霸着孩子不放。”
郑忍常妻子突然出生,这是换牌打了。
“二婶,我是孩子妈,什么叫霸着不放?”
郑宝扇不客气地回道。
“外面都在说,我们欺负你,不让你嫁人。”
二婶话音尖锐,一听就是刻薄的人。
“瞎说!
我这身价,山下湖哪个男人配得上我的?”
郑宝扇自信回怼,又悠闲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她盯着,“凑上来的都是图我的钱。
二叔,你说对不对?”
“姑娘大了就得嫁人,你都27了,再不嫁父母脸面搁那?”
二婶试图从徐良凤那里找认同,被她低头闪掉了。
郑宝扇心平气和地回她,“我26岁生日还没过呢!
二叔二婶放心,我不仅不结婚,也不谈恋爱。
我打下的事业,每分钱都花给这个家和家人。”
郑宝扇寸步不让,把郑忍常夫妇怼得难看。
也不便多留,很快走了。
家里很快冷清了下来,徐良凤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在郑鸣常眼里,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郑宝扇也没给台阶,这个家的氛围冰到了极点。
郑宝扇可以给父亲花钱,哪怕是冤枉钱。
但是,谁要是拿着她的孝心当算计,她不会退让半步。
生日过得满是算计,郑宝扇没有多余的心情,她一早去了珠宝城。
珠宝城24h营业,商家根据自己的需求确定开闭店时间。
郑宝扇的档口也24h营业,白天一楼零售批发,晚上二楼首播。
三楼是她的办公室和员工休息室,表弟徐志皓平时就住在三楼。
一大早珠宝城客户不多,她看着是手机里的简报,昨晚交易额不错。
首播间的背景是硕大的公司和创始人介绍,郑宝扇的证书和奖项己经快挂满了。
郑宝扇,三代蚌农,中国地质大学宝石及材料专业。
贵金属首饰与宝石检测员;GIA宝石鉴定师;GIC宝石鉴定师;NGTC宝石学家;资产评估师(宝石)......当然,比起那些爱挂证书的,郑宝扇大学毕业证就足以KO绝大部分老板背景。
郑宝扇来得早,带了咖啡上来。
徐志皓从楼上下来,他拿了咖啡,看郑宝扇在挑珠子,“干吗?”
“朋友让我帮忙挑几串品质不错的12mm左右的白串。”
郑宝扇逐一挑拣。
“喏,这里面都是带大证的!”
徐志皓从中岛柜台下面拿了一盒,又接着说,“对了,昨天我们合作的代购过来帮客户选珠子。
你大伯过来了,跟在旁边问东问西的,说都是郑家的,就给代购弄他那边去了.......”在山下湖的珍珠交易中,有个很微妙的存在,那就是代购。
除了散客,档口的生意主要靠代购。
这个职业把全世界的珍珠需求网罗了过来,在交易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也是珍珠销售的重要渠道。
客户,代购,商家,形成了三角链。
“代购在那边交易了吗?”
郑宝扇脸色不太好,低价抢代购是行业大忌。
“五万块钱的货,低于我们2成价格成交的。”
徐志皓不好骂,那是郑宝扇的大伯,他一个外戚,说多了不讨好。
但是,抢生意抢到店里来了,他实在气不过。
“这代购叫什么名字?
全群拉黑。
既然在山下湖干代购,规矩不可能不懂。
一点小便宜就背刺合作,以后不做他生意。”
“那,万一代购反过来避雷我们怎么办?”
“一个代购就把我拿捏了,我叫什么宝姐?
干脆叫我窝囊姐好了。”
郑宝扇几句话之间己经挑好了珠子,她敲了敲台面,“任何产业,老板如果都说不上话,迟早完蛋。
说好听的叫代购,不就一二道贩子,给她脸了。
给我们维护的代购都说一声,郑记珠宝只认郑宝扇。”
郑宝扇脸色发狠,脱口而出,“娘希匹,逢年过节没少给她们送礼,还跟我玩吃里爬外这一套,有多远滚多远!”
徐志皓熬夜的脸有了红晕,不知道是被咖啡***的,还是被郑宝扇激励的。
他反正爽了,赶紧给群里发消息。
忙到中午,郑宝扇给店员定了好吃的,犒劳大家。
作为老板,她不是个抠门的人。
这几年,员工很稳定,没有辞职不干的,有个店员去年转到主播去了,男朋友不给,郑宝扇还想着让她回到原来的岗位。
没想到,店员很给力,首接把事业道路上的绊脚石给踹了。
没了聒噪的男朋友,现在的事业顺风顺水。
郑宝扇手机响了,是徐良凤发来的信息,家里来了一群人,有昨晚见到的郑忍常,还有一个跛着腿,装神弄鬼模样的人,他在郑宝扇家的院子指指点点。
估计又来唱大戏了。
她拿了钥匙,油门一踩,十来分钟到家。
保时捷像是一头猛兽,冲散了院子的人群,他们自觉地往旁边闪避,郑宝扇停车、下车、锁门顺畅无比。
“这是,干吗呢?”
郑宝扇明知故问。
“这是我给你爸专门请的大师,对他身体恢复有很大帮助。”
郑忍常一脸痛惜的样子,转头开始表演,“鸣常啊,人的五脏六腑对应不同的方位,哪个方位不正,哪个地方得癌。”
“我最近眼睛不舒服。”
“一定是冲撞了什么,大师,您要多把把关。”
郑忍常一拍大腿,“再这么乱下去,阴盛阳衰,我小弟的眼睛都得瞎。”
郑鸣常被吓住了,他赶紧看向大师,“大师,真的吗?”
大师和郑忍常不着痕迹地交换了神色,郑宝扇懂了,大师看风水的依据是郑忍常的眼色。
大师点点头,“确实如此,人是有气场的。
气场一旦弱了,人气就会消散,逐渐枯萎。
两额是子女宫,你额角凹陷,阴盛阳衰,儿子多难,女儿强势。”
“说得很对!
要是早点找大师算算,宝堃不会出事,你也不会得癌!”
郑忍常在旁边添油加醋,还不忘解释,“来之前,我什么都没和大师说透露,这全是他算出来的。”
郑鸣常明显听进去了,他双眼渴望救赎。
大师掐指,又是皱眉又是摇头的,“之前的不是正缘,不是正缘的父子情分很浅薄。
不过,你命中有子,而且就在你的身边。
但是你没有养过他,这份父子缘就被抢走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
郑鸣常急道。
“父子情分,是养育情分。
子承父业,才能让儿子归位。
否则,阴盛阳衰,病入五脏六腑,先是肺气再到肝脏,最后......”郑鸣常很激动,他两手攥在一起,“大师,大师,你要帮我.....”“说来也容易,只要让阴阳归位,一切自然化解。
男儿继承家业,女儿嫁人相夫教子,这,才是正途。”
大师言之确确,如若真理。
这句话把所有人干沉默了,徐良凤站了出来,“大师说得对,我孙子今年三岁,再过十几年继承正好。”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
郑鸣常在众人面前驳了妻子的面子。
心盲眼瞎的人听不得真话,他把情绪完全撒向了妻子。
当然,也是为了打脸郑宝扇,他怕自己的家业被徐家夺走。
他此时此刻完全站在了郑家人的那一面,看不到妻子和女儿的付出。
大师说得很明白,郑鸣常的诉求也很明白,但是家里唯二掌权的两个女人却没有一个附和他,郑鸣常还真不敢硬来,钱在谁手谁讲话。
一群人走了后,郑鸣常开始没事找事,连路过的狗都被踢了一脚。
“宝堃没了,有些人倒会算计,让我指望女儿,自己却把侄子搞来。
想侵吞我家产是不是?
我还没死呢.....”“有人就是想着我早死,做一家之主。”
“狼子野心......”院子里都是郑鸣常喋喋不休的辱骂声,朝着自己的妻女扔情绪大便。
徐良凤在厨房一角没有吱声,郑宝扇也没有去安慰,夫妻矛盾,做女儿的很难插手。
而且,徐良凤此刻,需要自尊。
过了好大一会儿,厨房响起了声音。
郑宝扇佩服自己的妈妈,她有钢铁般的意志,永远能修复创伤,并再次以蓬勃的生命迎向生活的风浪。
“妈,要不要我去买几个熟食?”
郑宝扇不想妈妈心累身也累,询问道。
“不用了。
你也累了一天了,随便炒两个对付一下。”
徐良凤话里有话,“宝扇,诸暨人的凶狠名声在外,你叔伯不会善罢甘休的。”
“妈,你过分紧张了。”
“以前你在诸暨上学的时候,不是老追着陈易跑吗?”
徐良凤想起了过去,她想找个靠谱的男人保护女儿,“那时候,你差点去了北京,我听说他现在在杭州。
这么近,你们多联系联系?”
“妈,那都是几岁的事情了,早忘了。”
“前几天我在镇上还遇到他奶奶,孩子现在在做律师,还单着。
你们......”“不可能,”“你是不是为了平安?
你做得够好了,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徐良凤面露急色,病急乱投医。
“好了,妈。
我认真地跟你说,我不喜欢陈易,我也过了爱情是一切的年纪,现在孩子和事业是我的重心,”“有人帮你分担一点,哪怕给你递杯水也是好的。
你累了.....”“妈,我不累。
生意哪有顺风顺水的,阳谋阴谋是平常,我不怕!”
“我怕,宝堃不在了,你要再有什么,我老命一条,活得够本了。
两个孩子怎么办?
这么大家业多少人眼馋?
没了父母的孩子不怕穷,怕有钱,钱能要了他们的命。”
“妈,你盼点我好呗。
我才26岁,距离生活不能自理至少还有五十年,那时候平安都中年了!
要是来个男人,我还怕他谋财害命呢!”
“陈易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他不会也不敢。”
“我不喜欢他,你别乱点鸳鸯谱了。”
郑宝扇搂着妈妈的肩膀,“好了好了,我哪都不去,守在山下湖。
总不会有事了吧?”
“好好的一个家,亲生女儿容不下,这什么世道?”
徐良凤低下了头,一滴眼泪滴在了袖子上,她喃喃道,“你老了怎么办?”
“老了怎么办?”
郑宝扇笑了笑,“妈,我一个有钱的大老板,还怕养老问题?
多的是孝子贤孙来巴结我。”
徐良凤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女儿的头,“不管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前提是以你自己为中心。
一代只管下一代,我顾不到那么远,只求我女儿能平平安安的。
郑家那群为老不尊的,要是敢对你做什么,我跟他们拼了!”
郑宝扇沉默了,心疼道,“现在是法治社会,用不着拼命!
大不了跟他们打官司,折腾去。”
天色渐晚,郑宝扇去了后院,那里连着蚌塘。
她剥着桔子,看着望不到边儿的蚌塘。
以前怕她嫁人,现在逼她嫁人,变来变去,从来没想过郑宝扇的想法。
她摇头讥笑,桔子的酸甜在她的口腔蔓延。
口袋里电话响了,郑宝扇看着电话上的名字,表情讶异。
一瞬间,她想起了大学时光,想起了过去的快乐。
来电的,正是她的室友姚蔓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