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这女人是……”
身后宾客议论纷纷,不时还有人把目光往沈知意和那不知名的面纱女子身上看去,然后又游转在陆砚辞的身上,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这陆探花不是和这沈小姐是一对吗?怎么还带了个怀孕的女人回来?
虽说这男子在外风流有个别的女人也不是什么问题,尤其是在一些男人那边,觉得这样还格外风雅,但这未婚妻还没进门,外头的女人就先已经有了孩子。
这成分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姑娘,这……”茯苓也是满脸震惊。
沈知意未语。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砚辞和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看,终于知道陈氏今日那意味不明的笑还有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诚然。
她对陆砚辞找女人没意见。
就算婚后陆砚辞不碰她,她其实也无所谓。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她又不介意,大不了日后她过继一个过来就是。
保不准她还会主动给他纳妾,当一个远近闻名的“贤妻”,但前提是——
她得是陆砚辞明媒正娶的正妻,陆家唯一的少夫人。
但看现在陆家这个做法,显然和她想的不一样。
沈知意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在此刻不由自主地紧攥起来,心里也骤然变得慌乱起来。
手脚这会也变得有些冰凉。
她没想到一向对女人不怎么亲近只知道死读书的陆砚辞,竟然早就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把人搞怀孕了!
更没想到陆家人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在这样的日子,陆砚辞就敢带着这个女人直接上门,狠狠打她的脸!
沈知意毕竟才十八,再聪明、再不顾自己的名声,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她目光呆滞,大脑也变得有些浑噩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刚才说话喧闹的地方,现在只剩下外面的锣鼓声依旧喜洋洋地敲打着,就连鞭炮声也已经消停了,沈知意两耳嗡鸣,好像所有的声音都已经远去,她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茯苓在一旁小声哭。
沈知意没哭。
她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看着陆砚辞他们。
两边人面对着面,被众人簇拥走在中间的陆砚辞自然也瞧见了对面的沈知意。
几乎是在进府的第一时间,他的余光就已经本能地先去寻找起沈知意了。
多年的习惯,只要回到宛平,他就不自觉会去找沈知意的身影。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有多爱她,多想她,多盼着和她见面。
只因这女人实在像个狗皮膏药一样,从不怕丢脸,无论怎么对她都赶不走。
以至陆砚辞已经习惯这个女人时刻出现在他出现的任何场合了。
陆砚辞被迫跟她捆绑了这么多年,当初还被祖父逼着亲近她,早已对她烦不胜烦,纵使沈知意长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他也对她心生反感,难以忍受。
更不用说这几年,沈知意还总拿着她家对祖父,还有她对他的救命之恩挟恩图报,一副以他未来夫人自居的模样站在他的身边。
陆砚辞简直厌烦透了她这副模样。
此时看着那张永远明媚讨好的脸上流露出未加掩饰的震惊和茫然,陆砚辞的心里竟然觉得有些痛快。
沈知意不是非要嫁给他吗?
好啊。
他可以娶她。
但前提是,她跟兰娘一起进门,兰娘为尊她为卑,日后由她伺候他们。
他可以履行婚约娶她,但谁又能强制他只娶一个呢?他就是要沈知意机关算尽也没用!
陆砚辞笃定沈知意一定会答应,她就算再伤心难过,也不可能不要他的施舍。
毕竟他是她能攀得上的最高的那根高枝了。
陆砚辞扯唇,唇边泛起几分肆意的冷笑。
陈氏也看着沈知意。
看着意料之中沈知意脸上出现的神情模样,陈氏简直快活极了。
不过陈氏只看了一眼便先收回视线了,她一个当家主母自然不会在人前落人口舌。
她笑盈盈地先转过脸朝陆砚辞和左谧兰迎过去,边走边和他们说:“你们总算来了,我和你们祖母都盼了你们一早上了。”
她态度亲昵,显然也是认识左谧兰,知道这件事的。
陆老夫人也被下人扶着过去,看着两人满脸慈爱地笑道:“先进去说话,我和你们母亲都想死你们了,可算是把你们盼回来了。”
陆老夫人更是直接把左谧兰招呼成了自家人。
要不知道的,还当左谧兰才是那个和陆砚辞有多年婚约,已经成亲的正头娘子呢。
也不怪陆老夫人这样。
她平日最为挑剔沈知意,觉得她一个商户女这般卑贱,如何能嫁给她的宝贝孙儿?
当初老头子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就跟他闹过好多次。
可老头子脾气倔,又在家里说一不二,她便是再恼也没用。
后来终于把人熬死了,这沈知意又是个不怕没脸的,整日往外散播些谣言,好像砚辞不娶她就是不孝不义之辈,害得他们平日就是再恼她也没办法真的作罢这门亲事。
免得传出去对他们不利。
尤其是砚辞,他是要走清流仕途的,自然不能被这样的名声所影响。
陆老夫人本来还以为真的只能这样忍耐下去了,没想到日前儿媳竟然跟她说了一件事。
本来陆老夫人也是看不上这样未婚先孕的女人,觉得与那沈氏一样,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胚子,配不上她家砚辞。
可谁想到这左谧兰竟然是前翰林院大学士的孙女,与太后还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虽然上面没了爹娘,只有一对对她不怎么好的叔婶,但就太后那个关系,还有她祖父生前的那些关系网就足够让人眼馋了。
陆老夫人自然一下子就改变了想法,此时面对起左谧兰别提有多和蔼了。
陆娩是陆家唯一一个,事先并不知道左谧兰存在的人。
不过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但见她与哥哥如此亲昵还有了身孕,再一看那沈知意脸上的不敢置信,陆娩就觉得痛快!
痛快极了!
凭她是谁,只要能让沈知意不痛快就好了!
她也笑盈盈地跑了过去,亲昵地喊陆砚辞“哥”。
陆家人的态度衬得沈知意愈发形单影只,可怜至极。
她站在这,身后是宾客。
前面,她的未婚夫、未来婆母、小姑子,还有祖母、公爹都亲昵地站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就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而沈知意只是个最微不足道的外人。
倘若沈知意有个好家世,此时自然会有人替她说话。可话又说回来了,沈知意若真有个好家世,陆家人又怎么敢这样对她呢?
他们不过是觉得沈知意没人护着,又可着劲腆着脸要嫁进他们陆家,不敢跟他们闹得太过,总要跟他们低头。
说白了就是觉得她好欺负,欺负了也没事。
左谧兰先跟陆家人问了好,而后便看向前面不远处的沈知意。
明明沈知意什么都没做,她却像是有些被惊吓住了,感到害怕一般,情不自禁瑟缩了下抓住身旁陆砚辞的胳膊。
“砚郎……”她小声唤人,声音听起来十分柔弱。
那是沈知意这辈子都装不出来的娇弱模样。
即便她已经尽可能地在陆砚辞面前伪装柔弱乖巧听话了,但实在相差甚远。
“别怕。”
陆砚辞却很吃这套。
想来这世上没有男人会不吃这一套,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大丈夫大男人,女人的柔弱可以更加彰显他们的英勇威猛,所以他们要女人柔弱,要她们听话懂事,要高高在上,要像赏赐一样赏赐自己那点稀薄的爱。
陆砚辞轻轻拍了拍左谧兰的手,语气温和地跟她说了句“我在”后,便继续扶着她往前走去。
丝毫没有理会沈知意,他真正的未婚妻。
其余人自然跟上步子。
快要走到沈知意面前的时候,在外向来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陆砚辞忽然拧着眉,对沈知意刻薄道:“还杵着做什么?不知道扶着点祖母?沈知意,你懂不懂事?”
说来也好笑,陆砚辞对谁都温和有礼,就连对左谧兰也是体贴备至,从未大过声,唯独对沈知意不一样。
好像知道无论怎么对沈知意,她都不可能离开他,所以陆砚辞可以想对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甚至没有理会沈知意的回答,冷着脸说了她一句之后,就准备扶着左谧兰进去了。
其余宾客见他过来也纷纷让到一旁,好供他们走路。
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议论他的事。
可沈知意没动。
她不仅自己没动,还拉住了陆砚辞,不准他走。
陆砚辞突然被人攥住胳膊,不由皱眉,知道是谁在这么做,习惯了的陆砚辞脸上又表现出更多的不厌烦起来。
“你又发什么疯?你看看哪家未出阁的姑娘像你这样动手动脚?”
斥责的话脱口而出,完全不符合陆砚辞平时的模样,这让他身边的左谧兰都不由看了他一眼。
但沈知意并未回答陆砚辞的话,也没有丝毫被他训斥后的难堪。
沈知意这些年看惯人情冷暖,早就学会过早地成长。
她越觉得难堪的时候,反而越容易先冷静下来。
刚才是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现在她已然已经清醒过来了。
既然清醒了,沈知意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离开。
“郎君还没告诉我这姑娘是谁呢?”沈知意笑盈盈说完,未等旁人说,她就又无奈地跟着一句,“郎君也真是的,在外找了服侍的女子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早日与我说,我还能替你事先安排。”
“你这样把人姑娘带上门,也不怕坏了人姑娘的……名声。”最后两个字,沈知意是看着左谧兰略微隆起的小腹说的。
左谧兰被这一句说得刹那白了脸,她再一次抓紧了陆砚辞的胳膊,神情可怜又柔弱:“砚郎……”
“别怕,没事。”
陆砚辞先温声安慰了她一句,转头才又跟沈知意冷脸道:“兰娘是我要娶进门的,和你一样,不分大小。”
茯苓事先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这句话,还是没忍住变了脸。
她红着眼喊道:“二公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姑娘!”
“哪来的贱婢,这儿轮得到你说话?”陆娩早看她们主仆不顺眼了,此刻自是借机发作。
陈氏听她满口贱婢,不由皱眉。
她拍了下陆娩的胳膊,让她噤声,之后才对着沈知意说,也是给众宾客一个交待,免得传出去对他们家不利的名声。
“沈氏,兰娘对砚辞有恩,怀孕也是因为帮砚辞才会如此,你一个女儿家家,还没进门就做起未婚夫的主,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在外面始终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三言两句就把所有的矛盾都对准了沈知意,把左谧兰弄成了苦主身份。
沈知意自然听得懂,她心中冷笑。
帮陆砚辞?帮他泄欲?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无媒苟合,好一双不要脸的渣男贱女。
还有脸说她不要脸,她看他们一家子才最不要脸!
身边茯苓已经哭得不行,沈知意却连眼睛都没红,反而更加冷静起来。
就连刚刚的紧张和茫然此刻也不见了。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要我跟这位姑娘一起进门,日后不分大小一起当陆砚辞的妻子,当你们陆家的儿媳?”
事实的确如此。
但陈氏总觉得这话从沈知意的口中说出来,怎么让人听着那么难受呢?
她不想让沈知意把控局面,故意冷下脸和沈知意说:“沈氏,你这些年总拿着对老太爷的救命之恩挟恩图报,不敬我们这些长辈,这些我们都不跟你计较,但你还未进门就生了妒忌之心,日后等你进门还得了?”
她说罢又叹了口气,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你若真心悔过,日后改了你这个臭脾气,我们可以既往不咎,继续让你做辞儿的妻子,你和兰儿不分大小,日后一同伺候辞儿,我们也会对你们一视同仁。”
沈知意没说话。
她依旧冷着脸,看向陆砚辞,看向他身边那个柔弱无依靠在他怀里的左谧兰,又看向那个故作长辈姿态眉梢眼角却不掩讥嘲的陈氏……
“哈。”
沈知意忽然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也引来所有人的目光。
沈知意实在生了一副好容貌,一张惊心动魄又让人惊艳难忘的脸。
众人看她这样,一时间也不由对她心生怜惜起来。
就连看惯了沈知意这副样子的陆砚辞,在看到她此时这副模样时,也不由目光微怔了一下。
他看着她,沈知意原本攥着他胳膊的手早已被他拂开了。
但此刻,他竟有些想主动去握她的手。
陆砚辞有些可怜她了。
倒不是心疼怜惜,就是觉得他可以多施舍她一点,虽然他不能像对兰儿一样对她,但她要是日后乖顺点,他也是可以进她房的,允许她生他的孩子,给她一定地位的。
但也只是一刹那,他的思绪就被身旁的左谧兰打断了。
如果说沈知意是牡丹,一见就让人惊艳仰慕,却又不敢离她太近。
那左谧兰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如兰花一样幽静娴雅,最得那些文人墨客的喜爱和怜惜。
左谧兰松开了握着陆砚辞胳膊的手,似要给沈知意屈身,却又好像碍于身体始终未曾真的屈下去向她行礼,只是可怜巴巴说着,等着陆砚辞把注意力全都回到她的身上。
“姐姐别生气,我该早些来拜见姐姐的,只是我这阵子一直在养身体,砚郎也不准我出门,这才耽搁了,我现在就给姐姐请安。”
“姐姐也别怪砚郎,砚郎只是见我可怜才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日后姐姐做大我做小,我不在意这些,姐姐若不想见到我,我也可以住得偏远一些,只要姐姐容我进门。”
她就这么两句话,不仅唤回了陆砚辞的注视,也让其余原本可怜沈知意的人纷纷看向了她。
世人总是更偏爱弱势那方。
左谧兰这样低着头又欠着身子,伏小做低,足以把他们刚才对沈知意的怜惜比过去。
甚至开始有人觉得沈知意有些不懂事了。
这种人还占最多数。
陆砚辞率先皱眉,重新把左谧兰扶起来又揽到自己怀里,沉着脸说道:“什么她大你小,我说了你们一样,不分大小。”
转头他又跟沈知意说道:“沈氏,你别不——”
陆砚辞开口,又被迫止住。
“啪!”
锣鼓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停的,好像风都止了,只留下这一记巴掌的回声,迟迟未绝。
在场所有人都在此刻变得目瞪口呆起来,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被打偏了脸的探花郎,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惊地忘记了说话。
只有沈知意沉着脸对着面前的陆砚辞,满脸恶心晦气道:“陆砚辞,我还真是给你脸了!”
“还不分大小,你算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什么王孙贵胄,搞起平妻那套了?”
“还有你——”
沈氏又指着左谧兰骂道:“装什么无辜可怜,看你样子应该也家世清白吧?还没成亲就跟男人睡,还大着肚子跑到人家里,你还要脸?你家里人知道你这么做吗?”
左谧兰出生书香世家,平日接触都是差不多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脸色立刻变了。
“我……”
“你什么你?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这样帮人?无媒苟合,聘则为妻奔为妾,看你样子也是读过书的,这种道理你都不懂?还跑到我面前姐姐妹妹的,谁跟你姐姐妹妹?我可没你这样不要脸的妹妹!”
左谧兰刚才是装,这下是真的被骂得白了脸。
早听砚郎说过这沈氏是个鲁莽粗俗的泼妇,但左谧兰也没想到她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她,还打砚郎。
她还想嫁进门吗?
左谧兰从没跟这样的女人交手过,一时间简直方寸大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陆砚辞也是被打懵了。
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扇巴掌,陆砚辞保持着偏头的样子,眼睛却先不敢置信地看向沈知意。
在外一向喜欢装模作样的陈氏倒是率先变了脸发作起来,她对着沈知意厉声喊道:“沈知意,你做什么!”
转头又喊人,要拿下沈知意。
陆娩更是尖叫一声朝沈知意扑了过去:“沈知意,你敢打我哥,我打死你!”
迎面却又被沈知意扇了一巴掌。
沈知意好像真的疯了,不管不顾,谁来打谁,打不了就踹。
茯苓虽然能力不大,但极度忠心,自然护着她,也帮她又打又踹。
场面一派混乱。
所有的宾客都惊呆了,一向要面子的陆父也沉了脸,刚要发作,忽然听到一阵轮椅转动过地面的声音。
他不敢置信往前看去。
果然瞧见不远处的长廊下有主仆三人,而他的长子此刻就在廊下冷眼看着他们这里的闹剧。
“停下,快停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和心理,陆父忽然大声喊叫起来,心也瞬间跟着慌了。
众人最初不知道什么缘故,直到顺着陆父的目光往前看。
几乎是瞬间——
刚刚还纷闹不已的地方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起来,场上大半人都惨白了脸。
别说陈氏母女了,就连陆老夫人和陆砚辞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侯爷。”
宾客忙给陆平章问好,态度恭敬,面上也满是敬畏。
显然都没想到这位主会突然出现。
挨了一巴掌的陆砚辞和陆娩兄妹也跟陆平章低下了头:“……大哥。”
左谧兰也欠身喊了声侯爷,这次倒是没有因为肚子蹲不下了,动作姿态都是十分恭敬的样子。
只有沈知意呆怔地看着对面长廊,看着记忆中的男人出现在那。
刚刚还跟茯苓交谈过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这,沈知意一脸惊诧。
长廊下,即便坐在轮椅上,陆平章依旧有着让人不容小觑、不敢忽视的威严霸气。
他穿着黑金色常服,着玉冠,长相俊朗,气场更是强大无比。
他明明只是闲闲靠坐在轮椅上,凤眼微睨,却依旧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完全没有一点残废的样子。
他似乎真是来看热闹的。
看着场上这一个个的,目光在沈知意那乱了的发髻上微顿,又事不关己地撇开,一副看戏的模样问:“哟,这么热闹?闹什么呢,跟本侯说说,让本侯也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