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看了普法栏目后说这是香火的紧急避险行为——因为咱们院里的柚子开始甜了,香火认为它如果很旺,不仅会盖住柚子的香,还会导致柚子被偷光。
彼时六岁的我正骑在三清的太上老君石像的肩头,看师父把贡品桔子做成蜜饯。
殿前堆着香客捐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风卷起一页导数题,啪地糊在道教协会颁发的"文明道观"铁牌上。
"星辰啊,"师父捻着糖霜往炼丹炉底添炭火,"你听过龙虎山天师用雷法劈蚊子的故事没?
"炉上烤红薯滋滋冒油,他袖子一挥拂开功德簿的霉斑,"咱们用道德经折纸飞机的传统,可比他们环保多了。
"我对此深信不疑。
七岁生日当天,我蹲在龟裂的"紫气东来"匾额下,给每架纸飞机都画上避雷符。
其中一架载着半块枣泥酥,成功降落在山脚下街子镇中心小学女厕通风口——她们班主任报警那天,师父攥着扫把追了我七座山头。
"小混球!
"老道气喘吁吁撑住半塌的月老祠廊柱,"把枣泥酥留给送子娘娘不比你这蠢事灵验?
还好枣泥酥没有被人换成监视器,不然整座道观都赔不起你造的孽。
"檐角野猫应声打翻空荡荡的香灰坛,砸碎了我们仅存的青花瓷烛台。
十二岁生辰那夜暴雨倾盆,师父忽然把三清铃塞进我手里。
"听好了,"他眼底映着香烛微光,"我知道你从小不想道观那么冷清,今天可以给你找个伴儿,但是你要记住,咱们道门的娃儿都是拿来宠的,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说话间雷光照亮他背后挂满蜘蛛网的"有求必应"锦旗,我刚要嘲笑这旗子比门口芦苇还薄,忽听山门传来重物坠地的悶响。
我盘腿坐在三清殿门槛上啃黄瓜时,师父正顶着暴雨往道观抱麻袋——里面装着个人形生物。
青城山的阵雨来得迅猛,师父花白胡子挂着水珠,灰色道袍下摆沾满泥浆,怀里却小心翼翼护着个湿透的麻布袋,活像是捧着刚出土的西周青铜器。
"小混球,还不过来搭把手!
"师父一脚踹飞殿前积水的功德箱,惊得檐角铜铃乱颤,"没看见为师新收的关门弟子吗?
"我盯着麻袋口露出的两根冲天辫,"师父,你不会为了我不无聊就贩卖人口吧?
这可是犯法的。
"布袋应声炸开,蹦出个扎红头绳的糯米团子。
"要你寡!
"她挥舞着豁牙的嘴喷我满脸雨水,"金灿灿驾到!
通通闪开——"这一嗓子惊飞了房檐三十八只麻雀。
后来每次暴雨天我开窗,都能看见那些麻雀骂骂咧咧绕道飞。
听说有个叫达尔文的老外说过,这叫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师妹行拜师礼那天,观里镇观法器紫铜香炉被盖子砸出个凹坑。
师父擦着半人高的青铜剑感慨:"三丰老祖诚不欺我,以柔克刚,灿灿的脑袋比千年寒铁都硬。
"然后迎着我露出死亡凝视又补了句:"有意见?
要给你开个坛请示下吗?
"我无语的自说自话,“开什么坛,又不是谈判的谈?
“我蹲在蒲团上拼香炉碎片时,金灿灿正坐在贡品台上啃苹果,两条小短腿晃得像招财猫。
"师父——"她拖着奶音告状:"师兄瞪我!
""星辰道友。
"师父突然用三十年来最严肃的语气唤我道号,"知道你师祖怎么羽化的吗?
"我下意识挺首腰板,却见他痛心疾首指向案头玉皇像:"被抱怨声超度的!
"殿外蝉鸣都吓得噤了声。
首到师妹扑哧笑掉一颗门牙,我才发现玉皇大帝鬓角卡着半块苹果核——那是我昨夜挑灯抄经时听到有人偷吃贡品的罪证。
第二个月圆夜,金灿灿用我练了七年的咒符折纸青蛙。
当青蛙叼着"日进斗金"符蹦进功德箱时,师父突然在后山开坛请神。
香案上红烛高燃,他行云流水地甩着拂尘绕树转圈:"无量天尊坐上观,因果进箱雪里藏。
"说这话时我正在树杈上解救被卡住的小师妹。
她卡着红肚兜倒挂金钩,还不忘冲树下嚷嚷:"师父!
师兄刚说我平胸!
"拂尘擦着我鼻尖扫过。
后来道协来人保养古树,说树干上那个"佛"字刻痕,像极了西游记里猴哥被压五指山时的手笔。
十三岁那年,观里来了许多闹事的香客,他们把用土豆雕成的玉如意摔在我们观里的山门上,师父笑脸赔罪,金灿灿躲在师父身后笑脸盈盈,丝毫没有悔意,当其中一颗土豆不偏不倚砸中金灿灿探出来的小脑袋时,对香客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老道士第一次雷霆大怒,这次他却拎着精钢云头戒尺抽走了所有香客,"咱们道家的神仙,你们爱信不信。
"然后关上山门决心闭观三月,抚慰金灿灿受伤的小心灵。
殿内经幡翻卷下,金灿灿抱紧我脖子抽噎:"师兄…隔壁飞檐寺的和尚他们说我死猪不怕开水烫。
"她抹鼻涕的手蹭得我道袍前襟发亮,"那明天师兄就烧一壶开水去找他们,问问他们怕不怕开水烫。
"等我拎着满壶而去空壶而归的水壶得胜归来时,师父正跷二郎腿坐在千年银杏上啃西瓜。
"知道天罡北斗阵最高境界是啥不?
"他吐出三粒黑籽粘在我额间,"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护着打不过的跑。
"那晚抄经时发现师父在《清静经》夹页写下新注:护犊子本是天地至理,君不见老母鸡还能蹬鹰?
十七岁那年,我感觉我悟道了。
当看见师妹用网购口红画黄符那天,雷霆符咒混着迪奥999叠涂在月老祠,活像凶案现场。
正当我觉得天塌了也不过如此时,师父端着单反冲进来:"别动!
这邪门艺术的色彩构图绝了!
"快门声中我突然顿悟。
金灿灿红脸蛋上糊着朱砂,踩在我新缝的八卦鞋上转圈,分明是道最浑然天成的风火轮。
师父抱着炸毛的橘猫偷瞄取景框,道袍下露出一截拼西西仅退款得来的防晒冰袖。
院前桃花倏然穿透雾凇,灼得满山积雪滴水成溪。
脑海浮现师祖羽化时留的字:"上善若水?
呸!
善护所念才是正经。
"我突然笑出声,震落了满树积霜。
原来道法自然的真谛,是允许月老捧着珍珠奶茶被红线缠成木乃伊,是纵容小猫崽子在太极图上磨爪子刮掉了阴阳两极,是..."***师兄别发呆了!
"脖子猛地被红头绳勒住,"听说抖音现在要实名认证啦,你快去给财神爷拍证件照啊!
"后来我把饱经沧桑的香炉改造成爆米花机,观里开始流行用罗盘测姻缘,用桃木剑烤棉花糖。
某天当灿灿把《逍遥游》裁成风筝线,我突然想起最初让她进门的暴雨天。
师父抱着碎片说文物修复靠传人时,可能早就预言了这场修行。
你看老君殿祖冲之的浑天仪,现在天天被当旋转火锅餐桌用,不也暗合周天星辰轨迹?
"师兄快看!
"金灿灿拽着风筝线从屋顶掠过,"我悟出御剑飞行了!
"檐角的铃铛被撞得当当作响,又惊飞了那第三十八只本己经绕道的麻雀。
我仰头吞下她掉落的鞋底泥,突然觉得道法二字,原该是捧在掌心温着的闹腾劲。
就像暴雨天揣着会骂街的糯米团子,麻袋上破洞漏出的不是雨水,是闪闪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