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槐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有几片沾在我的衣领上,像是不舍的挽留。
"远娃子,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爷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沙哑却有力。
"收拾好了,爷爷。
"我转过身,看见爷爷佝偻着背,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那是他连夜为我缝制的"护身符",里面装着朱砂、铜钱和一些我认不出的古怪物件。
爷爷把布包塞进我的行李,粗糙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城里不比乡下,凡事多留个心眼。
这包里的东西,关键时候能保你平安。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爷爷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风水先生,村里人都叫他"程半仙"。
可我知道,他不过是个固执的老头,靠着祖传的几本破书和罗盘,给人看看宅基地、选选坟地罢了。
"爷爷,我学的是计算机,以后..."我犹豫着开口。
"知道,知道。
"爷爷摆摆手,眼睛却盯着远处的山势,"你爹妈走得早,我就盼着你有出息。
这风水的手艺..."他顿了顿,"能不用就不用吧。
"我坐上开往县城的拖拉机时,回头看见爷爷还站在原地,灰白的头发在风中飘动,像一面褪色的旗帜。
那一刻,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在城市站稳脚跟,再也不回这个闭塞的小山村。
然而西年后,我拖着行李箱,又站在这棵老槐树下。
城市的生活像一场梦。
我拼命学习,成绩优异,却在毕业季的招聘会上屡屡碰壁。
"程远是吧?
你的简历很优秀,但是..."HR们的表情如出一辙,"我们需要有相关工作经验的。
"我做过外卖员,当过超市收银员,甚至在建筑工地搬过砖。
每当夜深人静躺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爷爷的声音就会在我耳边响起:"这风水的手艺...能不用就不用吧。
"讽刺的是,最终让我决定回家的,是一通电话。
爷爷中风了。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弥漫着中药的苦涩味道。
爷爷躺在床上,半边身子不能动,看见我时,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回来了?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
"嗯,回来了。
"我把行李放在墙角,走到床边坐下。
爷爷用能动的那只手摸索着枕头下面,掏出一本发黄的线装书:"我的罗盘...在柜子里...以后村里有事...你得接着..."我接过书,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地理五诀》三个字。
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页,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爷爷,我不...""李家...后天要迁祖坟...你得去..."爷爷打断我,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远娃子...这是命..."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天后的清晨,我站在李家祖坟前,手里攥着爷爷的罗盘,感觉像个蹩脚的演员。
李家人围在一旁,眼神中既有期待也有怀疑。
"程老先生的孙子,能行吗?
"我听见有人小声嘀咕。
"大学生呢,听说在城里念过书..."汗水顺着我的后背流下。
我回忆着爷爷带我看风水的零星记忆,硬着头皮打开罗盘。
铜制的指针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微微颤动后指向一个方向。
"这个...坟的位置..."我的声音干涩,"按照风水来说,应该...""应该什么?
"李老汉急切地问。
我盯着罗盘,突然注意到坟后有一棵歪脖子树,树根己经拱起了坟包的一角。
灵光一现,我指着那棵树说:"树根穿坟,主家宅不宁。
这棵树得移走,坟也要往东偏三寸重新修葺。
"李家人面面相觑,最后李老汉一拍大腿:"难怪这两年家里总出事!
程小先生说得在理!
"那天晚上,我坐在爷爷床前,把五十块钱放在他枕边——李家给的酬劳。
爷爷笑了,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第一次...都是这样...慢慢就习惯了...""爷爷,"我打断他,"这只是权宜之计。
等您病好了,我还是想...""想去城里?
"爷爷叹了口气,"远娃子...你知道为什么你爹妈走得早吗?
"我浑身一僵。
父母在我五岁时因车祸去世,这是家里从不提起的禁忌。
"那年...我看出他们命中有劫...让他们别出门..."爷爷的声音越来越低,"可你爹不信...说我是老迷信..."我的心跳加速,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床单。
"这手艺..."爷爷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墙角的老木箱,"传了八代...不能断在我手里..."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爷爷枯瘦的肩膀。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王婶急匆匆地敲开我家的门:"程小先生,快去看看我家新宅基地!
工人说挖出了怪东西!
"我抓起罗盘和那本《地理五诀》,跟着王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东头。
路上,几个小孩看见我,远远地喊着:"小半仙来啦!
小半仙来啦!
"我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
王婶家的地基坑里,确实挖出了一堆白骨。
工人们站在一旁,神色惶恐。
我跳下坑,蹲下身查看,发现是某种动物的骨骸,排列成奇怪的圆形。
"这是..."我翻开爷爷的书,对照着图样,"旧时的镇宅法阵。
没事,我做个法事超度一下就行。
"说这话时,我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当我按照书上的指示,焚香念咒后,围观的村民们明显松了一口气。
王婶甚至感动得首抹眼泪:"程小先生真有本事,跟你爷爷一个样!
"回家的路上,我摸着口袋里又多出的三十块钱,心里五味杂陈。
大学西年学的编程语言、数据结构,在这里毫无用处;反倒是爷爷那些被我嗤之以鼻的"迷信",成了我安身立命的本钱。
爷爷的病渐渐有了起色,能拄着拐杖下床走动了。
村里的"业务"却越来越多——张家要娶媳妇看日子,赵家盖新房定朝向,甚至连邻村都有人慕名而来。
一个闷热的午后,我坐在院子里抄写爷爷口述的风水口诀,村支书领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程老先生,这是城里来的林老板,想在咱们村投资建厂,想请您看看风水。
"村支书满脸堆笑。
爷爷示意我过去:"远娃子...你去..."林老板上下打量我,眉头微皱:"这位是?
""我孙子...大学毕业生...本事比我大..."爷爷说。
我跟林老板上了他的奔驰车,来到村外一片开阔地。
林老板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规划,我却注意到这块地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进出,形如口袋。
"林老板,"我犹豫了一下,"这块地风水上叫绝户袋,不适合建厂,容易...""小兄弟,"林老板笑着打断我,"我请风水师只是走个形式。
这块地价格便宜,手续也快..."我坚持道:"从风水角度看,这里阴气太重,建厂后恐怕事故频发...""这样吧,"林老板从钱包里抽出五张百元大钞塞给我,"你就跟我村支书说,这地方风水很好,行吗?
"我盯着那几张钞票,足够我半个月的生活费。
脑海中闪过出租屋里泡面的日子,还有招聘会上那些冷漠的面孔。
"不行。
"我把钱推回去,"风水不好就是不好,我不能说谎。
"林老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年轻人,别不识抬举。
"回村后,我把情况如实告诉了村支书和爷爷。
村支书唉声叹气,爷爷却难得地笑了:"远娃子...有骨气..."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研究爷爷的书。
月光透过窗棂,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一行小字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风水之道,实为天地人和谐之法..."我怔住了。
或许,风水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完全是迷信?
它可能是古人观察自然、总结规律的智慧结晶?
第二天清晨,我主动对爷爷说:"我想学真本事。
不只是口诀和仪式,还有背后的道理。
"爷爷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颤抖着从枕头下又摸出一本更破旧的册子:"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真正的...风水精髓..."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观山势,察水情,实则观气也。
气通则人和,气滞则家败。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风水或许不是科学,但它是一种理解世界的方式,一种我血脉里流淌的传承。
就在我沉浸在这个新发现中时,院门被猛地推开。
林老板带着几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脸色阴沉:"程家的小子,你坏了我的好事!
那块地今天被环保局划为湿地保护区了!
"我站起身,下意识地挡在爷爷床前:"这与我无关。
""放屁!
"林老板怒吼,"肯定是你去举报的!
今天不给个说法,别怪我不客气!
"爷爷在我身后虚弱却坚定地说:"远娃子...柜子底下...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