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院墙早己爬满枯藤,井口积着发绿的雨水,唯独院角那棵枣树还活着——九岁那年我吞下铜钱时,正是吃了它落下的青枣。
我蹲下身摸了摸树根,指尖突然刺痛,缩回时竟沾了一抹暗红。
树根下埋着半截陶罐,罐中堆满焦黑的龟甲,每一片都刻着“癸”字。
“阿宁,这宅子你镇不住。”
村长陈伯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篮鸡蛋,眼神却往枣树方向飘。
我假装没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半截桃木符,笑着接过篮子:“总要试试,爷爷留下的东西……我得替他守着。”
守什么?
我没说。
七年前那口渗血的棺材,早被村民埋进了后山乱葬岗。
当夜,我翻开了《天星衍命录》。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星斗移位图,角落批注一行小字:“癸水为阴,借地养命。
寅时播稷,亥时灌浆,以血为引,可生人面黍。”
人面黍?
我盯着后院那片荒田,想起爷爷生前总念叨“阴田不种粮,种的是因果”。
鸡鸣第一声时,我扛着锄头下了地。
月光惨白,锄尖撞上硬物的瞬间,土里突然渗出黑水。
扒开泥层,露出一口裂开的陶瓮,瓮中蜷着一具猫尸,皮毛烂成絮状,额骨却嵌着一枚铜钱——与我当年吞下的一模一样。
“难怪枣树能活……”我捏紧铜钱,耳垂的朱砂痣突然发烫。
身后传来沙沙声,回头却见荒草无风自动,隐约拼出一个“种”字。
我按古籍所载,将猫尸焚化成灰,混着井水洒进田垄。
三天后,土里钻出暗红色的嫩芽,叶片纹路像血管一样搏动。
第七日黄昏,秧苗己长到半人高,穗子沉甸甸垂着,剥开谷壳,里面蜷着指甲盖大的婴孩状米粒,眉眼清晰。
“人面黍,活人秧,阴田养出的是死债。”
我正盯着米粒出神,院门突然被撞开。
隔壁李婶瘫在门槛上,怀里抱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孩子右腿肿成紫黑色,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
“阿宁,救救虎子!
他在后山摔进坟窟窿,回来就这样了……”我掰开虎子眼皮,瞳仁己缩成针尖大,耳后却多了一粒朱砂痣。
《天星衍命录》第三卷写着:“尸气入骨,需以人面黍为引,借阴路送祟。”
我掐下三穗人面黍,米粒上的“婴孩”竟发出细弱哭声。
李婶吓得倒退两步,我往虎子嘴里塞了一粒,他喉头立刻凸起拳大鼓包,皮肤下窜过一道黑影。
“按腿!”
我吼着,抽出爷爷留下的桃木钉扎进鼓包。
虎子惨叫一声,小腿裂开一道口子,钻出半截灰白的蛇骨。
那骨头沾地即化,渗进砖缝前,尾椎骨上赫然刻着“癸”字。
“后山……你们动过新坟?”
我擦着桃木钉上的黑血。
李婶脸色煞白:“上周挖水渠,撞塌了半座无碑坟,虎子捡了块玉佩……”当夜,我带着人面黍和虎子捡的玉佩上了后山。
玉佩雕着交颈鸳鸯,背面却刻生辰八字——壬寅年七月初七,正是我那半张婚书上的日期。
月光照在坟堆上,塌陷的墓穴里露出一角红棺,棺盖上用金漆画着八卦倒影。
“叮——”怀中的《天星衍命录》突然发烫,书页自动翻到“阴宅篇”,一行血字浮现:“癸亥迎亲,红棺为轿。
拒聘者,血亲偿债。”
我猛然想起虎子耳后的朱砂痣,和浴缸里那句“我来娶你”。
次日,我在枣树下埋了玉佩,又割破手指将血滴入人面黍田。
晌午时,村里疯传后山的坟窟窿一夜之间被藤蔓封死,塌陷处冒出三株血灵芝。
李婶送来半扇猪肉,欲言又止:“阿宁,你家这田……能种菜不?”
我笑着撒了把黍米,米粒落地即生芽:“种不了菜,但能种运。
李婶,明天叫人来量地吧,咱包了后山那片荒坡。”
傍晚,我翻开账本,在第一页写下:癸未年谷雨,收阴债一桩,得阳田三亩。
窗台上,那枚带血的桃木钉正对着月亮,钉身浮现出鳞片状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