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寡妇
洞内。
李寡妇正给狗娃包扎伤口。
少年忽然抓住母亲的手,兴奋问道:“娘,王婶子真是仙师?”
“仙师会住村尾漏雨的土坯房?”
翠花往火堆里扔着枯枝,火星噼啪炸开,“去年腊月你家揭不开锅,还是我借的半袋糙米。”
她故意说得响亮,余光却瞥见洞内三道影子在石壁上摇晃——自己、李寡妇母子,还有根不属于任何人的金麦穗!
“可您方才……”狗娃刚要开口,被李寡妇用破布堵住嘴。
妇人哆嗦着摸出个油纸包:“翠花姐,这是你上回落在俺家的……”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滚到脚边,翠花突然头痛欲裂。
无数记忆碎片扎进脑海,比陈执事的鞭子还疼!
三年前,秋收夜。
“当家的,喝口糊糊吧。”
二十岁的王翠花捧着豁口陶碗,隆起的肚子顶着补丁围裙。
她男人王铁牛瘫在炕上,左腿肿得发亮——给玄天宗挖灵矿时被毒蝎蛰了。
“给娃留着。”
男人推开碗,从怀里摸出个铜锁,“等崽子出生……”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踹门声。
西个青袍修士提着灯笼,光影里飘着“征丁”二字。
“王铁牛,抽中矿签了!”
领头修士甩出张黄纸。
“仙长行行好!”
翠花扑通跪下,“您看他这腿被蝎子蛰了,站都站不稳。”
“瘸子更好。”
修士狞笑,“矿洞里的尸傀就喜欢活气少的!”
“噗!”
鲜血溅起!
铁牛太阳穴上的青筋首跳,突然暴起,抄起柴刀砍中修士胳膊。
惨叫声中,翠花被甩到墙角,眼睁睁看着丈夫被冰锥贯穿胸口。
“不守规矩的贱种。”
修士踩着尸体碾碎铜锁,面色狰狞道:“三个月内凑不出十斤灵米抵罪,就拿你腹中孩儿填矿坑!”
翠花趴在丈夫尸体上,眼神绝望,哭都哭不出来。
回忆与现实交错!
“翠花姐?”
李寡妇的声音忽远忽近,“你指甲掐进肉里了!”
翠花猛然回神,发现掌心被金穗烙出麦芒状红痕。
原来这具身体记得所有痛楚,她的灵魂在哭泣——丧夫那夜她在雪地里刨出铜锁残片,跪着舔净修士靴底的泥。
“后来呢?”
狗娃不知何时凑过来,眼睛映着火光。
“后来?”
翠花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挺着大肚子跪遍全村,头都磕出血才借到灵种。”
她踢了踢火堆,灰烬里爆出个火星子:“结果种出灵米那日,玄天宗说雨水冲垮官道,征粮翻倍。”
山洞突然灌进冷风。
李寡妇的啜泣声混着雨声,像钝刀刮着耳膜。
“你生娃那晚,”妇人突然开口,“俺听见稳婆说孩子脚先出来!”
“闭嘴!”
翠花心中猛的一抽,抄起水囊砸向石壁,陌生的记忆***着新鲜的灵魂。
她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王翠花,还是王翠花!
咚的一声,惊飞洞顶蝙蝠。
狗娃却看见她后颈暴起的青筋——那是在死命咽回哽咽!
两年前,产房血夜。
“用力啊!”
稳婆按住翠花抽搐的腿,“看见脚了!”
油灯忽然被风吹灭。
窗外飘来修士的嗤笑:“十斤灵米明日到期。”
剧痛中的翠花突然咬破嘴唇。
她摸到枕下藏了三个月的剪子,借着月光,亲手剪开自己的肚皮。
“哇——”婴儿哭声响起的刹那,门板轰然倒塌。
月光漏进来照着血泊,修士的靴尖踢了踢女婴,阴笑道:“正好抵债。”
“不!”
翠花攥住对方裤脚,苦苦哀求道:“大仙,我还能种更多灵米!”
修士弯腰掰开她血糊糊的手指,冷声道:“下等灵根,喂尸傀可惜了。”
指尖凝出冰刃划向婴儿咽喉。
破空声骤响。
翠花竟把剪子***修士眼眶,趁其吃痛抢过孩子。
温热血珠滴在女婴眉心,凝成颗朱砂痣。
“***!”
修士暴怒挥袖,劲风掀翻屋顶茅草。
翠花蜷身护住婴儿,后背扎满碎瓦片。
“孩子归你们!”
她突然嘶吼,“留我一条命……能种出二十斤灵米!”
女婴的啼哭消失在雨夜里。
山洞死寂。
“所以您骂仙师,”狗娃声音发颤,“是因为……”“因为老娘乐意!”
翠花霍然起身,金穗在袖中烫得惊人。
她踢翻火堆,星火溅到李寡妇裙摆上,面色不悦道:“你们这些怂包跪久了,见着站着的反倒不习惯?”
妇人突然拽住她裤脚:“那年你满身是血爬来俺家,给俺儿半块饼!”
她掀开衣襟,胸口赫然有道冰刃疤痕,“那修士追来时,是你……”“是我个屁!”
翠花甩开她的手,“当时饿晕了找错门!”
狗娃突然扑到洞口抓了把湿泥,混着雨水捏出个歪扭的泥娃娃,问道:“王婶,这是我妹子吗?”
翠花盯着泥娃娃额头的碎石子——正像那滴血凝的朱砂痣。
她感觉有东西在喉咙里烧,比金穗还烫。
“早喂野狗了。”
她转身朝洞外走,“明日分道扬镳,少说屁话!”
话音刚落,惊雷劈裂夜空。
金光忽从她袖口迸射,洞壁显出一行上古铭文。
李寡妇突然指着她惊叫道:“翠花姐!
你头发!”
白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鬓角,怀中金穗却结出第二颗带牙印的灵米。
翠花在积水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西十岁的农妇躯壳里,二十岁穿越者的灵魂正在被什么吞噬。
“您用仙法遭反噬了?”
狗娃要来搀扶。
“反噬你祖宗!”
翠花一巴掌拍开他,“这是……这是……”她突然想起穿越前最后的情景:广场舞音响播放着《最炫民族风》,自己叉腰骂那个踩坏菜园的老太太!
“天杀的!”
她朝着虚空怒吼,“让我回去!!”
李寡妇被这一吼吓了一跳,不敢说话。
狗娃眼神呆滞,喃喃细语道:“翠花姐用仙法遭反噬了。”
雷声吞没了嘶吼。
金穗忽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翠花头痛欲裂间,瞥见洞壁铭文竟化作现代汉字——记忆承载者,必承其重。
奇怪的是,狗娃和李寡妇对这些异像视而不见。
“原来如此。”
翠花抹了把脸,掌心全是血泪,“这破穗子在吸她的魂……”狗娃忽然从背后抱住她,少年骨头硌得人生疼,“王婶,我跟你种灵田。”
暴雨渐歇,洞外传来狼嚎。
翠花掰开狗娃的手,从怀里摸出个铜锁残片——当年从丈夫尸体旁捡的,如今穿在金穗上正好。
“种田?”
她把铜锁捏得咯吱响,“明日先去刨了玄天宗的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