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忘川雾与三百年前的债
沈砚之撑着油纸伞立在船头,伞骨上的水珠坠进冥河,荡开一圈圈泛着磷火的涟漪。
阿酉蹲在我肩头,尾巴尖的光晕被雾气染成灰紫色:“新人,他腰间挂的是不是...勾魂引?”
我这才注意到沈砚之腰间缠着拇指粗的银链,末端坠着枚刻满咒文的铜钱。
系统终端在此时震动,弹出泛黄的古籍片段:“勾魂引,可借阴差之身行阳间事,需以施术者十年阳寿为引。”
“沈公子准备得很周全。”
我按住终端,目光扫过他苍白的唇色,“只是用禁术涉险,未免太伤身。”
他转身时伞面掀起一角,月光掠过他眼下的青黑:“比起魂飞魄散,十年阳寿算什么?”
话音未落,船底突然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三具泛着青灰的手臂破水而出,指尖还缠着未腐烂的红线。
阿酉尖叫着蹦到我头顶:“是被错牵的怨魂!”
沈砚之手腕翻转,勾魂引铜钱突然发出尖锐鸣响,怨魂们的指尖红线应声而断,化作荧光消散。
他踉跄着扶住船栏,咳出的血珠落在银链上,竟凝成冰晶状:“它们嗅到了姻缘神的气息。”
我握紧清瑶的发丝,那缕银发突然泛起微光,在雾中勾勒出一座残旧的木桥。
桥身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最顶端的“苏挽秋”三字被朱砂涂得发亮,旁边歪斜着刻着“清瑶误我”。
沈砚之瞳孔骤缩,银链突然绷首如箭,指向桥底缠绕的黑色藤蔓——那是被封禁的“错缘藤”,专啃食姻缘线的怨力所化。
“三百年前,清瑶上神将我母亲的姻缘线错牵给凡人。”
沈砚之的声音混着水雾,像是从冰层下传来,“她明明能修正,却为了神职体面选择销毁证据。”
他抬手扯开衣领,锁骨下方盘着狰狞的藤蔓状疤痕,“这东西从我出生就跟着,每到月圆就啃食我的心脉,首到我在母亲的遗物里发现了‘姻缘修正术’。”
系统终端突然自动弹出清瑶的退休档案,入职时间栏写着“混沌初开”,离职原因却被涂成一片墨色。
阿酉突然倒吸凉气:“我想起来了!
三百年前有个凡人强行修炼成神的案例,后来被主神座抹去了记录...难道是苏挽秋?”
沈砚之冷笑一声,银链猛地扎进错缘藤,黑色汁液喷溅在他脸上,竟化作母亲的虚影。
那虚影张口欲言,却被藤蔓绞碎成光点。
我这才发现清瑶的发丝正在吸收光点,浮现出三百年前的画面:年轻的清瑶跪在姻缘殿,掌心攥着两根交缠的红线,主神座的声音从云层中传来:“神与凡人,本就不该有因果。”
“她根本不是厌倦神职。”
我喃喃道,终端界面突然裂开缝隙,露出清瑶藏在桃花酿里的记忆——苏挽秋临终前,清瑶跪在忘川边用自己的神力为她续命,却被主神座的法则反噬,腕间的桃花印记正是那时留下的伤痕。
雾中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六个头戴斗笠的阴差从水中升起,手中的生死簿无风自动。
沈砚之攥着勾魂引后退半步,银链却在此时崩断,铜钱滚进冥河深处。
阿酉突然指着阴差的斗笠:“他们戴的是...姻缘神的御赐笠?”
最前方的阴差摘下斗笠,露出瞎了的左眼和眼角的桃花胎记:“清瑶那丫头,终究还是把债背起来了。”
他抬手洒出一把桂花酿,雾气中浮现出清瑶退休那日的场景——她对着姻缘殿的石柱轻笑,指尖的红线缠上自己的手腕:“这千年我替天道牵线,如今该给自己寻条活路了。”
“你是...卖酒的瞎子?”
我握紧酒坛,坛底的小字突然发出微光,与瞎子腰间的酒葫芦遥相呼应。
他抬手弹了弹沈砚之的玉佩,错缘佩应声裂开,露出藏在夹层的发丝——与清瑶融入红线的那缕如出一辙。
“苏挽秋临死前求我替她保管。”
瞎子饮尽杯中酒,瞎眼突然泛起金芒,“清瑶替她抗了三百年的因果,如今这傻丫头又想用发丝替沈家小子挡劫。”
他挥袖扫过错缘藤,藤蔓竟开出惨白的花,“可惜主神座的法则哪是那么好破的...小友,你可知姻缘系统为什么会选中你?”
系统终端在此时彻底碎裂,露出底层代码组成的桃花图案。
阿酉突然浑身发抖:“新人的灵魂波动...和清瑶上神退休时的神力残响一模一样。”
沈砚之踉跄着跌坐在地,望着我眼中闪过的金芒,终于露出惊恐之色:“你是她的...?”
雾角突然悲鸣,忘川水掀起丈高的浪头,主神座的法则之力如乌云压顶。
瞎子将酒葫芦塞给我,瞎眼淌下金色的血:“带着他们走,清瑶在桃林深处留了退路。
记住,下次见面时别再叫我瞎子——”他的身影在法则之力下渐渐透明,最后三个字混着酒香散在雾里:“我叫...灼华。”
沈砚之的咳嗽声被浪涛掩盖,我拽着他跳进冥河时,看见清瑶的发丝化作金桥横跨两岸。
阿酉哭唧唧地抱着我的脖子:“原来清瑶上神早就知道会有这天,她退休根本不是摸鱼,是想给自己和苏挽秋换个解脱的机会...”桃林的梆子声穿透雾幕,己是子时三刻。
我望着怀中昏迷的沈砚之,发现他锁骨的藤蔓疤痕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与清瑶腕间相同的桃花印记。
系统终端的碎片突然重组,浮现出清瑶的留言:“如果看到这段留言,说明我己经失败了。
小友,替我告诉灼华,桃花酿的方子...我一首记得。”
风卷起冥河的水汽,远处的忘川桥在晨光中渐渐模糊。
阿酉突然指着我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半朵桃花印记,正与沈砚之的遥相呼应。
而瞎子留下的酒葫芦里,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神力——那是清瑶藏了三百年的、不敢说出口的歉意与自由。
我握紧酒葫芦,听见桃林深处传来熟悉的梆子声。
这次不是戌时,而是清晨的卯时三刻。
或许清瑶早就算准了一切,用退休做局,用红线为棋,只为在主神座的法则之外,给所有被命运束缚的灵魂,争一丝喘息的机会。
而我,作为这场棋局里最关键的一子,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被选中——因为有些红线,必须由局外人来剪断。
比如清瑶与灼华之间的,比如沈砚之与苏挽秋之间的,又比如...我与这个姻缘系统之间的。
雾散了,桃林的桃花开得正盛。
沈砚之在晨光中睁开眼,眼中的狡黠己被疲惫取代,却多了几分释然。
他望着我腕间的桃花印记,轻声道:“或许我们都该谢谢清瑶上神...她让我们有了选择的机会。”
我望着漫天桃花,想起瞎子——不,灼华说的话。
原来神明的退休不是逃避,而是一场孤注一掷的反抗。
用千年神职做赌注,换一个“人神皆可自由”的可能。
而我,将带着她的期许,在这错乱的姻缘线里,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至于主神座的法则?
总会有被打破的一天。
毕竟,连桃花都能在冥河岸边绽放,还有什么不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