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吃百家饭长大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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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羲43年,人界大乱。

湮灭大君率座下大灾袭击人间,撕裂人魔两界的涡隙西处涌现,无数妖魔邪祟冲出,一时间苍生流离,战火连绵。

各方修士集结,共立讨魔联盟,推举凌云宗宗主玉宸上人岑瑾瑜为盟主,抗击魔潮。

在付出惨痛的代价后,湮灭大君被重创沉睡,大部分流窜人间的妖邪都被斩杀或驱逐,人间逐渐恢复和平。

然而,战后百年,权贵新旧交替,势力大幅洗牌,一时间动荡不堪。

失去了共同的敌人,讨魔联盟迅速分崩离析,各宗派之间的关系因战期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变得愈发紧张,甚至有些极端的,发展成了死敌。

有道心正义的宗派选择保卫一方安宁,就有恶心作祟的修士选择落草为寇,放弃求道,转而利用起诸多仙法,忽悠凡人入伙作孽。

西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囿州的猛鬼众,就是其中之一。

因其罪行罄竹难书,引发众怒,东凛陆氏奉百姓之愿出征,誓要剿灭猛鬼众邪道的老巢,斩草除根。

时值末冬,虽然冰雪暂未消融,但雪下己然冒出短而鲜嫩的绿芽。

陆蘅在驻地休憩,闭目聆听属下报告前线战情。

听到被围城中的猛鬼众竟然开始抢劫杀害百姓以求吃食时,眉头一蹙,生生地将掌中玉珏捏碎了。

“真是……”他吐出一口浊气,“畜生。”

下属被吓得肩膀一耸,连忙解释道:“囿州这帮猛鬼众并非乌合,而是有一统领指挥。

此人阴险狡诈,符阵双修,号令猛鬼众中阵修一道共筑高墙,无坚不摧,无孔可入。

此次出征的弟子中,精于符阵者甚少,一时间束手无策。

现己派人去请殷夫人出马,大约需要半日,烦请家主静候,稍安勿躁。”

殷夫人,是陆蘅父亲的续弦,陆筠之母。

凌云宗鹤岚君李丘桐的爱徒,剑符双修,极擅破阵。

还因凌厉的剑法,被选为凌云宗上代“剑圣”候补。

“我出去散散心。”

陆蘅起身,轻薄的白衫于凛冽冷风中猎猎而响。

“急情再报。”

“是!”

神游之下,不知不觉到了远离营地、临近城墙的河边。

隐隐能窥见薄冰下的游鱼迟钝缓游。

几粒雪籽顺着干枯的树梢落下来,砸在陆蘅的面颊上,凉飕飕的。

他抬头,河对岸倏忽传来一阵急促喑哑的求救。

身形单薄的女子身着褴褛的布衣,浑身是血,在雪地里踉跄。

苍白的小脸血色尽失,迷茫的眼里满是泪水,露出袖口的手脚被冻得发紫,止不住地颤抖。

她的身后,跟着个气势汹汹的蒙面男子,正手握长刀,狰狞地朝她砍去。

并没有什么英雄救美的话本式展开。

陆蘅又不是傻瓜,现如今囿州被围,猛鬼众的那帮邪道正在阵边蠢蠢欲动,试图趁防守懈怠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在驻地附近的,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会是奉命刺杀的间谍。

蒙面男子被击倒地,陆蘅拔出佩剑,抵在陌生女子的喉边,质问道:“你是谁?”

对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眼圈也泛着浅红。

似乎很畏惧锋利的刀刃,下意识地把脑袋往后挪了些,脖颈处的皮肤在雪与铁的映照下白得刺目,使得从锁骨往衣里蔓延的青紫更突兀。

……她伤得很重?

就在这时,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她宽大的衣物下冷不丁窜出来,猛地撞在他的手腕上,撕出一道淋漓的血痕:“哈——”一只幼猫龇牙咧嘴地朝他哈气,毛首首地竖起来,身体拱起。

陆蘅一怔,忽然看见幼猫额头上的花瓣印记。

……等等。

这猫是陆听雪的?

“豆包,别这样……”女人手忙脚乱地把猫搂进怀里,却完全压不住它的扑腾。

猫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仓促的脚印,在极力的安抚下,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的状态。

“抱歉,公子……”她将挂在面颊上的碎发捋到耳后,“豆包平时很乖很温顺的,可能是被血腥味吓到了,不是故意抓伤你的。”

她左顾右盼,找到了因为跌跤落在雪堆里的包袱,从里头翻出油纸包着的伤药来,有些局促地看向他,柔声问道:“不介意的话,我先替你包扎吧?”

陆蘅还在看猫。

他若有所思。

“啊,对了,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

我叫李韫玉,是囿州人……”还没说完,就被陆蘅打断了:“猫,哪来的?”

“恩公给的。”

李韫玉乖乖地回答。

“我先前落难,幸得一公子搭救。

他原想将我送回家中,但囿州城门大闭,暂时进不去了。

恩公便将我安置在一林中木屋里歇脚。

“恩公说,这猫很有灵性,可以替我预警些许险情。

我在林中住了三日,在豆包的保护下,果真并未遭遇野兽袭击。”

陆蘅的剑锋偏移,指向地上不省人事的蒙面男子:“他是谁?”

“不知道……”李韫玉摇了摇头,认真解释道:“今早,本是恩公与我约定见面的日子,他说会给我送来些食物炭火之类的日用,但我并未等到。

“日中的时候,我听见木屋外头有脚步声,还未来得及查看,豆包就开始抓挠我的裙边,叫我快跑。

我虽不知来龙去脉,但也还是相信它的判断。

“可没跑出去多远,便被这人发现了踪迹……他气势汹汹地追来,豆包从我怀里跳出,与他缠斗。

可是,一只幼猫怎能打得过成年男子?

很快便负伤,败下阵来。”

陆蘅的余光瞥向被茫茫大雪覆盖的山林。

脚印蜿蜒着通往深处,沿途洒落些许暗红色的血点。

“我在山里暂住时,曾不慎踩入猎户设下的陷阱。”

李韫玉掀起裙角,露出缠着白布的脚踝。

“是恩公替我治疗了伤势。

我逃跑时,便刻意往那片区域去,这人不熟悉山林的地形,连踩好几个陷阱,耗费了不少功夫,我才能挣扎着逃到这儿来。”

她真挚地凝视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他的剑背上:“幸亏遇见你,否则……我一定会被追上的。”

然后仰起脸,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公子戒备我也是应该的。

毕竟,无论是谁,看见一个鲜血淋漓的怪人朝自己跑来,总会被吓到的。”

陆蘅收起了剑,平静道:“他没来,是因为有急事。”

“嗯?”

“你的恩公。”

陆蘅朝她伸出手,将她从冰冷的雪地里拉起来,女人轻得像一缕烟,仿佛风再大些就能将她吹走。

“他叫陆听雪,是我的堂兄。”

“啊……原来如此。”

对方杏眼微睁,语气不知该说是讶异,还是失望。

“无论如何,希望恩公一切顺利。”

陆蘅在看见那只白猫的时候,就知道这女人绝不会是间谍或是刺客。

猫的主人——陆听雪,在东凛陆氏这个庞大的、错综复杂的修仙世家中都是赫赫有名的佼佼者,又精通幻术,一般的蛊阵幻境根本奈何不了他。

也就是说,这个浑身上下感受不到一丝灵力波动的凡人,并无手段控制他鞍前马后,悉心照顾。

况且陆听雪爱猫如命,连新养的、连他这位关系颇好的血亲都没见过的幼猫都能留给她,可见重视之深。

即便陆蘅仍不信任她,但也不至于将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划进值得戒备的范畴里。

“跟我走。”

陆蘅转身,白衣在凛冽风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女人抱着猫,也没多问,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了驻地。

*如今战况胶着,殷夫人到来之前,驻扎在此地的陆氏修士们百无聊赖,只能喝酒聊天,或是找个清静地冥想。

“家主大人带了个陌生女人回来!”

有人撞翻帘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按捺不住躁动的亢奋,又怕被外头管事的惩戒,压低嗓音叫嚷道。

此等八卦最适合拿来打发时间,原本分散在帐篷内各处的疲乏人往他身边聚集,热火朝天地谈论起来:“听说是听雪哥救下的流民,原本在山里好好待着,结果莫名其妙被人追杀,正巧撞在了家主大人面前!”

“会不会是间谍?”

“不可能!

家主大人又不是傻子!”

“流民?

不是囿州本地人么?”

“不知道啊……哎,那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特别美!

皮肤雪白,头发乌黑,眼睛还水亮亮的……”“我觉得,她很适合扮庙会时端坐莲台的观音……长得温柔,人也温柔。

如果对她诉说心事和烦恼,她肯定会慈光满怀地安慰我……”“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真恶……”“这样英雄救美的好差事怎么轮不到我?

可恶啊!”

“上次族内考核,你剑阵符药全不及格,还被殷夫人狠狠训斥了一通,忘啦?

听雪哥救人是英雄救美,你救人——是买一送一吧!”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

你再说,我就把你上次偷偷钻进阿筠酒窖……”“咳咳咳咳咳——!

祖宗,别说了!

咱们还是聊新来的美人吧!”

“敬天在偷听呢,还没回来。”

“我来了!

重磅消息!”

“什么什么,快说!

我还想攒俩话题,一会儿去找她聊聊呢……”“哈,那你没机会了。

人家有夫君了!”

“想来也是。

囿州民俗崇尚早婚,她那样貌美,门槛早该被求娶的人踏破了。”

“……等等。”

“咋了?”

“猛鬼众还在囿州啊。

咱在这无所事事,不就是里头的混账拿平民百姓的性命做要挟,才不能武断地推进么?

她的家人还在城里,生死未卜呢!”

原本热情的气氛一下子跟蔫了的茄子似的倒下去了。

人家正担忧家人,他们在这儿蛐蛐,实在太不厚道了。

“散了散了!

别碎嘴了,等殷夫人来,咱们一鼓作气把猛鬼众收拾了,好好把她送回家去!

遭此无妄之灾,实在可怜!”

“是,是……”与此同时,主帅处。

陆蘅低头,看着李韫玉小心翼翼地处理他手上的抓痕。

粗糙的药草膏涂抹在半凝的伤口上,凉凉的。

“这是我自己平日里做的,敷上很快就不疼了。”

陆蘅其实很想说自己是药修,专精医术,这样小的伤口其实无足挂齿。

但她期期艾艾地盯着他,倒搞得他无所适从了,只能错开视线,问道:“你是医师?”

“不是。

只是我丈夫平日里总是磕磕碰碰,东一道伤,西一道口的,我看着心疼,便跟要好的大夫学了简易的制法。”

她偏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眼神愈发温柔了。

“他呀,冒冒失失、风风火火的,做事总是很急,嗓门也很大,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但我知道,他人其实很好……”她顿了顿,撩起头发,将藏于衣襟内的挂坠拨了出来,“喏,这是他亲自挑玉给我打磨的,是不是还挺像回事的?

和专业的玉匠比,也不输呢。”

“你丈夫……”做工其实很粗糙,形状也……嗯,看不出雕了个什么。

龙吗?

还是马?

好像还有点像花……“怎么了吗?”

“没什么。”

陆蘅平静地说,“只是,稍微有点惊讶。”

总之,这刻纹应当不是人。

一般来说,英雄救美的后续,不该是以身相许么?

陆听雪平日里不近女色,性子也冷淡倨傲。

难得乐意出手搭救别人,对象还是个顶顶的美人,他于是免不了多想。

不过,也是。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离奇曲折的爱情故事……是他想太多了。

都是阿筠的错。

陆蘅面无表情地想。

回去就把他那堆乱七八糟的杂书全丢进仓库里埋起来。

“好啦。”

她利落地松开手,指尖的厚茧不经意擦过陆蘅的手背。

一瞬的酥麻,足以让走神的陆蘅回魂。

不知是惊诧还是羞愤,他倏忽收回手,伤口不慎在桌角猛挫一下,剧烈的疼痛立刻蔓延开。

“……”什么。

刚刚那个,是什么?

陆蘅愣怔地望着自己被精巧包扎好的手腕。

“你没事吧!”

她起了半身,凑近些许,如瀑的黑发顺着脖颈向前滑落,连关切地盯着他微颤的手臂。

“是我没包扎好,所以很不适应吗?

抱歉,要不我重新……”“……无事。”

陆蘅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些。

“那就好。”

对方拍拍胸脯,舒了一口气。

那枚奇形怪状的挂坠于是隐入衣中,不见踪影。

“家主,殷夫人来了!”

帐外传来洪亮的呼喊。

陆蘅立刻站起身来,快步朝外走去:“我知道了。”

李韫玉望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赫赫有名的陆家家主,竟然是这般正经过头的性子么?

还不耐电……明明是堂兄弟,长得也相似,却和陆听雪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啊。

说起来,他手臂上为什么残留着很大一片像是被灼烧过的红痕呢?

从颜色来看,应该己经许久了。

仙门祛疤的药法多了去了,为何不用?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么?

她盯着自己的指尖,幽幽想道。

哎,殷夫人一来,囿州的猛鬼众大概要被清剿殆尽了。

在前任饭票彻底完蛋之前,她得物色新的软饭对象了。

至于选谁……能不能都要?

毕竟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