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留言信
初晨的光透过窗沿,给昏暗的房间亮了一抹颜色,只落在枯萎的雏菊上,显得格外落寞。
若季柃苔没跳下去,那里应该摆着一束新鲜的洋桔梗,但现在那束花应该被扔进某个垃圾桶,或者继续被人践踏、碾作尘泥。
卓之川被日光晃了晃眼。
“苔苔,天亮了,你得去写书了。”
他说完便闭上了眼,苔苔让自己去买花、买宽面,还说了什么呢?
抱着脑袋想了半天,他突然冲到书桌旁,苔苔还说等他回来煮黑米粥。
可是,苔苔煮东西从来都不会提前告知,只会全部弄好了,笑着看他吃完。
“在哪,书在哪?”
卓之川在桌上翻找,终于在一摞一摞书下面找到那本粥谱。
一打开就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每页都有标注。
只要“少许”的字眼都要打上问号,有时旁边还会写上“少许是多少”。
这是季柃苔的习惯。
还有卓之川喜好的膳食粥排序,五颗星是他最快吃完的粥,一颗星是吃得最慢的。
但其实只要苔苔做的他都喜欢,只是一颗星的时候,他刚吃完饭,实在撑不下。
卓之川翻到黑米粥那一页,里面夹着张纸,上头有他的名字,是季柃苔留给他的。
双手颤抖地将信翻开,他如同一个疯子,死死盯着上面,害怕漏过一个字。
卓之川收——哥,你看到这封信,我应该不在了吧。
你肯定要说我又在骗你,说话不算数。
我承认自己是个骗子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走着走着,还是到那个死胡同,毫无退路。
二十一岁那年,我写出了人生第一本书,我用笔操控书中的人物成长、得意、失意,最终走向死亡。
我以为人生也能同样掌控。
可后来发现,之后的每一本书,他们都挣脱控制、长出血肉,有了自己的想法,每本书的结局都不是我最开始设想的。
***纵不了书中的人物。
就如同我的人生,一个节点错了,便越错越远。
好的季柃苔,坏的季柃苔,两个人相互斗争,最后的结果是,我一连几天去江边吹了吹风。
所以你说我在看风景,其实不是的。
我是在看能不能攀上栏杆,然后跌落、下沉……江水没接住的季柃苔,却被川流双手捧住。
当时回头看见你,我才知道比阳光还明媚、比湖水还柔和的人会是这么耀眼,从此便让我无法忽视。
但我无依无靠,既无来时,又无去路,与你过多接触,害怕终是一场飞蛾扑火,水中月、镜中花。
可骤然间的心动,我也说不清。
樱花很美,那片樱落更美,我被你那热切的眼神,灼得心口发热。
我想,或许我可以再努力会儿。
结果……还是失败了。
这五年,我添了太多麻烦,一首在折磨你,现在你终于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卓之川是世界上最好的恋人,可季柃苔不是,对不起,哥忘了我吧。
我可能要睡好久好久了。
真想醒来的时候,我是那山间青苔,生于石缝,长于河流,有水便可活。
但又害怕,再也遇不到为我带来潺潺江水的卓之川了。
季柃苔留。
卓之川看着纸上的字,破声大哭。
所以季柃苔很早前就一心求死了,他却没看出来,可笑,他还以为季柃苔快好了的。
“骗子,苔苔,你可真狠心啊。”
“你以为,你死了,我还会听你的。”
卓之川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去房里、沙发边找西散的东西。
苔苔送的画,撕了。
苔苔的相册集,撕了。
苔苔写他的信件,撕了。
……卓之川看着满地的碎纸,踉跄跑去抱着季柃苔,他家苔苔身上都是伤口,但没事了,他也满身伤痕,来陪季柃苔了。
没有季柃苔的世界,活着也没意思。
“苔苔,别怕,哥陪着你。”
周肆是当天下午过来的。
他以为给卓之川一天时间调理,能收拾好情绪,把人尽早下葬了,结果他低估卓之川对季柃苔的感情。
以死殉情,真不像卓之川啊。
等警察过来的时候,周肆点了根烟坐在门口,忽明忽暗的火光烫着手都没发觉,只是喃喃自语。
“妈的,两个神经病……”先去警局、再去殡仪馆。
周肆神情麻木地签下一个又一个文件。
下葬那天,乌云蔽日,大雨之兆。
来了很多人,周肆在送行人群的最前面,一脸漠视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石碑。
等来人走后,整个地方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拿起带来的酒,坐在面前喝起来。
“你们两个,一个喝不了酒,一个不喝酒,那今日就看着我喝。”
“我周肆真心朋友没几个,就佩服你卓之川,说死就死,这口我敬你。”
“还有小季,上次周哥说错了,你们两个人感情,我瞎指挥什么……周哥给你道个歉。”
周肆以为,谁都和他一般,不懂感情。
……大雨磅礴,周肆坐上车,雨水拍在窗面上,车上的广播声随之响起。
观众朋友晚上好,今日是二OO九年三月二十西日,欢迎来到深市晚播,以下是详细内容。
“本市建筑龙头企业建兴集团原董事长卓之川……”向叔连忙关掉。
周肆:“继续放吧。”
带有电流感的人声滋滋响起来。
“……于二OO九年三月二十二日家中割腕***,目前由该公司联合创始人周肆代理董事长一职。”
“今日上午,书迷为作家伶苔举行追悼会,伶苔作为我市优秀作家和编剧,其代表作《鸟飞》《樱落》《他的桥》深受读者喜爱。
同名电影《樱落》继去年上映后,稳居文艺类影榜第一,获得最佳影片奖称号。
此外,他作为托举孤童成长基金会创始人,将所得稿费百分之八十用于福利院建立与修缮,为推进援孤事业发展做出重要贡献。”
周肆听着广播里一本正经、不带任何情感的腔调,心中有些闷,摇开车窗。
外面雨小了些,风进来,脑子也渐渐清明,周肆闭着眼睛靠在车椅上。
“向叔,你说他们值得吗?”
开车的向叔沉默,许久才说道:“季先生在卓先生心底的分量超过死亡,那便值得。”
周肆看着自己断掉的指头,无声的笑,他从记事起便努力活着,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