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混着烘干机的热气扑面而来，她手腕上缠着的创可贴己经翘起边角——那是昨夜给醉汉清理呕吐物时被碎玻璃划伤的。
"小夏，培训要迟到了！
"保洁车轱辘碾过门槛的声音惊醒了打盹的麻雀，周姨甩给她一袋热腾腾的包子，"今天可是铺床考核。
"夏晚咬开包子，肉汁顺着指缝滴在实习生手册封面上。
烫金字体在油渍中愈发模糊，首页用加粗红字印着客房部铁律：三分钟完成标准间铺床，误差超过十秒即淘汰。
培训室弥漫着织物柔顺剂的香味，二十张床架整齐排列如同待检阅的士兵。
苏然戴着珍珠耳钉站在第一排，纯白制服平整得像是刚从包装袋取出。
"各位即将学习的是英式铺床法。
"培训主管敲了敲计时器，"云端国际要求床单中线误差不超过两厘米，羽绒被与床尾距离......"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便利贴。
母亲的字迹在无数次折叠后变得模糊，但那个画着小皇冠的"1分48秒"记录依然清晰——那是二十年前全市酒店技能大赛的夺冠成绩。
"现在两人一组练习！
"苏然像只优雅的白天鹅滑向最近的床架，抖开床单的弧度精确如圆规作图。
夏晚刚摸到被角，就听见隔壁床传来嗤笑："咖啡小妹连被套都不会翻？
""别理张薇，"同组圆脸姑娘压低声音，"她舅舅是采购部经理。
"说着突然瞪大眼睛："你手腕怎么了？
"夏晚低头看见血渍从创可贴边缘渗出，昨夜2206房客人打碎的轩尼诗酒瓶在记忆里闪过寒光。
正要解释，培训室大门突然被推开。
程景深握着平板电脑走进来，黑色高定西装上看不见丝毫褶皱。
他的目光扫过夏晚沾着血渍的袖口时停顿半秒，转头对主管说："查下昨天VIP电梯故障的维修记录。
"夏晚触电般缩回手，腕间伤口突然***辣地疼。
她慌乱中抓错被角，整床羽绒被"噗"地砸在地上，扬起细小的纤维在阳光里飞舞。
"还剩三天就要考核了。
"午休时周姨把碘伏棉签拍在布草车上，"当年你妈教过我个诀窍——"她突然压低声音，示意夏晚看更衣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老人枯瘦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波浪线："床单不是抹布，要顺着经纬线呼吸。
"说着摸出老花镜腿里藏的别针，"遇到被套卡住时用这个挑开暗扣，能省七秒。
"下午的练习场上，夏晚在第八次失败后摸到了那根别针。
金属尖端挑开被角暗扣的瞬间，羽绒被如海浪般铺展开来。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看母亲在病房里换床单，消毒纱布在指尖翻飞成白鸽的模样。
"两分五十九秒！
"计时器响起时，圆脸姑娘激动地撞翻水杯。
夏晚望着床尾那道歪斜的中线，发现自己的倒影在程景深擦得锃亮的皮鞋上微微晃动——他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误差三点五厘米。
"男人用平板电脑边缘比了比床单，"重做。
"苏然端着柠檬水经过，杯沿凝结的水珠落在夏晚的考核表上。
她瞥见表格最下方用红笔圈出的"手腕伤口可能影响操作"，突然想起昨夜在行政酒廊听见的对话。
"程总监最讨厌带伤工作的员工，"苏然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的银针，"说是情绪管理不合格的表现呢。
"暴雨在深夜再次来袭，夏晚蜷在布草间角落翻看母亲的手写笔记。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各种床型解剖图，边角处还有褪色的口红印——那是1998年全市技能大赛的纪念品。
"要像拥抱婴儿那样对待羽绒枕。
"她轻声念着母亲的字迹，忽然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2203房客人哮喘发作！
"对讲机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医务室说沙丁胺醇吸入剂用完了！
"夏晚抓起应急手电冲进雨幕，狂风掀翻的伞骨划破脸颊。
她想起实习生手册第37条：遇到突发医疗事件，应立即上报并等待专业人员。
但暴雨中的叫车软件显示等待时间47分钟。
"先生，请跟我重复这个动作。
"她跪在湿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握住客人颤抖的手模仿母亲教过的呼吸法，"想象你在吹生日蜡烛......"客人的指甲在她手背抓出血痕时，程景深带着急救箱闯进来。
他扯开领带跪在另一侧，修长手指熟练地组装雾化器。
夏晚注意到他掌心的茧子位置很奇怪，不像握笔倒像长期拿画笔留下的痕迹。
"你从哪学的急救措施？
"送走救护车后，程景深突然开口。
雨水顺着他的金丝眼镜滑落，在平板电脑屏幕上映出细密裂纹。
夏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湿透的制服紧贴着后背："我妈妈是护士，后来转行做了酒店人。
"男人擦拭镜片的动作顿住，深灰色西装下露出素描本的一角。
这次夏晚看清了，本子上画的是暴雨中的酒店轮廓，铅灰色云层里藏着半轮月亮。
次日清晨，夏晚在布草车边发现一个崭新急救包。
绷带下方压着张便签纸，打印字体刻板得像是酒店服务指南："伤口感染会影响铺床速度。
"她抬头望向监控摄像头，玻璃罩反射着顶楼办公室的灯光。
暴雨初歇的晨光里，程景深的身影在落地窗前忽明忽暗，手中的铅笔正在速写本上快速移动。
考核当天，夏晚腕间的纱布己经拆掉。
当她抓住床单边缘时，突然意识到母亲笔记里的波浪线秘密——原来床单织纹走向与人体力学有关。
别针挑开被套暗扣的刹那，苏然打翻的柠檬水正顺着桌角滴落。
"两分五十八秒，中线误差两厘米。
"主管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颤抖。
夏晚望向监控屏幕，恍惚看见顶楼办公室有人影微微点头。
周姨推着保洁车经过时，往她口袋里塞了颗薄荷糖："当年你妈夺冠时，评委组长后来成了酒店董事长。
"老人眨眨眼，"现在的运营总监啊，最爱在监控室看新人铺床。
"暴雨又至，夏晚站在员工通道仰头望去。
顶楼那盏灯依然亮着，在雨幕中晕染成朦胧的光团。
她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便利贴，母亲画的小皇冠在指腹下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