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血,沿着焦黑的檀木桌沿滴落,蜿蜒出绝望的弧度。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苏清沅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飞速流逝,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残烛微光。
她费力地转动几乎被浓烟熏瞎的眼睛,视线模糊地落在不远处那个同样狼狈不堪、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上。
是他。
萧珏。
她的夫君,大靖王朝权倾朝野的端王,也是亲手将她推入这万劫不复深渊的男人。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华美的锦缎与冰冷的尸体,噼啪作响,仿佛在为这场惨烈的终局奏响最后的哀歌。
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的惊愕,似乎不明白为何她会选择这样玉石俱焚的方式。
为什么?
苏清沅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裂声响。
因为她累了,倦了,恨透了这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人生。
嫁给他,成为端王妃,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最终却落得家族倾覆,自身沦为弃子的下场。
这一切,难道不都是拜他所赐?
他用她的家族作为垫脚石,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却在她失去利用价值后,毫不留情地将她连同整个安远侯府一起抹去。
剧痛从西肢百骸传来,烈焰灼烧的痛苦几乎让她昏厥,但心口的冰冷与恨意却更加刺骨。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一同拖入这火海地狱。
“萧珏……黄泉路上,我等你……”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她似乎看到他踉跄一步,眼中流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是震惊?
是悔恨?
还是……解脱?
……冰冷。
刺骨的冰冷,瞬间将苏清沅从烈焰焚身的噩梦中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
不是火海,没有浓烟,没有血腥。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青纱帐幔,帐顶悬挂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驱邪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兰草清香。
身下是柔软的锦被,触感细腻。
她……没死?
苏清沅茫然地抬起手,纤细白皙的手指,肌肤细腻,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这不是那双在火场中挣扎、被熏黑烧伤的手。
“小姐,您醒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关切和小心翼翼,“是不是又魇着了?
奴婢听您一首在喊……”苏清沅转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尚显稚嫩的脸庞。
“玲珑?”
她试探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又清晰无比。
被唤作玲珑的丫鬟连忙上前,扶着她坐起身,关切地问:“小姐感觉怎么样?
要不要喝口水润润嗓子?
昨夜您看书看得晚,今儿一早就恹恹的,老夫人还特意吩咐厨房炖了燕窝粥,说等您醒了用呢。”
燕窝粥……老夫人……这些久远又清晰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这里是安远侯府,她的闺房。
而玲珑,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什么时候?
苏清沅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玲珑一边为她披上外衣,一边答道:“回小姐,己经巳时过半了。
对了小姐,方才宫里来了旨意,说是……”玲珑的话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似是欢喜,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陛下下旨,将您……将您指婚给了端王殿下,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苏清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端王!
萧珏!
又是他!
难道这真的是一场无法挣脱的宿命轮回?
她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上一世,却依旧逃不过这道将她再次推向深渊的圣旨?
不!
绝不!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楚却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了几分。
她回来了。
这不是梦。
她真真切切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这道赐婚圣旨刚刚下达的时候。
上一世,她接到圣旨时,虽然对这位以铁血手腕闻名的皇子有所忌惮,但更多的是对未来夫家的憧憬和一丝隐秘的虚荣。
毕竟,端王萧珏,不仅战功赫赫,权势日重,更是无数京城贵女心中的良婿人选。
她以为自己足够幸运,以为凭借安远侯府的门第和自己的才貌,定能在这场婚姻中博得一席之地,甚至赢得他的心。
多么可笑!
多么天真!
她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按照既定的轨迹,一步步走向他精心编织的罗网,最终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那场大火焚烧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更是她对这个男人,对这段婚姻,乃至对整个世界的所有信任和期待。
“小姐?
小姐您怎么了?”
玲珑被苏清沅骤变的脸色和身上散发出的彻骨寒意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您别吓奴婢啊!”
苏清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能慌,绝对不能。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我没事,”她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沉稳了许多,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凝,“只是……有些意外。”
玲珑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心里也泛起嘀咕。
端王殿下虽好,可坊间传闻他性情冷酷,手段狠厉,并非良善之人。
小姐自幼娇养,性子温婉,嫁过去……真的能好吗?
苏清沅没有理会玲珑的担忧,她的思绪飞速转动着。
三个月。
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她能做什么?
首接抗旨?
那是找死,不仅会连累整个安远侯府,更会立刻引起萧珏的注意。
以他多疑的性子,任何反常的举动都可能让他察觉到什么。
装病?
或许可以拖延一时,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皇命难违,除非她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否则这门婚事迟早要成。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成婚之前,想办法让这门婚事作废!
或者,至少让自己在这场注定无法避免的婚姻中,占据主动,拥有自保之力!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世,萧珏之所以会选择与安远侯府联姻,看中的不仅仅是侯府百年世家的清贵名声,更是父亲手中掌握的那一部分兵权,以及母亲苏家在江南文坛的巨大影响力。
这些,都是他巩固权势、对抗太子一系的筹码。
而她自己,不过是这盘棋局中,一颗看起来美丽却无足轻重的棋子。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甘心做棋子!
“玲珑,”苏清沅抬起眼,原本温婉的眸子里此刻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扶我起来,梳洗更衣。
我要去给祖母请安。”
她需要尽快了解现在家中的情况,了解朝堂的局势,最重要的是,她需要知道,这一世,与上一世相比,是否己经出现了什么变数。
尤其是……萧珏。
那个男人,是否也和她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从那场烈焰地狱中,重生归来了?
想到这个可能,苏清沅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如果他也回来了,那么她所面对的,将是一个比上一世更加可怕、更加深不可测的对手。
她扶着玲珑的手,缓缓站起身。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温暖而明媚。
但苏清沅只觉得浑身发冷,仿佛依旧置身于那场永无止境的烈焰之中。
这一世,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不再任人摆布!
那些亏欠她的,伤害她的,她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的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但依旧清丽绝伦的脸庞。
镜中的少女,眉眼温顺,气质娴雅,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害。
但只有苏清沅自己知道,这副看似柔弱的躯壳里,此刻正燃烧着何等汹涌的恨意与决绝。
萧珏,等着吧。
这一世,棋局,该由我来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