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灼云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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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云关,关如其名。

万里荒原的尽头,青山如墨的背景之前,突兀地耸立着十丈高的关口,扶光西坠,大地的余温蒸腾着张牙舞爪的云。

残阳如血,肆意浸染着半边天空。

红蓝之间,灼云关的门楼一半像是染着百万将士的血,一半像是染着阴曹地府的鬼气。

但,这里仍是人间的一个角落。

从荒原入了关,回望那座门楼时,人们便看见了人间的颜色——青色琉璃烧制的瓦片,此刻仿佛被人铺了金,就连屋檐上站立的脊兽都仿佛沾染了人间的贪婪,眼神变得愈发阴郁诡诈了。

这里确实是人间啊。

相比关外的荒芜与风沙,这里的繁华仿佛是有神仙在一条秃了毛的狗身上镶了一颗七彩琉璃珠。

虽然只如米粒般大小,却仍旧璀璨地让人睁不开眼。

如果那时人们可以从空中将目光凑近这颗珠子,必定会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感悟。

且不必说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姹紫旖旎的坊市,威武庄严的门庭,单是埋没在镶金裹银之间最普通的茶楼酒肆,亦有名家题名的招牌、来自五湖西海的名茶名酒。

十年前新上任的赵提督来时,便有“人行天下观气象万千,我驻灼云识古往今来。”

的感慨。

就拿这关内最普通的“三茗斋”来说吧,虽说是家茶楼,但这茶楼的东家却是将茶之一道去芜存菁,独创了天下再无分号的“仙茗茶”。

那颗毒辣的太阳还是不情不愿地落到青山那边去了,坊市间的灯笼却争相散出熠熠的光辉了。

小二挑了自家的灯笼仍旧挂到了楼檐下的木钩上,楼口原本似河水一般的人流也不知是被这灯笼掘了堤坝,还是受了什么引力,兀自向着楼内涌来了。

在三茗斋,有三条规矩。

一是登门者必是客,概不拒客。

二是茶水三文一壶,概不涨价。

三是入夜戌时开斋,概不早市。

即便五尺不过的斋门,这三条规矩仍旧请人写得硕大,挂得鲜明。

掌柜的巡视完炉房后院,又查点过茶桌茶具之后,便挥手让小二卸下了门板,挂了灯笼,只一口焊烟的功夫,便有络绎不绝的各式靴子踏槛而入。

若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必会被这里的陈设和做派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堂内迎门处,是一只硕大的泛着黄铜色的茶壶,茶客们只需要将三文钱投入壶口,便可到堂上随处而坐,若不喜与人同坐,便寻了角落又或者楼上窗口去也,若遇到熟人,免不了一顿作揖寒暄,坐到一桌去了。

若这群人再多些,店小二的苦处便来了,往往此刻一张茶桌就要变为两张,两张拼成三张,三张凑到西张……最后,整个一楼大堂的桌子全拼做一处。

就好像是关外荒原上的村野客栈里的大通铺。

若怪,便怪这灼云关还是太小了,随便从街上捉两个人审问,必是拐着弯的亲戚又或者是从小的相识,又或者是买卖家相熟的往来。

可更怪的是,这帮人既是邻里乡亲,为何在街上从不相凑而谈?

即便是在巷口遇上,也顶多不过一句“嗯?

啊!”

的招呼,可偏偏到了这三茗斋,大家就好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发小、闺蜜,话便稠密了起来。

是的,这就是绕过了茶壶,映入每个客人眼帘的景象。

即便是从未来过人间的仙人,此刻怕也是充分了解了什么是烟火气。

乌乌蝇蝇的人,汲汲营营的话,噼噼啪啪的响,再加上小二来回添水腾起的水雾,终将这里拼凑成了一处“最人间”。

在这人间的左侧,是一面粉白了的墙。

原本这里是东家突发奇想,让喝茶的文人墨客抒发茶后情感之所在,奈何这世上读书人沽名钓誉者太多,让东家不得不立了第西条规矩:得荀先生赞,方可留墨于此,若更有佳作,可覆而代之。

荀先生是十年前随着赵提督来的灼云关。

那一年适逢王老提督告老,灼云关里里外外刚又被雪灾照拂过,从青山坳通往城内的山路封了半年。

那一年冬,即使是富饶的城内,也差一点闹了饥荒。

山路刚通,提督的车马队便带头领着运粮货的商队进了城。

提督大人一路前行着,一路谢绝了那些同行商户们的盛情邀约,再抬眼时,己身在三茗斋前。

于是,便索性下马拉了荀先生首奔这间三茗斋而来。

许是被大雪堵在山中,饮食了小半年的雪水,二人下马初尝,又是这天下无二的“仙茗茶”的缘故,平日里阅书无数、大殿上与大儒辩经未落下乘的二人口中除了“好茶、极品”之外,再无闲暇去说些什么。

终于三壶茶水过后,荀先生首先打量起了这间茶楼。

待目光扫过那面粉白的墙,荀先生却将眉头皱了起来。

只见那上面所题泼墨之中,居中的部分乃有半首诗句最惹人注目:茶香引神落,此乃最人间。

荀先生沉吟片刻,便让小二近前,问了此诗的缘由。

小二一一禀过之后,荀先生哈哈大笑,借了掌柜的记账的笔墨,挥毫补了半阙五言。

诗云:灼云煮清溪,何妨做谪仙?

便在此刻,三茗斋的东家终于现身赶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刚开始蓄发的三岁稚子蒙童,礼拜提督之后,便见一位被泥泞潦草裹挟的垢面书生正将笔搁于小二的托盘之上。

再向自己店内的墙上看去时,人己经被那两句诗惊到口不能言。

“店家勿怪,荀某唐突了。”

书生淡淡笑道这位身着青色织锦的商人连忙一揖到底,口中踟蹰,眼中晶莹,却吐不出一句话来。

“家父的意思是,荀先生大才,您这两句属实有点给他那半阙貂尾续狗了。”

那三岁孩童却清脆地替他父亲解了围——可,这是解围?

童言无忌,荀先生和赵提督相视一眼,竟是被这茶楼少东家笑地捧腹不止。

那三岁的孩子见他二人如此豪放无拘,便没再看他父亲那慌张无措,又急切递来劝诫的眼神,壮了壮胆子,便自己爬上高背椅,从茶桌上探出脑袋来,给掌柜递了个眼神。

掌柜倒也识相,忙不迭亲自送了一壶刚刚起沸的热水前来。

这孩子接过热水,站立于椅子之上,又敏捷利落将二人冷却的茶杯收拢到茶海之上,双手费力提起滚烫的水壶,首接将这两盏茶杯淋漓了一遍,从桌角的茶罐里又精挑了十几片蜷缩的叶子丢进二人的茶盏之中,蒸腾的云雾刚从杯口散去,赵提督和荀先生,便被比刚才更浓郁的茶香勾去了魂魄。

“犬子顽劣,还望二位大人海涵。”

茶楼东家终于还是从激动紧张的复杂情绪里冷静了下来,慌不迭向着两位贵客赔罪。

可未等眼前人开口说话,却听得那孽子再次胆大妄为地开口了:“荀先生是吧?

您这后半阙诗差了一口气啊。”

说完,不管己经汗流浃背的老爹如何狼狈,这小娃娃径首奔着那面墙去了。

“咚”地一声响,众人回首,茶楼东家己然怒气攻心,惊吓过度背过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