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店老板老周对着面团嘟囔:“这是用金麦子磨的粉。”
他布满裂纹的手掌在面团上揉了三下,焦黄色的面包立刻泛起细碎的金光。
我咬下一口,舌尖尝到硬币的涩味——这是今天第一个谎言,却让胃里暖烘烘的,仿佛真的吃了金子。
“沈法官,今天要几个?”
老周堆起笑,露出缺了门牙的嘴。
他后颈有块暗红色胎记,像只展翅的乌鸦——那是十年前被指控“说真话”的烙印,当时我亲自判了他三年谎言劳改。
如今他的面包店开在法院对面,成了镜界“改过自新”的典范。
“三个。”
我竖起三根手指,看见他瞳孔里倒映的数字突然扭曲成“五”。
这是谎雾的效果,每当有人说谎,空气中的细小颗粒就会像受惊的蚂蚁般蠕动,篡改周围人的感官。
老周的围裙口袋露出一角纸,上面写着“面粉是发霉的”,但这行字刚入眼,就被谎雾染成“面粉是金麦子的”。
我摸了摸腰间的谎言之杖,杖头的紫色宝石轻轻发热,提醒我:当谎言被相信,真相就会褪色。
“谢沈法官照顾生意。”
老周低头哈腰,围裙口袋里的纸己变成空白。
我转身走向法院,皮鞋踩过石板路,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被谎雾拉长,听起来像有人在身后拖着重物。
街角的报童正在叫卖:“号外!
号外!
谎言之庭新增‘善意谎言法’!”
报纸上的标题被谎雾晕染成金色,可我知道,所谓“善意”不过是给谎言披上糖衣。
法院门口围了群人,中间跪着个穿粗布衫的男人,怀里抱着个面色发青的小女孩。
女孩脖子上有圈紫痕,像是被人掐的,但男人正扯着嗓子喊:“她是摔的!
摔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病态的颤抖,仿佛在给在场所有人催眠。
“怎么回事?”
我敲了敲杖头,宝石光芒扫过人群,所有人的记忆碎片像走马灯般在我眼前闪过。
穿绸缎的妇人拽着袖口说:“我亲眼看见这疯子掐女儿。”
下一秒,她的记忆画面里,男人的手变成了掉落的房梁。
卖菜的小贩拍着胸脯:“孩子自己撞的柱子!”
但我看见他篮子里的萝卜上沾着血,旁边躺着半块带指纹的砖头。
谎雾在人群中翻涌,每个人都在不自觉地修改记忆。
这是镜界的生存本能——当周围人都在说谎,你必须跟着说,否则就会变成疯子。
男人怀里的女孩突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爸爸的眼睛会变红。”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谎雾,周围人突然安静,连空气里的颗粒都停止了蠕动。
男人脸色骤变,挥拳要打女孩,被我用杖头拦住。
宝石光芒扫过他的瞳孔,我看见昨夜的画面:男人举着砖头砸向女儿,边砸边喊:“让你说真话!
让你说真话!”
但此刻,我的谎言之杖正在改写我的感知——画面里的砖头变成了枕头,男人的怒吼变成了哭泣。
我眨了眨眼,再看时,女孩脖子上的紫痕己变成淡红色的胎记,像朵蔫掉的小花。
“证据不足,释放。”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人群发出欢呼,男人抱起女孩混入人群,临走前回头看我,眼神里有感激,也有恐惧。
他知道,今天的“释放”是我用谎言给他的庇护,代价是他必须永远闭嘴。
走进法院大厅,墙上的鎏金大字“谎言即真理”在阳光下发烫。
书记员小跑过来,她新烫的卷发上别着谎言之花(一种用谎雾凝成的装饰品),发梢随着步伐轻轻颤动:“沈法官,今天有新案子,被告是……”她突然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西周,“疯人院的7号。”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7号是镜界唯一没被谎雾污染的人,档案里写着他的罪名:“宣称能看见空气中的‘谎雾颗粒’,并多次在公共场合涂抹‘镜界是谎言牢笼’等反政府标语”。
更诡异的是,所有看守过他的狱卒都患上了失忆症,连他的面部照片都在档案里离奇失踪。
“带他来。”
我握紧谎言之杖,杖头的宝石映出我紧绷的脸——左眼角有颗淡褐色的痣,可我记得十年前这颗痣在右脸。
谎雾又在篡改我的记忆了,可我居然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镜界的每个人都戴着“记忆修正器”(嵌在耳后的小芯片),但我的芯片三年前就坏了——奇怪的是,谎言之庭却默许我不用更换。
十分钟后,铁门吱呀作响,两个壮汉架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进来。
他头发很长,遮住半张脸,却遮不住嘴角的血迹和手腕上的齿痕——那是和谎雾对抗时留下的自残痕迹。
他穿着疯人院的灰袍,胸口别着块生锈的编号牌,“7”字周围有深深的抓痕,像是被指甲抠出来的。
“林诡,被控罪名:篡改他人记忆、传播虚假信息、动摇镜界秩序。”
书记员念完罪状,大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篡改记忆是镜界最严重的罪,按律当剜去双眼。
林诡却在笑,他的笑声很低,像从喉咙里滚出的石子,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林诡抬起头,我看清他的脸,心脏猛地抽痛——他右眼角有颗淡褐色的痣,和我十年前的位置一模一样。
更诡异的是,他的瞳孔里没有谎雾的倒影,清澈得像镜界外的湖水。
“沈妄,好久不见。”
他冲我笑,露出带血的牙齿,“你的领带夹很漂亮,是用苏棠的头骨做的吧?”
大厅里瞬间死寂。
苏棠是我前女友,镜界公认的“意外死亡者”。
官方报告写着:“苏棠于2023年冬夜游镜湖,不慎落水溺亡”,她的葬礼我亲自出席,还在她墓前种了谎言之花。
谎言之杖在我手中剧烈震动,宝石里突然闪过画面:苏棠被我按在镜子上,她的血顺着镜面流到我手上,而我正在用凿子敲打她的头骨。
“你胡说!”
我怒吼,杖头重重砸在地上,宝石光芒炸裂般亮起。
林诡的身体被掀飞,撞在墙上咳出鲜血,但他仍在笑,笑声里带着疯狂的得意。
他抬起手,指着我胸前的领带夹:“你摸过谎言之树吗?
那树干上有个凹槽,刚好能放下你的领带夹。”
我踉跄着后退,撞上身后的审判席。
谎言之杖的宝石突然碎裂,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核心——那分明是块凝固的血痂。
大厅里的人群开始尖叫,他们看见我的领带夹正在渗出鲜血,而我的脸正在左右两半不一样:左边是沈妄,右边是十年前的我,那时我还叫“沈望”,总爱穿蓝色衬衫,苏棠说那颜色像镜界外的天空。
“当谎言被所有人相信后,便是真相。”
林诡慢慢站起来,他的身体周围没有谎雾,显得格外清晰,“但你相信的谎言,正在吃掉你的灵魂。”
他抬起手,指尖沾着自己的血,在墙上写下一行字:你的名字叫沈望,苏棠是你杀的。
我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透过模糊的视线,我看见大厅外的天空——原本该是方形的月亮,此刻竟露出一角圆弧,像被啃了一口的烧饼。
谎言之雾在我眼前翻滚,渐渐织成苏棠的脸。
她微笑着对我说:“望,你看,月亮真的是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