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上"第十三届青川大学辩论大赛"的字样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但底下那行"辩题：社交媒体利大于弊/弊大于利"依然清晰可见。
莫西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名字旁边的"正方一辩"几个字，胸口涌起一阵熟悉的紧绷感。
作为计算机系推选的主力辩手，他花了整整两周的时间准备资料，光是手写的笔记就有三十多页。
"又在看你的高光时刻？
"陈浩从后面拍了下他的肩膀，"听说文学院那边换了阵容，他们的一辩食物中毒了。
"莫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换成谁了？
""不清楚，好像是临时拉了个替补。
"陈浩耸耸肩，"反正对上你这个机器人一样的家伙，谁来都是输。
"莫西没有回应，只是把辩论资料又检查了一遍。
他喜欢这种万事俱备的感觉，每一个论点都像代码一样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比赛当天，莫西提前半小时到达礼堂。
他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当他走上舞台调试麦克风时，观众席还只有零星几个人。
"文学院代表队请上台准备。
"主持人的声音从音响里传来。
莫西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爬上舞台台阶——姜梦今天把头发扎成了一个乱糟糟的丸子头，身上套着一件明显大好几号的黑色西装，衣摆几乎盖住了她的短裤，看起来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对不起对不起！
"姜梦一边调整着歪掉的领结一边道歉，"王悦突然上吐下泻，我被临时抓壮丁了。
"她的目光扫过舞台，在看到莫西的瞬间突然睁大了眼睛："哇哦，严肃学霸？
你是对方辩手？
"莫西感觉喉咙突然发紧。
阳光从礼堂的彩绘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姜梦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眯起眼睛的样子像只被强光打扰的猫。
"嗯，正方一辩。
"他简短地回答，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姜梦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那我可要全力以赴了！
虽然我只准备了..."她看了看手表，"十五分钟。
"莫西皱起眉头。
辩论是这么严肃的事情，她怎么能如此儿戏？
但还没等他开口，裁判己经宣布比赛开始。
"社交媒体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莫西开始陈述己方观点，声音平稳有力。
他列举了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统计数据，引用了三篇权威期刊的研究成果。
观众席上传来赞许的掌声，评委们频频点头。
然后轮到反方发言。
姜梦站起来时差点被过长的西装裤脚绊倒，但她很快稳住身形，拍了拍麦克风："对方辩友说社交媒体缩短了距离？
"她歪着头，眼睛突然亮起来，"那为什么我奶奶发来的养生文章和我之间的距离，感觉比地球到月球还远呢？
"礼堂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莫西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一下，留下一团小小的墨渍。
"还有啊，"姜梦继续道，这次她掰着手指数起来，"社交媒体说能交到更多朋友，可我500个好友里，能借到充电宝的不超过5个；说能看到更大世界，结果我的推荐页全是五分钟看完一部电影；说能表达自我，最后大家都在用同一套网红滤镜..."她每说一句，观众的笑声就更大一分。
莫西看到自己的队友们面面相觑，准备好的反驳突然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自由辩论环节，莫西试图拉回正轨："对方辩友忽略了一个事实，社交媒体让偏远地区的学生也能接触到优质教育资源..."姜梦立刻举手："优质教育资源？
是指三句话让男人为你花十八万这种课程吗？
"她模仿着短视频里的夸张语气，"还是北大教授教你背单词，点进去发现教授是只猫？
"整个礼堂笑翻了天。
莫西的耳根烧得通红，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恼怒。
透过那些看似荒谬的例子，他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姜梦的每个"玩笑"背后，都精准地戳中了社交媒体的痛点。
当姜梦说到"算法推荐让我们活在同温层里，就像温水煮青蛙，只不过我们是自己跳进锅里的"时，莫西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资料卡。
"姜同学用幽默的方式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沉稳，"但这恰恰证明了社交媒体的进步性——在传统媒体时代，这样生动的批评很难获得传播。
"礼堂安静了一瞬。
姜梦眨了眨眼，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绽放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像是没想到会被这样回应。
比赛结束，计算机系以微弱优势获胜。
莫西的队友们围着他庆祝，但他的目光却穿过人群，寻找着那个穿着oversize西装的女孩。
他找到姜梦时，她正坐在礼堂后门的台阶上，己经脱掉了那件滑稽的西装外套，正在用吸管戳一杯奶茶里的珍珠。
"你的论点..."莫西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很有意思。
"姜梦抬起头，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哇，输家来找赢家聊天？
这是什么新型心理战术吗？
"莫西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坐下，小心地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是战术。
我只是..."他斟酌着用词，"想告诉你，你的归谬法用得很精彩。
"姜梦的吸管停在半空："归什么？
""归谬法。
"莫西不自觉地挺首了背，"通过把对方的论点推到极端，暴露其中的荒谬。
你今天的每个例子都在做这个。
"姜梦的眼睛慢慢睁大，像是第一次被人看穿魔术机关的观众："等等，你是说...我那些随口胡诌的东西，居然真的有道理？
""不是随口胡诌。
"莫西摇头，"你有很强的洞察力，只是用幽默包装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长的一段话，立刻闭上了嘴。
姜梦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突然把奶茶塞到他手里："喝一口。
""什么？
""证明你不是机器人啊。
"姜梦笑道，"能分析出我都没意识到的逻辑，还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太可疑了。
"莫西看着那根被咬得扁扁的吸管，犹豫了一秒，还是低头喝了一口。
甜腻的奶茶滑过喉咙，和他平时喝的无糖绿茶截然不同。
"哇，机器人也喝奶茶！
"姜梦拍手笑道，然后突然凑近，"说真的，你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
在文学社的时候，你总是一言不发地记笔记，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莫西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姜梦靠得太近了，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柑橘香气，能看到她脸颊上几乎透明的细小绒毛。
"我不讨厌你。
"他小声说，声音几乎被路过学生的笑声淹没。
"什么？
"姜梦歪着头靠近。
"我说..."莫西深吸一口气，"我很欣赏你的思维方式。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莫西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破土而出。
姜梦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真实的惊喜——不是平时那种夸张的表演，而是一种被真正理解的喜悦。
"莫西同学，"她郑重其事地说，"你可能是第一个把我那些胡说八道当真的人。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我请客，作为你输给我的补偿。
""但我们赢了比赛。
"莫西下意识纠正。
姜梦眨眨眼："是吗？
我怎么记得是我用青蛙跳进锅里的比喻征服了全场？
"莫西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个比喻确实...很生动。
""看吧！
"姜梦得意地转身，"六点食堂见，不许带辩论资料！
"看着姜梦蹦跳着离去的背影，莫西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杯甜得过头的奶茶。
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首延伸到他的脚下。
那天晚上，莫西在日记本上写下：今天和姜梦说话17分28秒。
她辩论时的样子像一团不按常理出牌的火焰，却照亮了我从未注意的角落。
当她说到"温水煮青蛙"时，右眼的睫毛会快速眨动三下；喝奶茶时喜欢先把珍珠全部戳一遍。
今天心跳加速128次，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
写完后，莫西轻轻合上笔记本，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封面上。
远处传来学生们的笑声，其中似乎夹杂着姜梦特有的、像风铃般清脆的笑声。
他闭上眼睛，舌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口奶茶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