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馄饨摊的热气蒸得窗纸发皱,他低头看着粗布短衫下若隐若现的腹肌线条,这具二十五岁的身体比前世那具被防爆服捂出痱子的躯壳实在强健太多。
"先生,该开场了。
"跑堂阿福端着青瓷茶盏过来,碗底沉着几片黄绿色的茶叶梗。
廉重武端起茶碗的手顿了顿,想起三天前刚睁眼时,这具身体原主正被茶楼老板揪着衣领讨债——说书先生讲《包公案》讲到"狸猫换太子"时,硬说李宸妃是吃了西域寒瓜才早产,气得茶客砸了三个茶碗。
"列位看官,今日不说包龙图,咱们聊聊应天府的新鲜事。
"惊堂木"啪"地敲在掉漆的桌面上,堂下嗑瓜子的声音忽然停了七八分。
穿靛蓝短打的脚夫们把扁担横在膝头,卖绒花的娘子将竹篮往条凳下推了推,连柜台后拨算盘的陈掌柜都从老花镜上沿露出半只眼睛。
廉重武展开从城门口抄来的邸报,油墨印着"工部主事张大人纳妾宴上醉赋《咏菊》二十首"。
他清了清嗓子:"要说这张大人最是个妙人,上月刚在奏折里写菊花乃忠贞之花,转头就抬了第五房姨娘进门......"堂下哄笑惊飞了檐下的家雀,穿绸衫的胖茶客笑得茶汤泼在络腮胡上。
廉重武余光瞥见柜台后的陈掌柜冲他竖大拇指,知道今天赏钱少不了。
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告诉他,原主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而他这个现代人靠着刷《明朝那些事儿》和《万历十五年》攒下的历史梗,倒误打误撞成了茶楼红人。
散场时己近晌午,穿杏红比甲的小丫鬟往他案前搁了个荷包:"我家夫人说先生讲当朝阁老为争棋盘街早市最后两尾鲥鱼当街斗诗这段,比《牡丹亭》还有趣呢。
"荷包里的碎银带着茉莉香粉味,廉重武摸到内衬绣着"徐"字,想起前日有徐姓富商家的马车在茶楼前停了半日。
他正掂着银子盘算去西牌楼买双新布鞋,茶楼门口突然炸开一声尖叫。
穿葛布衫的妇人举着擀面杖追打抱头鼠窜的汉子,粗瓷碗碎片在青石板上叮当乱跳。
"廉先生给评评理!
"豆腐西施王娘子把擀面杖往地上一杵,震得柜台上的算盘珠子乱颤,"这杀千刀的竟把私房钱藏在茅房梁上!
"被揪住耳朵的刘铁匠满脸通红:"那日你说要扯布做冬衣,我、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围观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卖糖人的老赵头挤在最前头起哄:"先生快给断断,这可比《醒世恒言》热闹!
"廉重武望着刘铁匠被揪变形的耳朵,恍惚想起上辈子在排爆现场安抚人质的场景。
他顺手抄起惊堂木往桌角一磕:"王娘子这擀面杖要是再使三分力,刘大哥这只耳朵怕是要变成驴打滚——外焦里嫩咯!
"满堂哄笑中,王娘子的擀面杖松了劲。
廉重武踱到刘铁匠跟前,忽然抽了抽鼻子:"刘大哥这几日怕是没少往李记酒铺跑?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他伸手往对方后腰处一摸,掏出个鼓囊囊的灰布包:"茅房梁上藏铜板,酒气混着腌菜味——您这钱袋倒是比大理寺的案卷还有味道。
"当啷啷几十枚铜钱滚落在地,王娘子举着擀面杖的手僵在半空。
廉重武弯腰捡起枚沾着霉斑的铜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一声:"上月刘大哥说茅房漏雨要修葺,敢情是给私房钱搭遮雨棚?
"茶客们笑得前仰后合,刘铁匠臊得首往媳妇身后躲。
王娘子噗嗤笑出声,擀面杖往丈夫怀里一塞:"还不快请先生吃碗豆腐脑!
"转身从竹篮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廉重武:"刚做的霉豆腐,先生就着粥吃最香。
"暮色染红窗棂时,廉重武数着钱袋里的铜板往城隍庙走。
檐角铜铃被晚风吹得叮当响,他摸到腰间硬邦邦的《大明律》抄本——这是原主最值钱的遗物。
前世拆炸弹要背排爆手册,如今解心结倒要熟记律例,他忽然觉得这穿越也不算太糟。
庙前槐树下蹲着个灰衣小厮,见他过来忙起身作揖:"我家老爷请先生明日过府,说是...说是茅房梁上也有东西要拆。
"廉重武望着小厮袖口露出的半截官银纹样,突然觉得霉豆腐可能要配龙井茶才能压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