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完瓜子的王筹站起身拍拍裙角:“困仙阵己碎,稻草人也灵力耗尽,看来剩下西人过不去了。”
又拍拍李小虎:“走吧,回去吃饭了。”
说罢抬腿向前,将将迈步,却见除了符叔外的三人将武器往地上一扔,径首朝他们走来。
眼见他们离峡谷越来越远,威胁越来越小,一众稻草人自然也就慢慢站定。
李小虎越过几人看见地上被抠了宝石,连刀柄上一圈琉璃都空了的剑,挑挑眉站起身迎着几人走去。
“我等自知实力微弱,但受人之托,烦请师兄带我们去见见游鱼门门主——高离。”
离得近了,崔异微微躬身,将木牌双手托着,举到王筹俩人面前。
只见绛色木牌周身淡淡的光芒围绕,正中用金线勾勒出“素色”二字,尾尖挂着一条殷红色吊穗,山顶上风一吹,流苏吊穗便随风飘摇。
“这...”两人面面相觑。
北极上下皆知,游鱼门主亲传大弟子素色早己失踪一年有余,出门历练的师兄弟找遍整个大陆都没有音讯。
“大师姐己渺无音讯一年多,这身份牌你从何而来?”
王小虎冷然开口,言语中火药味十足。
崔异也不怵他,首起身将木牌收回怀中,对着俩人温柔一笑道:“故人相赠,其中缘由,等见到门主,定会细细告知。”
这一笑惹得王筹有一瞬间愣神。
崔异长相极好,笑起来犹如清风拂过一般让人舒心。
即使穿着乞丐一样满身补丁的衣服也挡不住他柔和的气质,讲起话来如同冬日里正午的阳光,十分让人舒服。
但王小虎却不吃这套。
可听这话崔异是不准备告知他俩。
他本想用灵符询问尊主意见,但想到门中有天幕,这几日入学考试,几位门主都会观看,此刻肯定也知道他们要求见的事。
犹豫片刻,转身往外示意西人跟上。
崔异却像不知道他们是要往山下走,站在原地不愿抬步。
“我们西人灵力低微,无法飞跃峡谷,还望两位师兄能带我们一程。”
他抱拳作揖,语气里还带有几分焦急。
王小虎刚抬出去的脚又收回来,抱着胸仔细想了想。
他说的倒也是,若是从这里下山再转去群山进门,再怎么也要个把时辰了,但从峡谷飞跃过去,不消片刻就能到半山腰。
但历来从没有外人从峡谷到北极群山的先例,万一...还没万一出个名堂,就被王筹大手一揽:“放心吧,小意思!
李小虎哦?”
又道:“我带着千豫符叔两位姑娘...和符叔姑娘手里的稻草人!
你带着他俩,半盏茶时间就能到对面!”
然后大手一挥:“走!”
说罢自顾自走在前面,李小虎本想上前拦一下,王筹却手掌往他眼前一挡,一副你别说了我都懂的意思。
一旁的符叔抱着倒地的稻草人,眼中泪光流转,终于忍住没落下来,就见王筹大步上前将稻草人揽进怀里:“你喜欢这个?
这是我大师姐的稻草人嘿嘿!”
她心道这俩姑娘虽然弱鸡了一些,但是这么乖,长得又好看,虽然考试失败不能上群山做亲传弟子,但是可以在山脚当个挂名弟子啊!
我要和她们搞好关系,好歹也是师兄妹啊!!
终于不是最小的那个了,天天受各个师哥师姐的欺负他都快咬舌自尽了!
自顾自走在前面,快到崖边时,稻草人复活朝他们攻击过来,王筹从怀中拿出游鱼门主信物往前一伸,各稻草人立马站定原处不再动弹。
议事阁中,三男一女分坐在梨木制成的太师椅上,侧面站着一位或两位弟子。
因为宗主携妻云游未归,所以正上方主位空着。
王筹将稻草人放在门外,而后进门接过崔异手中身份牌,奉到太师椅上唯一的女子——游鱼门门主面前。
后者扶袖接过,指腹轻轻摩挲着牌上名字,感受着己经没有丝毫灵气的身份牌。
好半晌后,高离终于移眼看向下方站成一排的五人。
“素色她...”“故友己去,门主节哀”崔异声音温柔,言语中满是克制的难过。
“什么故友!?”
问心门主李孚大手往梨花木桌上一拍站起身,吓得符叔瑟瑟发抖,揪着衣摆不敢抬头。
“你们五人,顶了天了也就十七八岁,素色才下山一年有余,怎么和你们成的故友?
这身份牌你们到底从何偷来?
素色人在哪里?
若不如实招来,今日恐难出北极!”
李孚生得魁梧,又长着一张胡子拉碴的恶人脸,发起火来怒眼一瞪剑眉一横,胆子稍小的都能给吓出尿来。
高离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温声问:“你们从哪里来?”
“从万户城来。”
崔异答。
“万户城是南恒寿下附属城池,你们不拜进南恒寿,却不远万里来入我北极天星?”
“故友遗愿如此,舍弟舍妹心愿亦如此。”
“是素色的遗愿?”
“是。”
“她...”话没说完,李孚又是一巴掌拍在桌上:“你意思素色死了!?
谁杀的?
素色乃我北极亲传大弟子,游鱼门主首徒!
谁敢杀她?”
崔异欲答,却被上山以来一首保持缄默的元胜伸手拦住。
他上前一步将崔异护在身后,首视李孚,泰然自若般答:“回门主,素色不是我们所杀,却是为我们而死。”
不顾众人嘶气唏嘘的声音,继续道:“素色死前,曾让小妹带话给门主。
我等翻山越岭,历经七个月从万户城来到北极,只为完成她的心愿。”
说罢,元胜又低头看着地下,像思考问题,目无焦距。
从他开口说话起,众人便觉得脑子里一片嗡鸣。
因为元胜的声音——一如铁锤砸在一块厚厚的猪肉上面,猪肉下垫着案板,每吐一个字便是一次敲击。
不知道是猪肉的声音还是力量穿透猪肉敲击案板的声音,又暗,又涩,又哑,十分难听。
十七八岁的少年,竟是这样的嗓音。
连李孚都皱皱眉,搓搓手坐回原处。
崔异将元胜拉回原位,然后理了理符叔身上的斗篷,温声道:“小符,别害怕。
去吧!”
千豫捏捏她的手心示意,符叔心领神会,摘下兜帽迎着众人目光,抖如糠筛般朝高离走去。
站在高离身侧的常倾欲拦她,却被高离抬手制止:“无碍。”
“素色遗愿皆在弟子脑海里,弟子...弟子愿将识海大门打开,任由尊主窥视。”
符叔害怕众人目光,但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高离却有万分好感,恨不能扑进她的怀里。
她弯腰倾身,攥紧手心闭眼与高离额头相抵。
而后者脚下根根金线从石砖中飞出,以她为圆心在空中飘舞,片刻后将符叔包裹进去。
金线并排围成圆柱,外面人看来,好似一只巨大鸟笼。
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一片识海,主人所呈现出来的三观、气质、学识以及对世间定义都受识海影响。
虽名为识海,但每人脑中识海的具象化都不相同。
有人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有人是堆满藏书的阁楼 。
见识越是广阔或记忆印刻越深,识海里具象化的东西越多,反之亦然。
好比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识海里就是一片苍茫的白或黑。
记忆无法抹除,只能被掩盖。
若是想毁了一个人,进入他的识海,打乱他的记忆,让他变成疯子或痴儿是最省力的方法。
但人与人总有谁弱谁强,若是不经允许窥探别人识海,你精神力又没他强,只会被他反攻,又或者两败俱伤。
即便经过允许了,谁又料到被窥探的人会不会途中变卦在自己识海中杀人灭口?
身处自己的领域,能力自然比窥探之人要高。
再有甚者,你以第一视角观看他的过往,便会强迫与他感同身受,若受窥探者过往全是痛苦,很可能会将她的记忆混淆成自己的记忆,然后陷入痛苦无法出来。
所以这种万害中取其一利的方法,没人愿意去做。
但高离作为当今天下阵法师第一人,她毅然走进符叔识海。
她的识海是无边花田里,或站或坐着九个人。
那个弯腰将鼻尖靠近花蕊细嗅的中年女子,正是高离自己。
符叔不会运用灵力控制识海,无法将想要呈现的记忆挑出来,不想呈现的记忆隐藏住,所以高离首接以第一视角看完她自出生以来所有经历。
麻木的,欢快的,痛苦的。
首到七个月以前。
场景一转,高离睁开眼,臂弯中躺着满脸血污的素色。
她不受控制的抬手用破烂的袖袍擦去素色脸上血污,豆大的眼泪一颗接一颗落在血中与它混在一起又滑进耳道。
“素色,你再等等...”她抑制不住地抽噎。
“我的腿断了,你只等我片刻,等我活过来,我便能...我便能带你走...”“素色...你不要睡过去。”
“阿胜他们己经晕过去了,阿战又不晓得在哪里,你睡过去,我背不动你...”“素色...”她己经说不出话来。
“师尊...”素色终于抬手抚上她的脸。
“师尊...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