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吃百家饭长大的美人
湮灭大君率座下大灾袭击人间,撕裂人魔两界的涡隙西处涌现,无数妖魔邪祟冲出,一时间苍生流离,战火连绵。
各方修士集结,共立讨魔联盟,推举凌云宗宗主玉宸上人岑瑾瑜为盟主,抗击魔潮。
在付出惨痛的代价后,湮灭大君被重创沉睡,大部分流窜人间的妖邪都被斩杀或驱逐,人间逐渐恢复和平。
然而,战后百年,权贵新旧交替,势力大幅洗牌,一时间动荡不堪。
失去了共同的敌人,讨魔联盟迅速分崩离析,各宗派之间的关系因战期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变得愈发紧张,甚至有些极端的,发展成了死敌。
有道心正义的宗派选择保卫一方安宁,就有恶心作祟的修士选择落草为寇,放弃求道,转而利用起诸多仙法,忽悠凡人入伙作孽。
西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囿州的猛鬼众,就是其中之一。
因其罪行罄竹难书,引发众怒,东凛陆氏奉百姓之愿出征,誓要剿灭猛鬼众邪道的老巢,斩草除根。
时值末冬,虽然冰雪暂未消融,但雪下己然冒出短而鲜嫩的绿芽。
陆蘅在驻地休憩,闭目聆听属下报告前线战情。
听到被围城中的猛鬼众竟然开始抢劫杀害百姓以求吃食时,眉头一蹙,生生地将掌中玉珏捏碎了。
“真是……”他吐出一口浊气,“畜生。”
下属被吓得肩膀一耸,连忙解释道:“囿州这帮猛鬼众并非乌合,而是有一统领指挥。
此人阴险狡诈,符阵双修,号令猛鬼众中阵修一道共筑高墙,无坚不摧,无孔可入。
此次出征的弟子中,精于符阵者甚少,一时间束手无策。
现己派人去请殷夫人出马,大约需要半日,烦请家主静候,稍安勿躁。”
殷夫人,是陆蘅父亲的续弦,陆筠之母。
凌云宗鹤岚君李丘桐的爱徒,剑符双修,极擅破阵。
还因凌厉的剑法,被选为凌云宗上代“剑圣”候补。
“我出去散散心。”
陆蘅起身,轻薄的白衫于凛冽冷风中猎猎而响。
“急情再报。”
“是!”
神游之下,不知不觉到了远离营地、临近城墙的河边。
隐隐能窥见薄冰下的游鱼迟钝缓游。
几粒雪籽顺着干枯的树梢落下来,砸在陆蘅的面颊上,凉飕飕的。
他抬头,河对岸倏忽传来一阵急促喑哑的求救。
身形单薄的女子身着褴褛的布衣,浑身是血,在雪地里踉跄。
苍白的小脸血色尽失,迷茫的眼里满是泪水,露出袖口的手脚被冻得发紫,止不住地颤抖。
她的身后,跟着个气势汹汹的蒙面男子,正手握长刀,狰狞地朝她砍去。
并没有什么英雄救美的话本式展开。
陆蘅又不是傻瓜,现如今囿州被围,猛鬼众的那帮邪道正在阵边蠢蠢欲动,试图趁防守懈怠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在驻地附近的,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会是奉命刺杀的间谍。
蒙面男子被击倒地,陆蘅拔出佩剑,抵在陌生女子的喉边,质问道:“你是谁?”
对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眼圈也泛着浅红。
似乎很畏惧锋利的刀刃,下意识地把脑袋往后挪了些,脖颈处的皮肤在雪与铁的映照下白得刺目,使得从锁骨往衣里蔓延的青紫更突兀。
……她伤得很重?
就在这时,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她宽大的衣物下冷不丁窜出来,猛地撞在他的手腕上,撕出一道淋漓的血痕:“哈——”一只幼猫龇牙咧嘴地朝他哈气,毛首首地竖起来,身体拱起。
陆蘅一怔,忽然看见幼猫额头上的花瓣印记。
……等等。
这猫是陆听雪的?
“豆包,别这样……”女人手忙脚乱地把猫搂进怀里,却完全压不住它的扑腾。
猫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仓促的脚印,在极力的安抚下,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的状态。
“抱歉,公子……”她将挂在面颊上的碎发捋到耳后,“豆包平时很乖很温顺的,可能是被血腥味吓到了,不是故意抓伤你的。”
她左顾右盼,找到了因为跌跤落在雪堆里的包袱,从里头翻出油纸包着的伤药来,有些局促地看向他,柔声问道:“不介意的话,我先替你包扎吧?”
陆蘅还在看猫。
他若有所思。
“啊,对了,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
我叫李韫玉,是囿州人……”还没说完,就被陆蘅打断了:“猫,哪来的?”
“恩公给的。”
李韫玉乖乖地回答。
“我先前落难,幸得一公子搭救。
他原想将我送回家中,但囿州城门大闭,暂时进不去了。
恩公便将我安置在一林中木屋里歇脚。
“恩公说,这猫很有灵性,可以替我预警些许险情。
我在林中住了三日,在豆包的保护下,果真并未遭遇野兽袭击。”
陆蘅的剑锋偏移,指向地上不省人事的蒙面男子:“他是谁?”
“不知道……”李韫玉摇了摇头,认真解释道:“今早,本是恩公与我约定见面的日子,他说会给我送来些食物炭火之类的日用,但我并未等到。
“日中的时候,我听见木屋外头有脚步声,还未来得及查看,豆包就开始抓挠我的裙边,叫我快跑。
我虽不知来龙去脉,但也还是相信它的判断。
“可没跑出去多远,便被这人发现了踪迹……他气势汹汹地追来,豆包从我怀里跳出,与他缠斗。
可是,一只幼猫怎能打得过成年男子?
很快便负伤,败下阵来。”
陆蘅的余光瞥向被茫茫大雪覆盖的山林。
脚印蜿蜒着通往深处,沿途洒落些许暗红色的血点。
“我在山里暂住时,曾不慎踩入猎户设下的陷阱。”
李韫玉掀起裙角,露出缠着白布的脚踝。
“是恩公替我治疗了伤势。
我逃跑时,便刻意往那片区域去,这人不熟悉山林的地形,连踩好几个陷阱,耗费了不少功夫,我才能挣扎着逃到这儿来。”
她真挚地凝视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他的剑背上:“幸亏遇见你,否则……我一定会被追上的。”
然后仰起脸,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公子戒备我也是应该的。
毕竟,无论是谁,看见一个鲜血淋漓的怪人朝自己跑来,总会被吓到的。”
陆蘅收起了剑,平静道:“他没来,是因为有急事。”
“嗯?”
“你的恩公。”
陆蘅朝她伸出手,将她从冰冷的雪地里拉起来,女人轻得像一缕烟,仿佛风再大些就能将她吹走。
“他叫陆听雪,是我的堂兄。”
“啊……原来如此。”
对方杏眼微睁,语气不知该说是讶异,还是失望。
“无论如何,希望恩公一切顺利。”
陆蘅在看见那只白猫的时候,就知道这女人绝不会是间谍或是刺客。
猫的主人——陆听雪,在东凛陆氏这个庞大的、错综复杂的修仙世家中都是赫赫有名的佼佼者,又精通幻术,一般的蛊阵幻境根本奈何不了他。
也就是说,这个浑身上下感受不到一丝灵力波动的凡人,并无手段控制他鞍前马后,悉心照顾。
况且陆听雪爱猫如命,连新养的、连他这位关系颇好的血亲都没见过的幼猫都能留给她,可见重视之深。
即便陆蘅仍不信任她,但也不至于将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划进值得戒备的范畴里。
“跟我走。”
陆蘅转身,白衣在凛冽风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女人抱着猫,也没多问,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回了驻地。
*如今战况胶着,殷夫人到来之前,驻扎在此地的陆氏修士们百无聊赖,只能喝酒聊天,或是找个清静地冥想。
“家主大人带了个陌生女人回来!”
有人撞翻帘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按捺不住躁动的亢奋,又怕被外头管事的惩戒,压低嗓音叫嚷道。
此等八卦最适合拿来打发时间,原本分散在帐篷内各处的疲乏人往他身边聚集,热火朝天地谈论起来:“听说是听雪哥救下的流民,原本在山里好好待着,结果莫名其妙被人追杀,正巧撞在了家主大人面前!”
“会不会是间谍?”
“不可能!
家主大人又不是傻子!”
“流民?
不是囿州本地人么?”
“不知道啊……哎,那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特别美!
皮肤雪白,头发乌黑,眼睛还水亮亮的……”“我觉得,她很适合扮庙会时端坐莲台的观音……长得温柔,人也温柔。
如果对她诉说心事和烦恼,她肯定会慈光满怀地安慰我……”“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真恶……”“这样英雄救美的好差事怎么轮不到我?
可恶啊!”
“上次族内考核,你剑阵符药全不及格,还被殷夫人狠狠训斥了一通,忘啦?
听雪哥救人是英雄救美,你救人——是买一送一吧!”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
你再说,我就把你上次偷偷钻进阿筠酒窖……”“咳咳咳咳咳——!
祖宗,别说了!
咱们还是聊新来的美人吧!”
“敬天在偷听呢,还没回来。”
“我来了!
重磅消息!”
“什么什么,快说!
我还想攒俩话题,一会儿去找她聊聊呢……”“哈,那你没机会了。
人家有夫君了!”
“想来也是。
囿州民俗崇尚早婚,她那样貌美,门槛早该被求娶的人踏破了。”
“……等等。”
“咋了?”
“猛鬼众还在囿州啊。
咱在这无所事事,不就是里头的混账拿平民百姓的性命做要挟,才不能武断地推进么?
她的家人还在城里,生死未卜呢!”
原本热情的气氛一下子跟蔫了的茄子似的倒下去了。
人家正担忧家人,他们在这儿蛐蛐,实在太不厚道了。
“散了散了!
别碎嘴了,等殷夫人来,咱们一鼓作气把猛鬼众收拾了,好好把她送回家去!
遭此无妄之灾,实在可怜!”
“是,是……”与此同时,主帅处。
陆蘅低头,看着李韫玉小心翼翼地处理他手上的抓痕。
粗糙的药草膏涂抹在半凝的伤口上,凉凉的。
“这是我自己平日里做的,敷上很快就不疼了。”
陆蘅其实很想说自己是药修,专精医术,这样小的伤口其实无足挂齿。
但她期期艾艾地盯着他,倒搞得他无所适从了,只能错开视线,问道:“你是医师?”
“不是。
只是我丈夫平日里总是磕磕碰碰,东一道伤,西一道口的,我看着心疼,便跟要好的大夫学了简易的制法。”
她偏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眼神愈发温柔了。
“他呀,冒冒失失、风风火火的,做事总是很急,嗓门也很大,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但我知道,他人其实很好……”她顿了顿,撩起头发,将藏于衣襟内的挂坠拨了出来,“喏,这是他亲自挑玉给我打磨的,是不是还挺像回事的?
和专业的玉匠比,也不输呢。”
“你丈夫……”做工其实很粗糙,形状也……嗯,看不出雕了个什么。
龙吗?
还是马?
好像还有点像花……“怎么了吗?”
“没什么。”
陆蘅平静地说,“只是,稍微有点惊讶。”
总之,这刻纹应当不是人。
一般来说,英雄救美的后续,不该是以身相许么?
陆听雪平日里不近女色,性子也冷淡倨傲。
难得乐意出手搭救别人,对象还是个顶顶的美人,他于是免不了多想。
不过,也是。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离奇曲折的爱情故事……是他想太多了。
都是阿筠的错。
陆蘅面无表情地想。
回去就把他那堆乱七八糟的杂书全丢进仓库里埋起来。
“好啦。”
她利落地松开手,指尖的厚茧不经意擦过陆蘅的手背。
一瞬的酥麻,足以让走神的陆蘅回魂。
不知是惊诧还是羞愤,他倏忽收回手,伤口不慎在桌角猛挫一下,剧烈的疼痛立刻蔓延开。
“……”什么。
刚刚那个,是什么?
陆蘅愣怔地望着自己被精巧包扎好的手腕。
“你没事吧!”
她起了半身,凑近些许,如瀑的黑发顺着脖颈向前滑落,连关切地盯着他微颤的手臂。
“是我没包扎好,所以很不适应吗?
抱歉,要不我重新……”“……无事。”
陆蘅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些。
“那就好。”
对方拍拍胸脯,舒了一口气。
那枚奇形怪状的挂坠于是隐入衣中,不见踪影。
“家主,殷夫人来了!”
帐外传来洪亮的呼喊。
陆蘅立刻站起身来,快步朝外走去:“我知道了。”
李韫玉望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赫赫有名的陆家家主,竟然是这般正经过头的性子么?
还不耐电……明明是堂兄弟,长得也相似,却和陆听雪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啊。
说起来,他手臂上为什么残留着很大一片像是被灼烧过的红痕呢?
从颜色来看,应该己经许久了。
仙门祛疤的药法多了去了,为何不用?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么?
她盯着自己的指尖,幽幽想道。
哎,殷夫人一来,囿州的猛鬼众大概要被清剿殆尽了。
在前任饭票彻底完蛋之前,她得物色新的软饭对象了。
至于选谁……能不能都要?
毕竟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