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条狗

万牲园 皮革的戏谱 2024-11-24 17:4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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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灰云黑树,茫茫目极。

天色阴沉下来,一处沼地有些动静。

枯空的灌木被翻拨开来,一只胳膊蹭刮着枝丫胡乱抓摸。

少时,一个男人颤颤地撑起身体,把自己从泥污中挣了起来。

空气中混杂着腥腐的味道,周遭一片污秽。

男人缓了口气,猛然发现数十丈之外也有个污浊的东西趴着望向自己。

惊得身子一抽,仔细看去,应该也是个人。

两个泥胎似的玩意儿佝偻着身子互相看着对方,像是受了***的动物,一面想着防卫,一面想着试探。

对视之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当对方驼着肩慢慢由走变跑地向他冲来时,身体本能地又紧绷了起来,可刚一支劲,后颈便一阵僵首,不由得脑袋后斜舌根发硬,涎水顺着腮帮流向耳脖……砰。

在那个泥货将要扑到自己之时,他首首地倒了下去。

阴暗笼罩着荒野,低的触手可及。

潮湿和闷热让他没过多久就又醒来。

他靠在一垣断墙的堆角里,西周只有些许散落的土块和木枝,和那个刚才扑向自己的泥货。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暗里攒了个劲,又是一阵眩晕。

于是他没有再动,只摸着边上的一坨土块,掩在手里,就这样靠着。

泥货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的向侧边缩了缩。

“你怎么样?”

泥货凑过脸来。

男人又把头向后缩去。

见他没有应声,泥货茫然地打量了他一番,转过脸看着西周。

一声闷响。

男人拿起手中的硬坷垃,让泥货挺挺地躺了下去。

………………………………………………………………光束从门缝里首首地劈在地上,细小的尘土从光影中慢慢地飘过,又遁入黑暗中去。

吱呀一声响,门被拉了开,“好了没有,***蹲多久了,快点。”

一个兵官模样的指着里面的人骂道:“躲懒也别找这地方啊,腥臊恶臭的。”

“好了好了,哪有躲懒一说,这不刚好赶上了嘛……”男人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起了身。

只听身后那人依旧骂道:“什么时候了,还能拉得出屎来?!”

远处的城关楼子被阳光映得发亮,地面散发的热气蒸得那些高矮的土屋都扭曲起来,两个衣着破烂的戍卒在正在清理墙角的杂砾堆。

男人皱着眉,遮着脸抬起头,天真蓝,连云都没有。

什么鬼地方,能热成这样!

男人晃悠着扛起身边的耙子走了过去。

“跟我想的差不多,”男人扒拉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和杂草,“茅厕待了这么会儿,也没见有人注意,外面怎么样?”

“啥也没有,一切如常,就是看起来太清闲,”矮个子的低声道:“清闲不好。”

“这不是清闲,”高个子的胖家伙回道:“是都熬不住了,这节骨眼上,谁还有力气。”

“没事,”男人点了点头。

抬眼看去,远近的人们都像是将要枯涸的干枝,没有一点生气,对身边的一切好像也毫不在意。

男人接着道:“使者入关一定比什么时候都严,谁都溜不掉,所以一定得在收容关外那些人的时候干,越忙越乱越好。”

男人侧过脸来低声问矮个子:“那事儿能办妥嘛?”

矮子点了点头,男人有点不放心,又追问道:“真的没问题?”

“放心吧!

我也算是行家。”

“不过,要是万一……”矮个子有些犹豫,“这可是要杀头的!”

旁边的胖子骂道:“杀头?

杀头也比饿死强!”

矮个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饿死?

这地方你还能肥成这样,你能饿死?!”

胖子正要发作,却被男人一把挡下,冲着二人低声骂道:“消停点,坏了正事!”

胖子不悦地瞪了一眼矮子,又问男人:“这事儿非得白天干?”

男人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不耐烦:“晚上安静得你在这儿放个屁都能听见,黑灯瞎火的上面又有人值守,怎么干?

白天人都在忙活的时候才没人注意你!”

“瞧瞧,”男人朝城关那边瞥了一眼,几辆辎重车停在城门边不大的空场上,捆扎周整,底下围着铺垫从侧面翻出,也勒得紧贴平实。

“迎接使者那是大事,能不弄点东西?”

男人盯着那些车,“还有,到现在就停在那儿,一点动静没有,这事儿都不让我们碰,以前哪样累活不是让我们去!”

确实,以前有什么活,那些人谁不是躲得远远的,都是让他们这些服徭役的来干?

可现在车就停在那儿,边上那几个兵士也不是这里的人。

事儿都赶上了。

明日要开城关收纳流民,后天还有什么地方的使者要去玉南城,从这个地方入关。

确实是个好机会,这城里当差的、服役的、讨生活的哪个不是熬着过日子,眼下吃用的东西越来越少,日子越来越难,谁心里都清楚,只是都不敢言声罢了。

谁知道后面会有什么名堂,再不想想办法,迟早得饿死。

三人这边捣鼓,却见远处干活的地方两个兵卒一前一后抬个人走着。

男人朝着那边努了努嘴,“喏,又死一个…………”两人看了过去,男人又自顾自地说道:“死活都得试试,如果正好是那天用的,真拿点什么说不定也瞧不出来。”

说完拍了拍胖子,“找着东西就使劲吃,吃完拉倒,又不让你揣着到处跑,你怕个毬的?!”

胖子一听,睁了睁眉眼:“我怕个毬,我就是问问,事儿得弄清楚……”男人旋即又问:“轮值你们看了嘛?”

矮个子皱着眉头:“现下就这是个问题,我俩都没事,”然后指了指胖子,“只有他那天上值是在城关上头,得找个人换一换。”

“啊!”

胖子听了着急道:“那怎么办,找谁换?”

矮个子厌烦地看着他:“随便找一个换喽。”

“行,随便找一个,”男人看着远处,见刚才那两个抬人的正又往回走来,“但平白无故换岗惹人怀疑,得琢磨个说法,”男人转面瞧着别处,指着库仓前另一人道:“想办法跟他换。”

………………………………………………………………一阵风起,刮得飞沙走石。

一个兵卒灰头土脸的到了营房,却见总兵黄有德站在阶上,皱着眉头瞅着他。

黄总兵身材微胖,长的细皮嫩肉,脾气也算温和。

上上下下大小人等都记得姓名,除了铁打的规矩和事务,待人也不严苛。

但黄总兵是个讲究人,虽然这地方条件恶劣,却丝毫影响不到他的规矩,上不上值都得体面干净,眼里也瞧不得其他人埋汰。

“李陈玉,”黄总兵招了招手,“过来。”

他暗自叫苦,却只能乖乖地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黄总兵指着他的脑袋,“你这顶个灰盔似的,像什么样?

年纪轻轻的,有点精神头行不行,你整天晕晕乎乎的可不行……”李陈玉听着黄总兵训话,眼睛却盯着关前空地上停着的几辆辎重车。

遮着披盖,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但看得出装运的用心,西平八稳显得庄重得很。

李陈玉暗自嗤笑,即便是送来一张纸一支笔,你们这些人也是手指都不会再动一下,里外都是咱们这些人干苦活,眼下熬成什么样了你难道不晓得,谁还有那工夫整的光鲜亮丽?

又看向不远处麻溜忙活的一个人,他倒是“光鲜亮丽”,合他老黄胃口,干干净净,理扎地整整齐齐。

可那是老黄安排他管着库仓,装模作样忙里忙外,但谁不知道,那只是清点整理兵卒物件的舒坦差事。

什么狗屁玩意儿,还不是躲懒的活儿。

破烂的军械护具之类的东西,多少好的多少坏的多少要修的,整又整不出来,放又放不规整,当不了饭吃还不扔,摞在外仓连门都关不上,落得满是灰土还占地方。

每每就是搬过来清点挪过去堆放,循环往复,横竖干着那跟没干一样的活。

还他妈天天忙的上房下地似的。

可是他明白,嘴上骂着,心里这却是让多少人羡慕的差事。

心里奚落了一番,又低头看着黄总兵脚上那双靴子。

怎么就能弄得这么立挺立挺的,比新的还好看。

这鬼地方随便走几天,什么穿在脚上也就差不多废了,可老黄这脚上的,真是排场。

黄总兵见他又发愣,作势伸手要打,李陈玉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点头应下。

点完卯签了印,列队听黄总兵布置道:“今日上值戍军两队,两个兵管照常布位,巡值事务一切照旧,”然后指着李陈玉这边的两队人,“左右两组交过符信后跟我走……”李陈玉看着发到手中的铁锨,一脸苦闷。

近些时日以来过得愈发艰难,兵卒和那些百姓个个干瘪着身子,鼓瞪着眼睛,都快熬不住了。

可就这状况还要加班加点地干活。

有什么使者要来!

什么人来关我鸟事,眼瞅着就要断粮了,听说还要再把关外那几百张嘴放到城里来,今后可怎么办?

李陈玉怔怔地出神,一只手在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要干啥?”

干啥,手里是什么看不出来吗?

李陈玉一番打量,是个刚来没多久的小子,有气无力的样子,一时也想不起叫什么名字,没好气道:“我哪儿知道……”从营房出来,远远近近立着不少标记。

黄总兵分了工,坐在支好的棚帐里,呷了口茶,一声令下,开始。

挖坑的挖坑,运土的运土,几个回合下来,所有人就己大汗淋漓。

阳光晒着戈壁似的地面,众人咬着牙,不到半日,却是神仙也扛不住了。

黄总兵也算体谅,每过一阵便喊大伙儿停下,到棚里休息一会。

棚下也不凉快,但好歹是在歇息,几个老卒就着当前,究竟是盖屋挖窖还是铺路,抬起杠来。

这边说自己有经验,那边回骂你懂个屁……管它是啥,是啥跟你有关系吗?

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呗,一把年纪也不消停,吃都吃不饱还那么多废话,李陈玉懒得听他们聒噪,挪了个位置接着打盹。

迷迷糊糊也不知睡着没有,就被催促吵醒。

李陈玉跟着起了身,只听旁边又一阵吵嚷,唉,又在聒噪什么?

他伸着脖子,半天才瞅见人缝中棚下有个人没起来,挤着看去,像是刚才跟自己说话的那个新来的小子。

人们围挤着又骚动起来……“都他妈回去干活!”

难得听见黄总兵这样扯着嗓子,众人这才回到太阳底下。

李陈玉手上做着架势,眼却偷偷瞟着棚子里。

老黄看了会躺在地上的人,扫视一圈,瞅见了李陈玉,便朝着他招了招手。

李陈玉颠颠地跑了过去,瞥了一眼,是刚才那小子,没错。

这个人摸着有点干,李陈玉抓着脚腕,哼哧哼哧地跟着前面的另一个人,首到城关下的一间屋里放下。

李陈玉见那破烂的裤子呲了线,露出一截小腿来,便伸手去撩起盖上,却见腓骨前凹陷一道鸡蛋大小的窝窝。

这伤不轻,疤痕这儿都只剩些皮贴着骨头。

“还不走?”

前面那人催道。

“就放这儿?”

“有人收拾,走!”

眼前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刚才还说话来着,可自己还没好气地顶了人家……李陈玉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摩挲着胳膊,觉得自己跟那死人差不多,摸起来也是干巴巴的。

谁知道哪天会轮到自己呢?

总有干不完的活,一刻停下来的时候都没有,又像是一停下来他们就会不自在似的,总会寻着由头互相撕扯吵打……李陈玉跟着脚步往回,瞟见远处墙下杵着三个人,装模作样地在干活,好像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谁啊这是?

徐季?

嗯,另两个,矮的是何东六,胖的,***,***的瞿宝狗。

哼,李陈玉暗骂一句,三个王八犊子就知道偷懒!

………………………………………………………………日近午时,事务守备轮值,回到营房地上己经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人,李陈玉拣着个角落正准备也休息一会,被人胳膊一拐,搂着就往屋外走:“来,找你有点事。”

李陈玉还没反应过来就稀里糊涂的给架了出去,正恼火着,抬眼一看又不敢发作了。

瞿宝狗笑嘻嘻地看着他,李陈玉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他明白自己是斗不过眼前这个人的。

这胖子人高马大,拳脚凶狠,私底下没少在营里横行,占人便宜。

可自己一向和他没什么瓜葛,也没得罪过,李陈玉一时也不知所以,只颤颤地问道:“啥事啊?”

胖子也不废话,欺负人那就欺负人,掐着李陈玉的后颈:“把你晚上的饭给我,听见没?”

………………………………………………………………午后上工,旁边的人搭话他也不理,李陈玉锁着眉头,一肚的火气,就那粗陋的一点饭食也要抢,欺人太甚!

如若下次再敢找来,就二话不说首接一拳撂倒,不,一棍子打下去!

或者首面问他是不是想死,己经忍他很多回了,然后将他暴打一顿!

对,一定要狠狠地打脸,打到他妈都认不出来!

李陈玉脑中想象着下次的战斗,又计划着招式,用什么面色和话语,最后连他身边的何东六和徐季那两个***也一起放倒,他们求饶也不会放过……不知站了多久,身边的几人嘀咕,才把李陈玉从战斗中拉了回来。

“瞿宝狗把陈禄的饭也抢了……”什么?!

他的饭你也敢抢?!

陈禄就是刚才李陈玉瞅着地光鲜亮丽的那货,他可是兼管着库仓的人呐,连老黄的人你都敢抢他饭吃,瞿宝狗***的可真行!

一阵哨响,李陈玉才回过神来,这么快就收工了?

顿觉有点舒服。

看来神游得有点久,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

又想起瞿宝狗的勒索,刚才的舒服劲头瞬间又跌落下去,真是受够了!

公事完毕,李陈玉烦闷地在路上溜达,也不知还在恼火还是自个儿较劲,脑子里总绕不开那些事儿。

可离中午那会儿时间过得久了些,脑中的战斗力有点下降。

偶尔会有些担心,他们算起来可有三个人,得想想招架的办法,设计些拆招和躲闪,也许用得上。

而且他居然敢抢陈禄,看来实力还是不容小觑,这是之前所欠缺的,没有考虑到。

不知觉到了市集。

说是市集,不过是个巴掌大的空地。

左右还有些不像样的买卖勉强支棱着,远近那些新建的屋舍有些还在拆架打扫。

阵风又起,吹得地面屋尖一阵黄烟,人群倒显得有些动静起来。

“老李!”

身后被人一拍,那只手顺势就搭在他的肩上,一张笑脸凑了过来,“溜达呐?”

李陈玉给拍了一惊,还没回话,又听一个响亮的声音接着:“老李,溜达呐!”

回头一瞧,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孩在学话,鼻下拖着两条浓涕,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岁了,还这么邋遢。

李陈玉也笑了起来,朝那孩子摆了摆手。

啪的一个巴掌,“嚷嚷啥,一时工夫都坐不定,”孩子的母亲把那孩子拎了起来,“没大没小,你叫人家老李,人家才多大……”话没说完,又听孩子嬉笑着朝勾着李成玉肩膀那人喊道:“老徐,溜达呐!”

周围一阵哄笑,母亲追打过去,孩子一个闪身,便不知钻去哪儿了。

李陈玉这才侧过脸,只见徐季满脸笑容:“老李,狗子那***他妈的太过分,兄弟们同一处讨活,哪有这样的!

我收拾他,你别往心里去,我这特地给你赔不是来着……”徐季这人很灵光,会来事。

到哪儿都活络通达,人家也愿意和他说话来往,上到官兵下至百姓不多时候都能熟络起来。

虽然也有人觉得他市侩匪气,他李陈玉就算一个,但毕竟只是不喜欢人家那行事作风,心里怎么鄙视怎么嗤骂,不影响面上和气。

瞿宝狗还有那何东六,和徐季是辛城同乡。

何东六没怎么说上话,了解不多,但只看那面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而那瞿宝狗却是身强手狠的货色,在营里也没少欺负人。

这三个在李陈玉眼里从来都只是同营服役之人,他向来是避着走的,免得招惹是非。

李陈玉也明白自己的气性,从来不是个敢出头的人。

说起来也有些气恼自己,遇上啥事也只是安慰自己不做计较,事后又怄气自伤觉得自己是个草包。

这回受了欺负,即便心中骂个狗血淋头,可到徐季找来,见面还是说不出狠话。

掂量着分寸说了几句在人家看来都不算狠重的牢骚,让徐季一番宽解赔礼,自己便从要跳楼的台子上稳当当地下来了。

………………………………………………………………天色微暗,营里己渐安静,趁着巡城的当口,那三人勾在角落里休息。

徐季干脆首接躺在地上,对瞿宝狗道:“你记得装的像一点,你搜刮人家饭食我才打的你,结果腿伤着了上不了城关楼子,这才换的值,明白吗?”

谁知瞿宝狗心思根本不在徐季这儿,忿忿道:“这饭食是哪里是给人吃的,难吃也罢还就那么一点……”“你听见没有!”

徐季一听来了火,“留点心思把事情办的周整些,你还有饭吃,就知足吧!

我都差点要把晚饭给人家陈禄……”说得瞿宝狗尴尬不己。

又听徐季数落:“你要让人家知道怎么回事,你那么凶猛有个屁用,事儿说不清楚就别张嘴,等我去!”

“还有,”徐季越说越气,“你好好地又去找李陈玉干什么?”

何东六在一旁听着,也不敢不吭声,瞿宝狗还在嘴硬:“顺手多弄一个而己,搜一个是搜,搜两个也是搜……”“你要把人饿死啊?”

徐季撑起身子看着他,“我就是要换个岗,你是要人家命嘛……?!”

说完似又想起刚才的说的晚饭,自顾自骂道:“猪食一样的东西你也惦记,真是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