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旭坐在村委会斑驳的木椅上,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会议记录本的塑料封皮。
油墨印着的 “乡村振兴” 西个红字己经褪色,边缘翘起的边角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 —— 看似崭新的身份,内里却千疮百孔。
账本摊开在膝头,墨迹晕染的数字像游动的蝌蚪。
上个月的柴油费支出比往常多出三倍,可村里唯一的拖拉机早就在仓库生锈;扶贫物资签收单上歪歪扭扭的 “李树林” 签名,和他在修路合同上的笔迹判若两人。
李明旭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传来李树林标志性的大笑,混着麻将牌碰撞的哗啦声,从村委会二楼飘下来。
“明旭啊,年轻人要多学习。”
李树林油光发亮的额头探进办公室,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账本上,震得钢笔滚落到桌角,“这些账目都是老会计弄的,你刚回来,别瞎琢磨。”
三角眼扫过账本上被李明旭圈出的数字,嘴角的笑意瞬间凝成冰霜,“村里修路可是大事,镇领导三天两头来视察,你可别添乱。”
李明旭盯着对方后槽牙上沾着的韭菜渣,喉结滚动了两下。
他想起上周镇政府下发的文件,要求各村公开项目预算,可李树林却把账本锁进保险柜,说 “等工程竣工一起公示”。
办公室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秒针每走一格,都像在他心上碾过。
作为唯一有编制的乡村助理员,他连复印一张报表都要找村长签字,更别提调配人力。
村委会的三个委员,要么是李树林的远房亲戚,要么唯他马首是瞻。
暮色漫进窗户时,李明旭把偷偷手抄的账本副本推回铁皮柜。
抽屉最底层压着母亲的针线盒,褪色的蓝布上还沾着几缕白发。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蹲在门槛上补胶鞋,母亲在一旁穿针引线,说 “等路修好了,明旭就能坐着汽车去县城上学,就不用通过码头抄近路了”。
那时的月光多温柔,不像现在,把老宅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横在李树林规划的广场蓝图上。
老宅门楣的 “耕读传家” 匾额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像父亲临终前颤动的嘴唇。
李明旭摸着墙根的青苔,指尖传来潮湿的凉意。
三天前李树林带着卷尺来丈量地基,皮尺划过母亲种的月季,锋利的金属头压碎了最后一朵花苞。
“明旭啊,你是大学生,又当过兵,该懂大局。”
李树林的呼吸喷在他后颈,带着劣质白酒的刺鼻气味,“广场建起来,你父母在天上看着也高兴。”
狗吠声撕破夜空时,李明旭正对着昏暗的白炽灯发呆。
八仙桌上摆着父亲的遗照,相框边缘还沾着下葬时的泥土。
窗纸突然被轻轻叩响,惊得他打翻了茶杯,茶水在账本上洇开大片墨渍。
月光透过竹帘,在青砖地上勾勒出一个窈窕的剪影,碎花裙摆扫过窗台下的青苔,惊起几只蟋蟀。
“明旭,是我。”
翠花嫂子的声音裹着夜风飘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明旭的心跳漏了半拍,后颈瞬间发烫。
记忆突然闪回:去年冬天母亲犯哮喘,大雪封山,是翠花嫂子踩着没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请来赤脚医生;农忙时,曹昊青开着自家拖拉机帮他家犁地,累得瘫在草垛上首喘气,汗水把衣服都浸透了。
两家世代交好,他和曹昊青更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发小,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桩桩件件都是两人共同的回忆。
只是这几年,曹昊青常年在外跑货运长途,很少回家,家里只留翠花嫂子一人操持。
月光下,翠花嫂子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贴在窗纸上,随着夜风轻轻晃动。
李明旭慌忙起身,后颈撞在窗框上发出闷响。
孤男寡女,深夜相见,他的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又很快被愧疚压下去。
他想起当兵前夕,翠花嫂子刚嫁过来,还会给他和曹昊青烤红薯,炉火把她的脸映得通红,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嫂子,这么晚……”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还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
翠花嫂子没进屋,只从窗缝塞进一个信封。
“你爸临走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她的声音很低,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他说,要是有人打老宅的主意,就……” 话没说完,脚步声己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李明旭展开信纸。
父亲苍劲的字迹在宣纸上晕染:“月照松间,北斗高悬。
卯时一刻,影子下方。”
他盯着这十六个字,眉头拧成疙瘩,反复咀嚼着每个字的含义。
父亲生前最爱摆弄老宅后院那片竹林,总说 “竹有节,人亦要有骨”,可这隐晦的提示,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窗外传来猫头鹰的啼叫,李明旭打了个寒颤。
他摸到枕头下母亲留下的银镯子,冰凉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
月光爬上墙根那株枯败的月季,在砖缝里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他突然意识到,自父母下葬后,老宅的井水再没打过,后院的竹林也无人修剪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父亲的渔具箱不翼而飞。
那个用了二十年的桐木箱子,明明就放在柴房角落,上面还贴着他儿时画的歪歪扭扭的小鱼贴纸,如今却只剩一道淡淡的方形灰尘印记。
父母出事那天,说是去野店湖捕鱼,可渔具箱却不见了踪影,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
难道父母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鸡叫头遍时,李明旭握着铁锹摸进后院。
月光穿过竹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碎影,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他按照信中提示,在5点15分,面对北斗星的方向,月光照射的方位,将铁锹狠狠***竹子斑驳的暗影中土里。
第一下就触到硬物,扒开浮土,露出半截生锈的铁盒。
铁盒边缘缠着几缕粗麻绳,和父亲生前捆柴火用的一模一样。
李明旭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甲在盒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远处传来狗吠声,他慌忙将挖出的泥土回填、踩实,并自然地撒上散落的竹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东方泛起鱼肚白,老宅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而他心中的迷雾,却愈发浓重。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屋檐时,李明旭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他迅速藏好铁盒,推开门,正撞见李树林领着几个陌生男人站在院门口。
李树林脸上挂着假笑,眼神却像毒蛇般盯着他,三角眼微微眯起,嘴角的弧度僵硬得如同刀刻,露出的牙齿白得瘆人。
“明旭啊,” 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这几位是镇上规划局的领导,来看看广场的设计图。
你不会还没考虑好吧?”
李明旭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疼痛感从指尖传来。
老宅的砖墙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色调,可他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父亲留下的铁盒里究竟藏着什么?
李树林为什么执意要占他家老宅?
父母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而那个总是笑呵呵的村长,又在打着什么算盘?
这些疑问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让他感到深深的苦恼和无力,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