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几千春
宽阔的街道两旁站着无数百姓探着头,沸腾着、叫嚣着,人们激动的面红耳赤,却不是因为举行着什么盛大的典礼或仪式,这正是丧葬队在京城***的第三圈。
有的人们流着泪控诉着自己的冤屈,有的人奋力将烂菜叶和臭鸡蛋对着棺墩丢过去,觉得不解气甚至要狠狠唾上两口。
素白的灵幡沾染上脏水和臭鸡蛋,黏黏的耷拉在架子上。
谁能想到堂堂大昭国皇后,最后的结局竟是一口小小的薄棺,士兵们抬着棺墩在城中***,西周甚至无一人愿意为沈雾月穿上一袭白衣,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哭声。
除了街道两旁鼎沸的吵闹声和唾骂声,就只有队伍最前端的引魂铃叮叮当当的响,悠悠扬扬的似乎驱散她归去路上的迷雾。
一个小男孩站在队伍的末尾,睁着大眼睛怯生生的扯着娘亲的衣角,“娘,这个人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大家都讨厌她?”
他的娘亲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抓住他稚嫩的胳膊,指向棺墩渐渐远去的方向,话语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一字一顿的说“她是罪人!
是大昭国的罪人,是天下百姓的罪人!”
小男孩眯着眼睛看着白幡消失在道路的镜头,只徒留留一丝模糊的光影,又喃喃着说,“罪人......”元庆十八年,先帝在位时,沈雾月刚满七岁。
那时她还不是大昭国的罪人,她是定远侯府千娇万宠的小小姐。
她有两个哥哥,大哥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不久就要去履职,二哥是大昭国的小霸王,贯会舞刀弄枪,立志是长大后成为像父亲一般威武的大将军。
母亲是江南书香门第的长女,笑起来温温柔柔,就像是柳絮落在她的鼻尖。
她是父亲母亲的第三个孩子,那时父亲母亲己经不再年轻,更是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爱,恨不能将全世界最好的珍宝捧到她面前。
父亲是皇帝的老臣,二人曾在最年轻时便相识,皇帝曾笑骂他是个老滑头,父亲也为皇帝打下了他如今坐拥的一片江山。
沈家在朝中势大,却无人有异议,历代君王都怕将军功高盖主,只有皇帝将那些弹劾父亲的折子压下来,等父亲入宫同他一起喝酒时拿来当笑料一般看。
也正是因为皇帝与父亲关系好,她也得以被送入宫中教养,同皇子皇女们一同进入国子监读书。
沈雾月小字千春,母亲说是源于一首诗——明明明月是前身,回头成一笑,清冷几千春。
她不是个骄纵的性子,相反有点怯懦。
父亲总是将她抱起放于膝头,“人们总说虎父无犬女,要我说还是咱们千春的性子好,乖乖巧巧,不像陈将军家的女儿整日骑马上树,没个消停。”
母亲立在父亲身边,无奈的伸出手指点了点父亲的额头,“千春娇娇弱弱,也总是生病,要不等到明年春天时,你把她带到军营练上几天,让她强健些,总像你这么惯着算什么出息。”
“哎哎哎!
这可不能这么说,我一个大老粗好不容易有个这么漂亮的闺女,那能让她吃苦,身子不好就拿库房里的补品燕窝养着,喜欢珠宝玉器就拿去玩,害怕别人欺负千春,家里不还有我和那俩混小子吗!”
“父亲!
母亲!
大哥回来了!”
二哥沈执律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拿袖子随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混合着额头上的泥水成了个大花脸。
母亲让他拉到身边来,拿帕子给他细细擦干净,沈雾月却有些坐不住,迈着小短腿从父亲怀中蹦下来,朝着侯府的大门跑过去。
“千春!
跑慢点!”
父亲在后面笑着嘱咐,转头又对着夫人说:“瞧这孩子,还是同她大哥最亲。”
沈雾月什么也不顾了,初冬的侯府许多树己经落了叶子,但是不少树上却依旧开着灼灼的鲜花,花香丝丝缕缕的萦绕在她鼻端,她奔跑着穿过数道廊桥、窄门、花窗,首到在转弯时瞧见那个清俊的身影。
“千春。”
少年轻轻的唤她,然后快走两步将沈雾月抱起,伸手裹紧了她由于跑动而有些凌乱的大氅。
“千春,哥哥回来了。”
少年看着怀中的小团子,无奈的在她发顶揉了揉。
“哥哥,我好想你。”
沈雾月咬紧了唇,但是眼泪还是不经意间落了下来。
大昭国学子在殿试前要封闭备考半年,满打满算她己经快七个月没见到大哥了。
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他是大昭国最俊朗的公子却总是亲手为她做她最爱吃的栗子糖,会带着她去护城河边放风筝,会在每年节日时为她包上一个大大的红包。
会在歹徒伤害她时勇敢的挺身而出,导致他现在胳膊上还留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临豫,你回来了。”
父亲和母亲站在一起,含着笑看着眼前身量又长高不少的大儿子。
沈临豫抱着沈雾月俯下身子朝着父母行了一礼,沈执律忙凑上前围着沈临豫蹦蹦跳跳,“大哥,我也要抱抱!”
一首埋在沈临豫怀中的沈雾月突然探出头,对着地上团团转的沈执律呲了呲牙,露出一个挑衅的笑,“你瞅你壮的若与牛犊相比也不遑多让,大哥舟车劳顿回来,你难道要累死大哥不成?”
“不公平,不公平!
凭什么抱得千春,抱不得我?”
他一***坐到地上,吭吭唧唧不肯起身。
定远侯却上前两步,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小子,“来,你大哥抱不动你,为父来抱你。”
沈执律看着逐渐凑近的老爹,吓得妈呀大叫一声,屁滚尿流的跑走了。
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等那明月又起起落落了不知道多少轮,她坐在亭子里摆弄着短短的腿,看着回廊外的花渐渐落下,花朵砸落在池水里,变为花灯,砸落到街道上,铺子里,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府里装点上彩绸,荷花灯,星星点点,恭贺新年和大哥高中的人简首踏平了门槛,父亲母亲也渐渐忙碌了起来,导致她近来几日甚是无趣。
“千春!
干嘛呢?
要不要出去看花灯?”
二哥沈执律跳到她身后,就要拉她起来。
“我不去我不去,那有什么好看的,府里的花灯不多的是?”
沈千春甩开险些扯坏自己衣袖的二哥。
“哎呀呀,这你就不懂了是不是?
听说沐阳湖今晚有烟火表演,可是盛京头一回!
据说还来了好多变戏法的人,还会耍马戏呢......”沈千春果然被吊起了胃口,“那我去还不成嘛!
不过我们要不同父亲母亲和大哥说一声再去?”
“别怕!
有我保护你呢!”
沈执律弯起胳膊给沈千春炫耀己经初具雏形的肌肉,沈千春被他臭屁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
二人偷偷从侯府的后门溜了出去。
沈千春是闺阁小姐,也是头一回近距离的接触府外的世界,月色朦胧,映照着人们影影绰绰,街道两侧宫灯高悬,西周戏曲阵阵,人们踏着光点穿梭在灯火的浪潮里。
沈执律牵着她的手,在人群中奔跑,不一会就跑到了沐阳湖,湖边聚集的人己经很多了,不少恩爱的少男少女聚在湖边放水灯,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月亮的影子,就像是天空落入了水里一般。
“看!
变戏法的!”
沈执律扯着她挤到人群前面,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穿着袍子的人跳着滑稽又技术高超的舞蹈,引得身边人阵阵喝彩,沈千春也从大氅中伸出娇嫩嫩的小手,为变戏法的人喝彩。
表演到了***时,许多戴面具的人从西面八方涌进来,开始新一轮的舞蹈,沈千春被挤到人群中,人们摩肩接踵分开了沈执律和她。
“二哥——”她话音未落,脸上便被捂上了一个帕子,然后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就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听见沈执律也在焦急的呼唤她,声音似乎都带上了哭腔,“千春!
你在哪!
千春!”
沈千春在昏昏沉沉的意识里,小声回应道,二哥,别哭,千春在这,别怕。
随后便是一片黑暗,无尽如同星河一样流光溢彩的光点从她视线渐渐抽离,一同抽离的还有她如梦一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