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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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历6292年春。

青砖墙头垂落的紫藤花簌簌作响,星冥握着竹扫帚的手突然顿住。

夕阳穿过琉璃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一只沾着泥巴的绣球咕噜噜滚到他脚边。

"木头叔叔!

"蓝白色的身影从月洞门后窜出来,发间银铃随着奔跑叮咚作响。

七岁的镜流踮着脚去够他手里的扫帚,蓝色裙摆上还沾着糖画的碎屑:"阿爹说你呆呆的,果然没错!

"与星冥打闹了几分钟,小姑娘又像只灵巧的团雀,钻进星冥身后的茶室。

她踮脚去够博古架上的青瓷罐,露出腕间系着的平安绳——那是苍城新生儿满月时必备的长生结。

“木头叔叔,我要喝你做的果茶。”

小姑娘抱着瓷罐,表示要喝一大罐。

星冥不语,只是将自己闲暇时调配的果茶拿出来给镜流。

果茶不属于茶,所以茶馆并不卖。

小姑娘豪迈的喝了一大口,脸上尽是满足的神情。

镜流是之前一位茶客,云骑军将士镜羽的女儿。

她的母亲在天舶司做文书工作,镜流被送去学堂念书,因为学堂距离茶馆近,所以镜流每天放学都会往星冥这儿跑。

“木头叔叔,你每天都待在茶室,不无聊吗?”

小姑娘眨着一双萌萌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星冥。

“无聊习惯了,也就不会无聊了。”

星冥的眼神依旧淡漠,面容的表情始终如一。

百年时光磨平了他的情绪,如今的他面对什么都能心如止水。

小姑娘撇了撇嘴。

“果然是木头叔叔。”

或许是遇到游戏中能叫出名的熟悉角色,星冥天然就对年幼的镜流有一丝亲切感。

如此可爱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变成之后那个冷冰冰的御姐呢?

隐约记得好像是啥玩意来着,“人有五名,代价有三。”

镜流的某个好友死了,又被其他的好友背刺,一气之下爆发了魔阴身。

具体是啥,星冥是真不清楚。

管他呢,那都是镜流当上罗浮剑首之后的事情,现在还早。

梅雨季的第五个清晨,镜流抱着湿漉漉的荷叶撞开茶馆大门。

星冥正在更换檐角的惊鸟铃,转头看见女孩从荷叶里抖出两只雏燕。

"它们从巢里掉下来啦!

"镜流的脚丫在青砖上踩出水花,"叔叔能让它们飞起来吗?

"星冥用布巾裹住颤抖的幼鸟,镜流趴在他膝头小声地数着雏鸟的羽毛。

望着只有稀疏几根羽毛的雏鸟,星冥淡淡答道。

“暂时不能,需要等到它们羽翼丰满。”

"那到时候,它们会记得回家的路吗?

"镜流仰起脸问,睫毛上还沾着雨珠。

“会吧,谁会忘记回家的路呢?”

这话似在说给镜流听,也在说给自己听。

七月流火的傍晚,镜流拽着星冥的袖角乘坐星槎穿越十二星垣。

暮色中的星槎海泛起磷光,公共星槎停靠时喷出的蒸汽惊飞了成群的玉鹊。

"快看!

巡天仪的齿轮转起来了!

"女孩整个身子探出舷窗,发梢扫过星冥百年未变的容颜。

在苍穹巷的糖画摊前,镜流举着凤凰形状的麦芽糖,琥珀色的糖浆在夕阳下流淌。

"木头叔叔吃。

"她将糖画凑到星冥唇边。

星冥咬下一角,看着糖丝在女孩指尖拉出金色的弧光。

精致娃娃脸,可爱极了。

镜流同样咬下一小口,甜蜜的眯起眼。

中秋夜打烊时分,镜流提着兔儿灯翻进茶馆后院。

星冥正在煮桂花酿,石桌上摆着用雨花石压住的祈福笺。

"教我折星星!

"女孩将灯影投在月桂树上,"等星槎通航日,我要把愿望系在导航帆上!

"“好。”

星冥的回答大多数都十分简洁。

当第一片雪落在镜流鼻尖时,她抱着手炉蜷在茶室的矮几旁。

星冥擦拭着永远不会积灰的茶具,安静地听女孩絮絮说着学堂趣事。

"今天先生教了《星槎赋》..."镜流用指尖在桌面勾画星图,"原来苍城以前会跟着星海潮汐旋转呀。

"惊蛰日的细雨染绿了瓦当,镜流蹲在檐下看蚂蚁搬家。

星冥将新炒的松子糖推到她面前,却见女孩突然伸手接住坠落的雨滴:"叔叔你看!

每颗雨里都有小小的彩虹!

"镜流掌心的水珠映出星冥恍惚的微笑——那是他百年来第一次唇角上扬的弧度。

暮春三月,镜流抱着桃枝来换茶室的花。

星冥修剪枯枝时,女孩忽然将花瓣撒满他的发间:"这样叔叔就和桃花一样好看啦!

"纷纷扬扬的花雨里,星冥望着廊下晃动的惊鸟铃,突然发现百年时光留下的不是沧桑,而是铃舌上日积月累的包浆。

檐角的惊鸟铃唱着雨水变奏曲时,镜流发间的银铃换成了青玉步摇。

星历6299年,梅雨时节。

星冥望着茶案上散落的艾草叶,忽然想起七年前的那个梅雨天——七岁的小姑娘也是这样趴在案几上,把香囊编成了歪扭的毛球。

如今己然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里要穿三股线。

"镜流的手指灵巧如穿梭的燕,她身上的蓝色衫子早己换成月白襦裙,唯有袖口还绣着儿时最爱的仙鹤纹。

星冥学着她的动作挑动丝线,编织着保佑平安的绳结。

"别动。

"镜流忽然倾身过来,步摇垂珠扫过星冥百年未变的脸庞。

她将星冥编错的绳结解开,重新编织。

近距离望着少女精致的面容,星冥古井无波心开始有了波澜。

粗略算了算,星冥己然有了一百多岁。

虽然镜流叫他叔叔,他却一首将镜流当成小孙女。。。

星槎港的夏夜漂浮着十万盏天灯,镜流在灯纸上勾勒出流云纹,腕间的长生结被灯火染成暖橘色。

"希望家人和木头叔叔一首平安。

"她念出自己写的祈愿,转头看见星冥的天灯上空白如雪。

当万千光点升入银河时,星冥悄悄在灯骨刻下,“那些承载着人们祈愿的天灯,今夜将避开所有星际乱流。”

年关的初雪覆满青鸾巷,镜流在消寒图上点下第二十七瓣梅花。

"等九九八十一瓣画完..."镜流呵着热气暖手,"叔叔带我去看苍城雪景好不好?

"她没发现砚台中倒映的星冥瞳孔里,有星河坍缩又重生的轨迹。

“嗯!”雨季来临时,镜流抱着花伞窝进茶室角落。

星冥擦拭着永远不会生锈的茶匙,听瓦当承接雨滴奏出《安魂曲》。

"小时候觉得这声音像神仙敲编钟。

"镜流的发髻松散下来,满头白丝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女孩儿似在怀念儿时的时光。

而星冥在大多数情况都只作为一名称职的听客,很少给出反应。

暮春的落花飘进轩窗,镜流忽然按住星冥修剪花枝的手:"为什么木头叔叔的面容从来没有变化过?

他们都说你是短生种。

"星冥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

镜流的指尖摩挲着星冥掌心的生命线,却不知星冥的生命己然定格。

廊下惊鸟铃在风中空转,星冥望着镜流日益增长的身高,突然担忧起来。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也会目睹镜流生命的消散。

永生的人,用千万年学会将离别化作年轮,可他们自己却始终被困在初见那日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