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沙顺着水流灌入鼻腔,江容与挣扎着,两只手猛抓,抓到满手泥沙......她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
不,这不是梦!
她的确死了,但现在的确又活了!
江容与记得自己被扒干净衣服,身上被张姨娘和江夏用常年浸在水里的铁制刀划开几十道口子,鲜血流入湖里,晕染了一片。
“人都说泛绿色的铁刀能要人命!”
“娘,快点把她丢湖里吧!
在这里处理掉她,还能少些晦气。”
江夏一个眼神示意,身边一个黑衣人走到江容与身后,用尽全力,将她按进水中。
她挣扎,握紧那个男人的手臂。
......她记得自己死前的最后两句话,她也记得那个男人胳膊上有好大一块凸起的疤。
——“小姐,小姐,夫人殁了。”
九灵气喘吁吁跑了进来,一个踉跄,跌扶在门框上,手中的丧衣,散落一地。
她确定了,自己重回到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年。
即使重生,还是没能救了母亲。
母亲高龄产子,一尸两命。
那孩子生出来没出一声,就被抱起来扔去了乱葬岗。
母亲甚至不知道自己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只是听下人们高声喊着:“这孩子眉心有颗胭脂记,可惜是个畸形的死婴。”
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了,母亲也不例外。
母亲一时气血上涌,血崩而亡。
可是江容与记得,赵婆子是方圆五里最好的女医,擅长妇女疾病和接生。
平日里女医说母亲生过自己和哥哥,身体状况一首很好,这一胎问题不大。
可最终还是死于血崩。
母亲至死也没看到父亲,也没看到祖母和张姨娘。
父亲说,生一个死婴,很是晦气。
她觉得蹊跷,母亲年龄己经不小,本没有再育儿女的意愿,怎么会突然怀孕?
也替母亲觉得心凉。
母亲是一个至纯至善之人,外祖是京中二品大员。
因外祖看上父亲江处深口才伶俐,也颇有才学,不日便可大展宏图。
便脑袋一热,将母亲下嫁。
那时的父亲不过是个县丞。
父亲曾说,可怜母亲下嫁,必定会一心一意待她,再无纳妾之意。
后来,张姨娘来了,哭说自己怀了江家哥儿,甘愿送与母亲做孩儿,自己做个下人,伺候老爷夫人。
按理说,她一个妾室,怎么也骑不到主母的头上去。
可江府上下,仗着老爷老太太的偏袒,主母的心慈,这张氏过得竟比主母都体面。
父亲说,感念母亲打来丰厚嫁妆,愿意贴补自己一个小小七品官儿。
将来定当争个爵位,让母亲披红挂彩。
后来,父亲也只升至五品,也只有江容与披麻戴孝。
哥哥与自己死后,江夏嫁给侯府,体体面面地成了侯府夫人。
江考元虽然不学无术,但依靠母亲留下的资产,变卖些许,过得也很是风流。
她想不明白,母亲待他人向来是纯善的,可是对她自己呢?
可算的上纯善吗?
若是祖父在身边,或者母亲不远嫁,是不是母亲和自己便不会死?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迫不及待地将张姨娘扶正,过了春节便高高兴兴地办了场初春宴。
明里是为了去旧迎新,去去晦气。
暗里不就是去了母亲这个旧主母,迎来了姨娘这个新掌家人?
大家都很喜庆,迎来送往。
没有人记得母亲去世尚不足两月,也没人想起还有江容与这个嫡女。
包括自己的生身父亲。
有了后母,父亲也就成了继父。
父亲倒是记得母亲:将母亲的嫁妆填补了这几年这江府的亏空。
又给姨娘和庶妹置办了头面和衣物,为尚不足三岁的庶弟投资了一处宅子。
好不滋润。
而江容与,被自己信任的父亲巧言支去了庄子里,身上只带了几件冻不死的旧棉外衣,和一个贴身侍婢——九灵。
父亲说,那里什么都有,不必带家里的东西。
张姨娘吩咐庄子里的人不许给江容与吃食,生死由命。
见人下菜的庄头们自然看不上一个落魄小姐,一味地作贱。
最终在绝对的男性力量下,丢了自己的清白,越丢越多,最后任人宰割。
在江夏将要与将军府定亲之际,不允许家族名声有毁,不允许留一个得了脏病的女儿在世上。
张姨娘将自己哄骗至湖边,说是哥哥回来了,可以见一见,见完了即可回家。
上一世的确回家了!
回了地府老家。
——“小姐?”
九灵见江容与发呆,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
江容与回过神来,眼泪己经成线而下,“为我更衣吧。”
九灵替小姐取下了发簪,换上了丧衣。
老天悲悯,看她前世凄惨,如今回来了。
虽然还是救不回母亲,但是,这一世,她要知道母亲为何会生下一个死婴。
这一世,她想知道至纯至善,是不是真的就落得母亲这样的下场。
那笑面虎、食人血的姨娘,庶妹,那个小小年纪不学好的庶弟,还有自己信任的父亲,都该得到报应!
江容与恨极了这江府的每一个人。
“小姐,丧衣己穿戴齐备了。”
上一世,眼前的侍婢,在自己死前一天,被人拖走。
第二日,***地出现在闹市中央。
江容与拉起九灵的手,手指细长,柔软温热。
她那时才十五岁啊,什么深仇重怨对这么个人儿下死手。
——“灵儿,给我扑粉,莫要上胭脂,显得病态一些。”
九灵疑惑“小姐,这是何意?”
“你待会就明白了。”
江容与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九灵。
前世,听闻母亲生产困难,不顾一切跑去常生苑。
赵婆子手忙脚乱也无法止血,江容与便西处奔波寻医,想再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却因此被张姨娘寻了由头。
九灵拿出玉面粉,轻扑在江容与脸上。
“走吧!”
江容与拿起手中的帕子,擦干了眼泪,“见母亲最后一面。”
——灵堂在这短短时间,己经准备完毕。
江容与满是心酸。
“你慢吞吞的才来,这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呀!”
张姨娘说着哭倒在地,放声道,“姐姐啊,你为江家开枝散叶,辛苦一世。
如今,你生的儿子不回来。
女儿女儿也……哎呀……母子情缘不深,是你的命苦啊!”
江容与看看父亲,父亲表情淡漠,看不出伤心。
父亲走过来,将张姨娘扶起,“你与陈氏感情甚好,伤心之余也要注意自己身体。
这些时日,还得你费心操劳。”
“是啊,夫人!”
“夫人节哀,前夫人生前贤良纯善,为这个家操劳一世。
且与您感情深厚,她若在天有灵,定希望您振作,承继后宅,为老爷分忧啊!”
“老夫人身体欠安,夫人又深得老夫人信任,是老爷顶可靠的人儿啊。”
人们奉承的嘴真碎,母亲还未入土,这个就己经成了夫人。
“容儿年幼,尚不知生育艰辛。”
张姨娘呜呜咽咽,“姐姐生育之时,容儿贪玩误事也是有的。”
张姨娘索性放开了声,与庶弟江考元对视一眼。
“母亲,母亲最喜爱我了,我要母亲!”
江考元也学着他母亲声嘶力竭。
一阵风徐徐而过,吹起众人衣襟。
江考元丧衣也随之微微掀起——雕花缎面鞋,配着红棕色锦袍。
系在他腰间的玉佩!
那是母亲十分钟爱的玉佩,价值足够抵得过十座江家府邸。
怎么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