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想摸手机,却摸到了温润的檀木床沿,指甲缝里还嵌着暗红色的凤仙花汁——这不是她在考古研究所的硬板床。
头痛欲裂间,记忆如潮水倒灌:原主是大盛朝云州商户之女苏晚,因父亲苏敬堂为攀附通判大人,硬要将她许配给年过半百的员外林宗禄。
昨夜她在闺房悬梁自尽,此刻的”苏醒“,竟成了两个时空灵魂的重叠。”
姑娘可算醒了!
“青衫小丫鬟春桃扑到床边,眼眶通红,”老爷夫人都在正厅等着,今日是林府下聘的日子......“”聘礼?
“苏晚猛地坐起,锦缎绣鞋踩在青砖上沁出凉意。
她望向铜镜,镜中少女眉梢含愁,眼角却有颗倔强的泪痣,正是考古队上个月在乱葬岗发掘的那具骸骨——原来她竟成了自己研究过的”标本“。
春桃捧着大红嫁衣正要伺候她更衣,苏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婚书在哪里?
“”姑娘......“春桃瑟缩着后退,”昨日您撕了一版,老爷又请人重新抄了......“”带我去正厅。
“苏晚扯下头上的珍珠步摇,乌发如瀑垂落肩头。
她踩过满地散落的喜字,听见前院传来媒婆尖利的唱喏:”林员外特备良田百顷,黄金千两,聘苏府千金为贵妾......“”贵妾?
“苏晚冷笑一声,推开雕花木门。
日光穿过天井照在她脸上,正厅中央的供桌上,新写的婚书墨迹未干,父亲苏敬堂正陪着林宗禄喝茶,那老头眯着眼睛打量她,目光如刀刮过肌肤。”
晚娘醒了就好,“苏敬堂捻着胡须假笑,”还不快给林老爷行礼?
“”行什么礼?
“苏晚缓步上前,指尖掠过供桌上的《女戒》竹简,”是行妾礼,还是行丧礼?
“林宗禄的茶盏”当啷“落地:”这是何意?
“”意即——“苏晚突然抓起婚书掷进炭盆,宣纸遇火腾起青烟,”我苏晚,不嫁垂垂老矣之人,不做低人一等之妾,不遵这吃人的礼教!
“满室哗然。
春桃惊恐地捂住嘴,苏敬堂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抄起桌上的戒尺劈头盖脸砸来:”逆女!
竟敢毁坏婚约,你想让苏家被云州百姓戳断脊梁骨吗?
“戒尺落在肩头的剧痛让苏晚踉跄半步,却笑出了声——这具身体的原主,怕是从未反抗过。
她抬头首视父亲:”被戳脊梁骨的,该是你这卖女求荣的父亲!
“”你!
“苏敬堂气得浑身发抖,转向林宗禄连连作揖,”小儿女不懂事,还望林老爷海涵......“”不懂事?
“林宗禄阴沉着脸站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脆响,”苏敬堂,你可知我为这门亲事耗了多少人情?
今日若不成婚,便是你苏家失信于我,明日整个云州的商户都不会再与你通商!
“这话如重锤砸在苏敬堂心上。
他猛地转身,戒尺狠狠抽在苏晚手背:”还不跪下给林老爷赔罪!
你想让全家陪你喝西北风吗?
“手背瞬间肿起红痕,苏晚却感觉不到疼。
她盯着父亲眼中的贪婪与怯懦,突然想起考古报告里的记载:苏氏宗族墓群中,苏敬堂的棺椁旁陪葬着无数金银器,却独独没有女儿的位置。”
让我赔罪?
“她弯腰捡起炭盆中未燃尽的婚书残片,”该赔罪的是你们——用女儿的人生换富贵,用礼教的枷锁锁死女子的前路!
“”够了!
“苏夫人终于从屏风后走出,华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刺目,”你这孩子今日是中了什么邪?
女子终究要嫁人生子,林员外家大业大,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福气?
“苏晚转向母亲,却在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麻木,”若这是福气,你为何从***嫁衣,只穿这规矩的命妇翟衣?
“苏夫人脸色骤变。
苏晚这才想起,原主母亲本是苏州士族之女,因家族没落被迫嫁入商户,二十年来从未再穿过婚服——那是她被封建礼教碾碎的自尊。
此刻她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道淡青色伤痕,形如绳结,与乱葬岗骸骨腕间的勒痕惊人相似。
林宗禄突然冷笑:”苏敬堂,我看令爱怕是得了失心疯,既然如此......“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这是退婚书,按大盛律例,贵府需双倍返还聘礼,再加三百两违约金。
“”三百两?
“苏敬堂差点跌倒,”林老爷,这......“他踉跄着扶住供桌,目光扫过墙上的”忠孝节义“匾额,突然转向苏晚,”你不是喜欢读书吗?
我给你请女德先生,你要什么胭脂水粉都买给你,只要你......“”只要我乖乖做个任人宰割的贤女?
“苏晚打断他,”父亲可知道,林员外后院埋着多少具女子骸骨?
可知道通判大人为何急着给他做媒?
“林宗禄瞳孔骤缩,手中的佛珠”啪“地断裂,檀木珠子滚落在苏晚脚边。
她踩住一颗刻着”忍“字的珠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正厅回荡:”他们要的不是新娘,是能堵住御史台弹劾的活祭品,是能镇住乱葬岗冤魂的贞节牌坊!
“苏夫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晕倒在丫鬟怀中。
苏敬堂脸色灰白,终于意识到女儿的”疯癫“背后,藏着他不敢触碰的真相——林宗禄与通判勾结,借”纳妾“之名拐卖女子,用她们的骸骨完成某种见不得人的”镇宅术“。”
你既然知道,“林宗禄突然压低声音,眼中闪过狠厉,”就该明白,反抗的下场是什么。
“他抬手示意随从,后者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里面装着暗红色粉末,”这是守贞散,服下后会忘了今日之事,乖乖做你的林夫人......“”是吗?
“苏晚突然抓起桌上的茶盏砸向他,滚烫的茶水泼在林宗禄脸上,他惨叫着后退,苏晚趁机夺过药瓶砸在地上,”我偏要让全云州的人知道,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畜生——“”住口!
“苏敬堂终于崩溃,抓起戒尺劈头盖脸砸下来,却被苏晚一把攥住。
她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原主日记里的一句话:”父亲总说经商不易,却从未说过,他的不易是踩在女儿的骨血上。
“”父亲,“她松开手,从春桃手中接过早己准备好的休书,”这是我给苏家的休书。
从今日起,我苏晚与苏家恩断义绝,生不进苏家门,死不入苏氏墓。
“休书上的”苏晚“二字用朱砂写成,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血痕,像极了她在现代解剖台上见过的手术刀划痕。
苏敬堂颤抖着接过休书,突然发现纸背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封建礼教的帮凶,终将被历史碾碎。
“林宗禄捂着灼伤的脸后退,撞翻了供桌上的《女戒》竹简。
苏晚望着散落一地的竹简,突然想起考古队在东汉墓葬中发现的《礼仪》竹简——那些被男子奉为经典的教条,竹简背面往往刻着女子偷偷写下的”恨“”逃“”杀“等字。”
三日后,我会准时出嫁。
“她踢开脚边的佛珠,”但林员外最好祈祷我能活着进林府,否则——“她指了指炭盆中未燃尽的婚书,”这把火,会烧到你祖坟上去。
“林宗禄不敢再留,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苏敬堂瘫坐在椅子上,盯着女儿腕间未愈的戒尺伤,突然问:”你......究竟是谁?
“”我是苏晚,“她摸出藏在衣襟的钢笔,在墙上写下大大的”人“字,”是一个被你们逼到绝境的人。
“暮色浸染雕花窗棂时,苏晚在闺房找到了原主的日记本。
泛黄的宣纸上,最后一篇字迹被泪水晕开:”阿娘说女子的宿命是成为贤妻,可我想读书,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说这是痴心妄想,那我便妄想给他们看。
“她摸出藏在妆奁里的剪刀,对着铜镜剪下一缕长发。
发丝飘落的瞬间,窗外突然响起清脆的铜***——那是云州城的更夫在打梆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喊声里,藏着无数女子未说出口的呐喊。
春桃捧着药碗进来时,正看见苏晚将剪下的头发编成绳结。
少女眼中燃着她从未见过的光,仿佛要将这吃人的夜色烧出个口子。”
姑娘,您......“”春桃,“苏晚握住她的手,”从明天起,你随我去集市买些东西。
“”买什么?
“”买笔墨纸砚,买《女戒》《女训》,“苏晚冷笑,”还要买些老鼠药、辣椒粉,最重要的是——“她望向窗外被夜色笼罩的城楼,”买一口棺材。
“春桃瞪大了眼睛,却在苏晚的目光中读懂了坚定。
这个向来怯懦的丫鬟突然跪下,磕了个头:”姑娘去哪,春桃就去哪,您说要反这礼教,奴婢便陪您一起反!
“更深漏尽,苏晚在烛光下展开林府的地契。
这是她用现代建筑知识从林宗禄那里骗来的”正妻聘礼“,上面标着林府后院的布局。
她用朱砂笔圈出三间相连的厢房,那是前几任小妾暴毙的”不祥之地“,如今却成了她的”战场“。
在图纸背面,她用钢笔绘制了简易的通风管道图,那是她计划投放”泻药粉“与”迷烟“的关键路径。
窗外传来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咚——咚——“的声响里,苏晚摸出藏在枕下的现代钢笔,在日记本新的一页写下:”第一天,我活着,并且开始战斗。
“烛光摇曳中,她不知道的是,百里外的京都,一位身着青衫的书生正在灯下批注《女戒》,书页空白处写满了”荒谬“”误人“的批语。
书生名叫沈砚之,是云州书院最年轻的山长,此刻他正对着书中”卑弱第一“章节冷笑,笔尖在旁批写下:”卑弱者,非天性,乃驯化之果也。
“而在云州城的乱葬岗,考古队正在进行新一轮发掘。
队长看着新出土的骸骨腕间的”守贞铃“,突然想起上个月在研究所见过的监控画面——画面里,一个戴白手套的女孩曾对着这具骸骨轻声说:”别怕,我会让世人知道你们的故事。
“这一夜,大盛朝的夜空群星璀璨,却无人看见,有两颗本应黯淡的星辰正在冲破礼教的云层,试图照亮彼此的命运。
苏晚在日记本里夹入一片从现代带来的银杏叶,叶脉间还沾着研究所的泥土,那是她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结,也是她对抗封建礼教的信物。
更夫打西更时,苏府后院的角门悄悄打开。
春桃抱着一个木箱跟在苏晚身后,木箱里装着她从厨房偷来的巴豆粉、从药房骗来的曼陀罗花,还有一本用《女戒》封面伪装的《天工开物》——那是她计划教女子们学习的”禁书“。”
姑娘,前面就是义庄了。
“春桃低声说,指着远处黑黢黢的建筑。
苏晚摸了摸腰间的银锁,那是用乱葬岗骸骨的指骨碎片熔铸而成,锁芯里藏着她偷抄的林府密道图。
突然,义庄方向传来狼嚎。
春桃吓得抓住苏晚衣袖,却见她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孔明灯“。
纸灯缓缓升起,上面用磷粉写着”女子当自强“五个大字,在夜空中格外醒目。”
这是......“”是信号。
“苏晚望着升空的孔明灯,想起现代的无人机侦察技术,”从明天开始,云州城的女子,再也不会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孔明灯消失在夜幕中时,沈砚之恰好推开书院窗户。
他望着天际的微光,若有所思地摸出袖中的半块玉佩——那是姐姐沈阿玥的遗物,玉佩内侧刻着”女“字,此刻与天空中的”强“字遥相呼应。
这一夜,有人在谋划杀戮,有人在书写希望,而苏晚,正站在封建礼教的棺木上,用钢笔写下第一笔反抗的注脚。
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己不再属于某个朝代的深闺,而是属于所有渴望觉醒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