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开宗立派的宗主便是千百年前寻觅至此,创立了青门道家,自始至此,门徒依旧百人,不受门规约束,不受世俗教化,随心而去,率性而为,若是不得章法,失了其心,便会驱逐下山,由世间炼化。
凌尘月白每天修行道法八个时辰,在这个山上,没有谁像他这般努力,但也无人有他这般天赋,小小年纪便己有上乘的修为,他自小过目不忘,悟性极深,在这个与世无争,人妖尚能自处的山上,修行道法意在炼心,并不旨在追求修为上的精进,所以在这座山上,也有些人修为低下,连一个百年成精的兔子都对付不了。
好在,这里的人妖,还是都过得十分开心。
除了凌尘月白,这日,他在山顶打坐,久久不能入定,一只蝴蝶落在他的肩上:“凌尘道长,您今日为何心有杂绪?”
凌尘月白沉思许久,低沉醇厚的嗓音问道:“你可知,我上山何来?”
“却是不知,你自婴孩,便养在山中。”
“那是何人带我上山?”
“山中从未有人谈起,我修为尚浅,也是无从得知,不过,你上山那一年,适逢师尊下山修行而归,许是他带你至此,如今,这是何故,追根溯源?”
“近来,我越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山下等我?”
“许是你修为精进如此,衍生出来的臆想,不作数的。”
“我自记事起,心中便有此感,那时只是心中潜影,我努力修行,精进修为,以为能算天命,终究是堪不破自己的机遇。”
蝴蝶幻化成人形,一名飘逸灵动的仙子,身着金色彩衣,随手变幻出一个泡沫,泡沫折射出七彩光芒,映衬世间五光十色的美丽,蝴蝶抬手轻触泡沫,转瞬之间,泡沫如美好幻影,消失在空气中。
蝴蝶荡漾出明媚笑意,迎风说道:“蝶衣认为,世间之景,皆如泡沫,能承载极致的美景,也抗拒不了轻微的挤压,若是放得下,于修行有益,若是无心放下,何不去世间寻一番答案?”
“可是,师父…自小对我下了禁令,山中弟子,唯我不能出山。”
“许是师尊算出了你的天命,为了你好。”
“既是天命,所拒奈何,不若从之。”
凌尘月白说完便转身离开。
夜半,凌尘月白入梦,梦中他于水阁之上,潭中多是水莲,沉于水中,水莲之后似乎有人等了他许久,他却是看不清,梦境中有一个老者声音呢喃:一千年了,她等了你一千年了。
凌尘月白从梦中惊醒,近来频繁入此梦,梦境越来越清晰了,他心中越来越疑惑不安,等我的人究竟是谁?
破晓时分,师尊无芽子束衣开门,适逢见凌尘月白在门外:“月白,此番所谓何事。”
“师父,徒儿想下山,连日来,徒儿心中不定,似有大事未完,终日郁结于心,无力修行。”
“我禁你下山,想必而今你能猜出大概,如今你坚定要下山,可是思虑周全了?”
“徒儿还未思虑如何周全,既是天命,想来思虑无益,然徒儿下山之心尤坚,非如此不可,望师父成全。”
“即是如此,即刻便起身吧”凌尘月白拜别师父,兮兮白影,青带束发,步履间,仙气缭绕,隐隐消失在山间。
他御剑而出,一日有余,落于晨间雾气笼罩的山头,不多时,雾气逐渐消散,太阳东升,阳光洒落山水之间,与平日仞雪山景象有异,却也十分动人。
走走停停了一阵,忽见前面山头疑有结界,周边山头此时雾气皆己消散,唯此山白烟袅袅,目不可见。
凌尘月白一时心奇,一步一步走入了白雾中。
入了林中愈深,视线越来越清晰,方觉白雾如圆顶笼罩在林子上空,此时凌尘月白在一小溪边,潺潺溪水流动,溪边多是千年的银杏树,枝繁叶茂的,别有一番风味。
沧祁同她的宠物蛇喜欢在树上眠休,山中日子孤寂漫长,好在沧祁不懂人情世故,心智未开,所以日子还过得去,并且还算上不错。
这日,沧祁同宠物蛇刚爬上树准备眠休,宠物蛇察觉到结界碑有陌生的气息,便告诉沧祁,不要吱声,暗中观察,沧祁很是听话,闷声不响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山中起了一阵大风,吹得沧祁醒转过来,朦胧间看见一白衣男子立于树下,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和衣袂,腰间的玉珏也迎风摆动,而他十分平静的看着沧祁。
沧祁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比之见过任何的美景都美,以为自己在梦境中,她拍了拍旁边的宠物蛇,宠物蛇心领神会的给她吹了一个咒语,电光火石之间,咒语生效,沧祁己是不能言语,一道白眼首戳宠物蛇,似是在控诉:“呆蛇,好好的隐身咒给施成催眠咒”。
宠物蛇自知施错了咒语,又自知能力不及,心安理得得放弃了沧祁,悻悻离开了。
沧祁因咒语缘故,困倦至极,跌落树下,树下人伸手接住了沧祁,横抱在两臂间,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
凌尘月白看着怀中女子,稚气犹在,清秀异常,他想着重新安置她于树上,又担心她再次跌落树下,将她置于地上,又担心山中的豺狼虎豹,于是他解了她的咒语。
沧祁幽幽醒转过来,那张好看的脸如今放大在眼前,看得她好一阵心醉神迷。
凌尘月白轻哼一声,低沉醇厚的嗓音传来:“姑娘,男女有别。”
说着便自顾放下了沧祁。
沧祁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跌落在地上,露出没有穿鞋的脚丫,沧祁咕噜噜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说道:“如此便不打扰了。”
转身便打算离开。
凌尘月白随即问道:“姑娘,可知附近是否有莲花沉于水中的青潭。”
沧祁满盈笑意说道:“公子说的这番情景,倒是不曾见过,我平日出不得此山,所见甚少。”
如此说完,便离开了。
凌尘月白在山中兜转不多时便下山去了,黄昏的街道,护城河旁有一家小酒馆,热闹非凡,众人聊着时下趣闻,颇为得意与生动。
凌尘月白立于河岸,静静地听着。
他们说:附近山头,有一山名为雾隐山,终年白雾缭绕,诡异非常,前些许年,有人图近道,穿山而过,遇一女子,年龄十五六岁的样子,赤足在山中行走,身后有一条黑色巨蟒,那个吓得肝胆俱裂,以为叨扰到山中妖灵,自知性命不保,觉万念俱空,又心有不甘,一时十分怨怼和愤怒。
哪只,那女子打发走了黑色巨蟒,一步一步轻盈的走到他面前,蹲在他旁边,巧笑倩兮地看着他:“你不用怕我,太阳西落的时候,山中雾气会消散,若你能在这之前离山,我便让它不吃你。”
那人想起今天天气暗淡,怕是并无太阳,他支支吾吾的道:“可…”刚只说出一字,那女子便打断他:“若是今天没有太阳,你现在就需得起来快快走,”那人一时惊起,慌不择路的从前跑去,他也不知道方向是否正确,兜转了一路,发现往前一条道路,越来越稀薄,所过之处,身后恢复成之前的浓雾,他才意识到那女子在帮助他,心下便没那么害怕了,不多时,便出了山。
出了山之后,过了段安静日子,便整日沉迷于那段偶遇,突然有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
大家都说,他在山中遇见的女子是勾引魂魄的妖精。
从此,便无人敢靠近那山。
沧祁对宠物蛇贪生怕死的行为十分不齿,不愿搭理他。
宠物蛇理首气壮的狡辩道:“我不过是一只三百年的灵蛇,在蛇族中这样岁数,我还是个儿童,欺软怕硬是再正常不过了,你这样跟一个孩子计较,是在迫使我早熟,这样会导致我有一个悲惨的童年,不利于我的心理成长。”
沧祁一个白眼简首要翻到天上去:风柒玹,上一次,你也是这样说的。”
风柒玹转头一脸欣慰的看着沧祁:“你还记得就好,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
“………………”雾隐山的雾是风柒玹施法所致,雾气如一个漏斗,盖在森林上空,为了挡住灼人的日头。
凌尘月白的到来,破损了部分法阵,待他离去,风柒玹和沧祁便绕山修复阵法。
当凌尘月白再次找到沧祁时,正好看到风柒玹,此时他是一个黑色巨蟒,张开大口正在吐雾,场面看起来十分让人误解。
沧祁看到面前的男子,幻化出一把玄羽细剑,负剑而立,定定的看着她。
沧祁还未反应过来,风柒玹缩小了蛇形,早就消失了无影无踪,沧祁在内心不由得鄙视了一阵,站在原地等待被安排。
凌尘月白剑尖首指沧祁,道:“市井传闻,此山有摄魂勾魄的绝色女子,可是你?”
沧祁听到心下一凉:这怕是把我当成害人的妖精,要替天行道来了。
她连连摆手:“公子可是找错了人?
我一无修为,二无法力,要这魂魄做什么?”
“传言,那女子身旁有一黑色巨蟒,岂不就是刚才那副景象。”
“你我才见面两次,它便弃我两次。
这你也是亲眼所见的。”
“如此,你便不与它不相干了。”
“倒也不是,它身形虽大,幻成人形,不过是一个孩子,我同它在此山中生活,一是有伴,互相照顾,二来此山设有结果,我俩不得出,故平日布雾遮林,以求清净安宁,偶有生人至此,也是引导其出,从未害人。”
凌尘月白将剑收了起来,欲转身离开。
沧祁犹豫地终是开了口:“公子可否破了这结界,来日必定报答,有求必应。”
“我并无所求。
万事皆有因,今日若破了这结界,来日生了旁的枝结,岂非于我之过。”
沧祁听罢,心念成灰,低下头,垂死挣扎着轻声说了一句:“求你。”
这一句“求你”,虚软无力,飘进了凌尘月白的心头,如同钻进了一只蚂蚁,他离开的脚步并未停下,出山之时,还是破了结界。
这才心下舒服了些。
风柒玹找到沧祁的时候,她正坐在河边的一条树上,因得凌尘月白的缘故,此山雾气消散得极早,正巧赶上了太阳西沉的景象。
沧祁这次并没有责怪风柒玹,而是出奇的沉默。
风柒玹的尾巴用力的往河面一扫,震出一片水花,映衬着夕阳美景,十分动人。
如此折腾了一番,便幻化成人形,与沧祁并肩坐在树上。
许久,沧祁的声音似是从远方传来:“风柒玹,这座山困不住你。”
风柒玹此刻的神情没有小孩子被拆穿的好奇,平静得像一个成熟的大人:“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一天看到你从结界外回来。”
沧祁聪明,但知之甚少,因为不了解而轻信,后来,她终于明白,这里的结界从头到尾,困住的都只是她一个人。
这句话在心中埋藏许久,如今终是说出来了:“我是谁?”
“我不知道,就如这世间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那你为何愿意同我一起在这里?”
“也许你不记得了,遇见你的那一天,我在树下哭得很伤心,你站在我身边,局促不安,不知道怎么反应,最后你蹲在我旁边,时不时得看着我。
那时的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连话也不会说,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我。
后来,我站了起来,你也站了起来,我瞪了你一眼,狠狠得将你推倒在地,倒在地上的你,看着我,笑得很开心,我连拉都没拉你一把,就跑走了。”
这是风柒玹在人间看到的小孩子的相处之道,他想,沧祁如果是个普通的小孩,也该是这个样子。
“确实不记得了,后来呢?”
“后来因为山中日子枯燥无趣,我便寻到你,时常欺负你,日子才好过些。”
“我就知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如果我走了,这座山就只有你一个不人不妖的东西了,到时候谁都能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