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下,而是砸,像一层又一层薄冰敲打着这座城市。
路灯下的积水泛着黄光,车轮飞溅起的水花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李昊天站在写字楼的窗前,手里的烟只抽了一口,烟灰还没弹,他就己经忘了它的存在。
他的目光越过玻璃,望着对面一栋栋熟悉又遥远的楼群,那些曾经是他梦想的一部分,现在却像遥不可及的幻影。
办公桌上摊着三份文件,一份是房产法院强制执行通知,一份是信用卡冻结清单,另一份,是那家公司最新的欠款催缴信。
几乎每一张纸都像刀,横在他眼前,提醒着他这一切不是梦,是事实。
他揉了揉脸,坐下,转动着那张早己磨出响声的椅子。
手机屏幕一亮,是他老婆陈雅欣的短信:“晚饭你回来不回来?
轩轩又发烧了。”
他看了几秒钟,没回。
不是不关心,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回去也是个空气,没法提供安慰,更没脸面对那两个孩子。
一个九岁,一个六岁,最该无忧无虑的时候,却要天天目睹父母冷战、争吵。
李昊天曾经不是这样。
他年少时也曾拼过,咬牙做过一行又一行最苦的活儿。
17岁高中辍学那年,别人玩游戏、谈恋爱,他己经跟着表哥刘铭哲在装修公司画图。
白天跑项目,晚上啃3D软件教程。
最苦那年夏天,他在一个烂尾楼里通宵加班三天三夜,靠着三瓶冰红茶和几包干脆面撑下来。
那些年,他不懂什么叫“舒适区”,只知道“熬”是底色。
“只要熬过今天,明天就会好一点。”
他常对自己这么说。
后来他确实熬出来了,设计师做到项目总监,又自己单干开公司。
三十岁那年,他带着陈雅欣和两个孩子去了趟三亚。
站在海边,他笑着对雅欣说:“你看,我说过我能给你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家。”
她眼圈红了,抱着孩子靠在他肩上,那一刻他觉得所有苦都值。
可现在,他想不明白,怎么一转眼就走到了这一步。
事情崩得太快。
从一个项目资金链断裂开始,合作方失联,银行催款电话没完没了,他焦头烂额地周转,再加上当时迷了心,信了一个“圈里熟人”的投资骗局,把手上仅剩的流动资金全投进去,结果是竹篮打水。
人财两空。
有时候他也自嘲,可能自己骨子里就缺点老狐狸那种警觉,干什么都靠冲劲,栽跟头是迟早的事。
最荒唐的一次,是他拉着朋友借高利贷翻盘,结果被骗得连合同都找不到痕迹。
那一夜他喝了整整一瓶白酒,在出租房阳台上站了一夜,眼看着天从漆黑转成灰白。
回过神来,家里早就乱成一团。
雅欣开始频繁发脾气,说他不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说她己经受够了这种“明天会更好”的口号。
孩子们不再像以前那样黏他,轩轩有次甚至当着亲戚的面小声说:“爸爸是不是要离开我们了?”
那句“离开”像针扎在心里。
李昊天有时候也想逃。
真逃了,也许一了百了。
可他走不下去。
这是他打拼半辈子的家,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倒下。
他打开电脑,试图做点什么,可屏幕亮起的一瞬间,他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他己经很久没认真工作了,每天像陀螺一样转,但转来转去全是债务、催款和人情。
鼠标动了几下,点开邮箱。
最新一封邮件是法拍平台的提醒——他那套唯一的房子,将在三天后公开拍卖。
他盯着那行字,好久没动。
突然,手机响了,是银行的座机号。
他接了。
“您好,请问是李昊天先生吗?
您尾号9527的房贷己逾期135天,若未在本周五前补缴,银行将配合法院进行执行处置。
请您重视。”
“……我知道了。”
他喉咙发干,挂断电话。
他低头看表——晚上十点整。
这时候他突然想抽烟。
他翻遍整个办公室,只在抽屉角落找到一根折了的烟和一个坏掉的打火机。
他用它点了十几次才点燃那根烟。
火光一闪,他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疲惫、憔悴、没了锐气。
像一只被风吹散了毛的老狗。
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
脑海里闪现出两个孩子在操场奔跑的样子,想起陈雅欣怀孕时吃不下饭,却硬撑着等他下班的夜晚,想起他第一次用工资买来小熊玩具藏在柜子里给轩轩惊喜……眼眶有点热。
他不甘心。
不该是这样的。
他知道自己错了很多,但不代表他没有救。
他想重新站起来。
哪怕这次是最后一次,他也不愿认命。
风声穿过窗缝,有点冷。
李昊天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
远处城市的灯光依旧明亮,那些高楼像一个个冷漠的巨人,俯视着他的挣扎。
但他眼里第一次有了光。
他知道明天依旧难,但他也知道,真正跌倒不是破产,而是彻底放弃。
他还没放弃。
哪怕再走一步,是悬崖,他也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