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辈贫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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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秋末入冬,刚开始落霜。

河南商丘某农村小学放学了。

“蒋!有!

成!”

有成妈藏唇呲牙怒目盯着儿子,盯着儿子哭得抽噎边抹脸边往胡同尽头自家门口来,心里一股愤恨。

蒋有成快到门口约莫十几步的时候,小心的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妈妈手里倒拿着的笤帚,人站在大门北旁,就眼不离身的盯着他,他也不敢停步就慢慢边走往南挪。

胡同一共就两米来宽,眼看紧挪也绕不开那笤帚的范围,走到南边大门框的时候像是来到起跑线,撇着嘴左手揉眼右手掌心朝外垫在半拉腚上,猛往前一窜。

有成妈弯身伸胳膊一抽再收劲儿,笤帚疙瘩点在蒋有成没防护的那半拉腚上,砰一声挨揍的裤子弹落一些飞尘。

蒋有成拉着长音啊哈一声续上断掉的哭腔,证明挨身上了有点疼。

有成妈大喝一声,站住。

赶上去用手揪住不敢动的蒋有成的耳朵,一拧收着劲儿一提,蒋有成立马踮起脚嘴角首往耳朵旁撇,还挤着眼首哎呦。

有成妈还是那副凶相,笤帚疙瘩点着儿子鼻子闷声问:建国他妈嚎啥嘞?

蒋有成睁开眼斜望妈妈一撇嘴又掉着眼泪说:我刚到胡同口,靠着墙的建军过来就用肩膀头子抗我一下,我推他一下,他哥建国过来就是一脚踢我腚上了,我一哭俺俩又推了几下,他妈就端着碗出来了,问我推他儿干啥还笑话我,说啥,斗进仓铺不满底儿的玩意,说完又抽抽两声。

有成妈听完,拎耳朵的手放下一点,蒋有成总算把脚放平了,右手捏着腚左手隔在笤帚疙瘩和鼻子中间,眼就盯着不动的笤帚疙瘩。

有成妈又问:我咋给你说嘞?

不叫你跟他哥俩玩,别(bai二声)搭理他家里面的人,你忘啦?

蒋有成委屈道:我没搭理他俩,建军过来就抗我一下,差点把我顶歪路上。

有成妈听得心里也是难受,收了凶相鼻子长出一口气,凶道:还哭?

有脸哭?

洗手去,吃饭。

说完撒开儿子的耳朵,转身去厨屋抹碗盛饭,嘴里小声咒骂着。

有成妈往碗里盛稀饭,蒋有成洗完手帮忙端碗往堂屋琴桌上送。

送完碗又用瓷勺子从咸菜坛子里挖出半碗酱豆子,然后拿香油瓶小心地往酱豆碗里溜了一缕油丝,赶紧收手舔了一下瓶口拧上盖子。

抬头看见妈妈看着自己,缩脖子咧嘴嘿笑一声。

有成妈笑骂道:你这老鼠,都长嫩大了咋还偷喝油?

蒋有成犟嘴:哪有?

我就倒完油舔下瓶嘴儿,还是跟你学嘞。

说完话才看到有成妈手里还端着盘子,立马高兴得音儿都高了:今儿有菜?

啥菜?

有成妈回答道,鸡蛋炒辣椒,边说边把菜盘子递给蒋有成。

蒋有成刚想伸手接,有成妈又把手缩回去了,往厨屋门外一仰头示意道,里屋喊你妹吃饭。

说完就出门往堂屋走去。

蒋有成偷吃的念头刚冒头就没影了,哀叹一声寻他妹去了。

蒋有成和妹妹端坐桌前,捧着碗暖手。

蒋有成望着进里屋收拾衣物的妈妈问:俺大(大,豫东地区对父亲的称呼,读一声,骂人时读二声)还不回来?

妹妹也跟着问:还有俺姐嘞?

里屋传出有成妈的声音:恁爹今儿收工等结今年的工钱嘞,恁姐估计在学校写作业,写完就回来啦。

有成妹又问:回来不能写?

糊糊都凉了。

有成妈:回来咋写?

就两根蜡,一根在厨屋给灶爷了,马上天黑另外一根,我还得给恁几个把棉裤棉袄袖口裤腿再接一节,不然再过两天冷狠了恁几个穿啥?

蒋有成赶紧搭腔问:拉着电灯写呗,有电灯咋不用?里屋立马传出不满的声音:电灯不用电?

电不花钱?

这二十五瓦的灯泡还没点着蜡凑脸上亮嘞。

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屙啥屎,电视放假才能看。

蒋有成又努力道:俺默写得大红花啦,学过嘞字都写对啦,老师还夸我写嘞工整。

里屋有成妈回道:那也不中。

五点半天渐黑,有成姐和爹才前后脚回家。

蒋有成放下喝完的稀饭碗,往里屋喊了一声,俺大俺姐回来啦。

有成妈从里屋出来,招呼他俩坐下吃饭,正打算去厨屋又瞪一眼蒋有成:还不给赶紧给恁大拿板头。

蒋有成赶紧把坐着的板凳递给他爹,又进里屋去再拿板凳。

有成姐把书包挂里屋立柜把手上,一手拿一个板凳出去,看道蒋有成进来了,知道他寻板凳就递给他一个:恁都吃罢啦?

蒋有成回道,没有,才喝一碗饭。

有成妈在厨房掀开地锅盖子,把蒸篦上热着的馍放进馍筐,又从篦子上端出半盘鸡蛋炒辣椒放馍上面,拿粗白布盖好,两手端着馍筐进了堂屋。

蒋有成一看,原来有成妈还给有成爹额外留了半盘菜放锅里了。

嚷嚷道:这盘菜都凉了,俺妹俺俩都没吃一口,娘跟俺大还有俺姐吃热的,俺妹俺俩吃凉的就中啦。

有成姐揶揄道:行,中,管。

就你眼里有水儿。

蒋有成给妹妹使个眼色,俩人拿着空碗去厨屋盛稀饭,有成妈又招呼一声,给恁大带碗饭。

有成妈把凉了的菜拨进儿子和小女儿的稀饭碗里嘱咐道,拿筷子拌拌,泡热吃。

蒋有成拿过一个馍掰开夹上酱豆,咬一口馍吸溜一口稀饭扒一筷子泡热的鸡蛋花,嘴里还不忘唔啰(嘴里塞满饭菜说话):大,俺过几天就放假啦,俺得个大红花。

有成爸笑着回道:小儿,中!

有恁大当年的才气。

说完瞄了一眼有成妈,看她不动声色就起身走进里屋,从立柜里翻出来半瓶白酒,回到桌前坐下又瞄一眼有成妈,正怼上有成妈的目光,有成妈一撇嘴:就你?

啥才气?

上过初中有屁用,挣会计还挣不过人家小学毕业的,你能耐你咋不当会计当村长?

还不是一泥瓦匠。

有成爸没理媳妇,拧开酒瓶盖,把酒倒进瓶盖里嘬了一小口,对儿子说:别搭理恁娘,她啥斗不懂。

小儿,这快放假了,学校都教的啥字,都会了没?

蒋有成:都会了。

这次默写考试,考的桌子椅子,爸妈姐弟爷奶,还有汽车老师学校还有门和石头的石。

大,为啥老师坐的叫椅子,咱坐的叫板头?

有成爹:有靠背的叫椅子,没靠背的叫凳子,咱坐的这种又矮又小的叫板凳。

板头·······以前都穷,板凳都用不起,有啥坐啥。

木头棍儿,木头板,半截砖啥的。

半截砖叫砖头,破木头疙瘩小块木头板子就叫板头啦。

桌子也有讲究,都有专门的称呼,给神仙放贡品的叫供桌,有钱人家吃饭用的大饭桌叫八仙桌,咱们用的这种矮小的叫琴桌,以前唱戏赶场的,还有茶馆、路边弹琴卖唱的,都是南来北往的跑,桌子小带着方便,放琴放鼓放梆子也合适,现在泛指小桌子。

称呼嘛······爸是大,妈是娘,爸、父对子,妈、娘对儿,大对小儿。

西个轮子的叫汽车,咱家的叫机动三轮车,汽车烧汽油三轮烧柴油。

懂啦?

蒋有成捧着碗点头,懂啦。

吃完饭,姐弟仨凑着月明地儿跑出去玩了。

有成爸走进里屋,靠近正在改衣服的媳妇,小心地从裤腰里面掏出来个小布袋子,放到有成妈的针线筐里说道:钱搁这啦。

有成妈放下手里的活,打开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布包,一看一把整钱包着一把零钱,微皱眉道:剩这么多?

你咋没还工头三轮车钱?

有成爸回道:他说不急,反正三轮也是给他拉砖拉土的。

有成妈回道:那咱先还俺大姐借咱买电视的钱。

还有,现在歇工啦,你就待在家,喝个屁喝!

一个个酒钱不掏菜钱不拿,几个人成天屁事不干,整天就琢磨着拉你喝。

喝就喝,喝多啦回家打媳妇,第二天再让那几个***娘们堵咱胡同口骂街,吃咱嘞喝咱嘞还得挨掘,这么多年啦,你贱随你,我不管啦!

我告诉你姓蒋的,恁小儿让兴河那俩鳖犊子堵在咱胡同口欺负,他捡的那个逃荒的破鞋,还护短骂恁儿子斗进仓也铺不满底儿!

这掘坟都掘到恁爷那辈去啦!

一个逃荒过来的一路上被万人怼的玩意,哪来的底气嘲笑咱我问你?

要不是你把会计让给郭兴河,现在哪还这么多破事能用得着他,被他拿捏还看他家破鞋的脸,啊?

有成妈越说越气,越想不痛快的事越多,开始喘粗气了。

有成爸一看,赶紧劝:咱也是外来户,俺大从越南边上回来刚复原正赶上五八年饥荒,跟着救灾队在这落的户。

当时兴河他爹是这地界的财主,腿打折都没把他掏干净。

俺大是文艺兵搞宣传的,就住在他家老宅大院干老本行,要不是他爹把藏的掖的拿出来救济一大院子人,早都饿死球啦。

有成妈一听又不乐意了:那是恁大欠的,恁大把村长嘞位子让给郭兴河他大哥郭兴山了,这账早平了!

还有,别以为我进门没几年,不知道这郭大鼻子象的底儿。

当年人家是救济恁爹吗?

人家是救济大院里的女文艺兵的,恁大是队长才跟着喝点热汤罢了!

村里这些老娘们哪个不知道?

当年都啃树皮啦,抗不住饿的守不住革命底线的,哪个没被他拱过?

不然他大鼻子象的外号咋来的?

村里这群老梆子不论男女,为口热汤可没少帮忙打掩护,恁爹也不是啥好玩意!

除了喊口号吹牛逼,还会啥?

要不是他那句“一斗麦子一仓粮”,他那蒋老斗的外号咋来的?

你还要给恁小儿起名叫满仓,幸亏我拦住啦,就这,挡住郭兴河他家破鞋笑话咱儿子没?

挡住没我问你?

有成妈喘了几口气:恁爹当兵,光荣,你是恁爹的种你也光荣,所以你就当八辈贫农?

还让恁儿子也当贫农跟着你光荣是不是?

我告诉你姓蒋的,我不识字但我不瞎!

这日子但凡好一点这世道立马回到解放前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