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牡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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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卫生所里飘着消毒水的气味,王二蛋缩在长椅上,看着母亲林秀云和孙叔低声交谈。

女人绾着青布头巾,耳垂上的银坠子随着动作轻晃,在阳光里划出细碎的流光。

"林家妹子,二蛋说的......"孙叔搓着布满老茧的手,目光躲闪地瞥向诊疗室,"真是小梅?

"林秀云没说话,从粗布挎包里摸出个油纸包。

揭开三层油纸,露出块巴掌大的桃木符,朱砂绘制的符文边缘泛着暗红。

她示意孙叔伸手,将桃木符按在他掌心:"今夜子时,带着这个去塘边烧三刀黄纸。

记住,莫回头,莫应答。

"诊疗室的门吱呀开了,老村医摇着头走出来:"铁柱这孩子......"他摘下老花镜擦了擦,"说是溺水,可肺里半口水都没有。

倒是这脖子上的伤......"话音突然顿住,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王二蛋的手,"小娃子,你这手咋伤的?

"所有目光瞬间聚集过来。

王二蛋把手往背后藏了藏,母亲温暖的掌心却覆上他的头顶:"让陈爷爷看看。

"粗糙的手指抚过结痂的伤口,老村医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颤巍巍地掏出放大镜,几乎把脸贴到男孩掌心——那伤口根本不是寻常的擦伤,而是由七道细密齿痕组成的北斗七星。

"七星锁魂咒......"老人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转头看向林秀云,"你是云岭林家的人?

"诊疗室突然陷入死寂。

林秀云揽过儿子肩膀的手紧了紧,银耳坠撞出清脆的响声:"陈叔说笑了,我娘家在三十里铺,祖辈都是种茶的。

"老村医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

他开药单的手抖得厉害,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大团墨渍。

王二蛋仰头望着母亲紧绷的下颌线,突然发现她耳后有道细长的疤痕,在碎发间若隐若现。

那天深夜,王二蛋被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惊醒。

月光从门缝漏进来,在砖地上投下父亲佝偻的影子。

"当年那老道说的话你忘了?

"王建国的烟袋锅在桌角磕得砰砰响,"八岁前莫近水,今天要不是......""所以我才教他画符。

"林秀云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你以为躲着就没事?

七星锁魂印是天生的,那孩子三岁就能看见游魂野鬼。

"烟袋锅突然不响了。

王二蛋屏住呼吸,听见父亲沉重的叹息:"可他才八岁......""云岭林家世代都是阴阳守门人。

"母亲的话让王二蛋浑身发冷,"二蛋出生时,祖祠的命灯亮的是血焰。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搬到青石镇?

"窗外的月光忽然暗了。

王二蛋蹑手蹑脚爬到窗边,看见院墙上蹲着只通体漆黑的猫。

那畜生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里燃着两点鬼火,见他探头,竟像人似的咧嘴笑了。

第二天清晨,王二蛋在书包里发现本泛黄的线装书。

蓝布封皮上用金粉写着《云岭符箓大全》,书页间夹着张字条:"辰时三刻,后山松林。

"晨露未晞,林秀云站在老松树下,发间别着支银簪。

王二蛋注意到簪头雕着振翅的仙鹤,鹤眼里嵌着两粒血红的宝石。

"跪下。

"母亲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等王二蛋跪在铺满松针的地上,林秀云从怀里掏出个鎏金铜盒。

盒盖开启的刹那,山风突然打着旋儿卷起落叶,惊飞满林雀鸟。

盒中红绸上躺着枚青铜指环,戒面刻着繁复的云纹。

林秀云将指环套上儿子右手食指的瞬间,松林深处传来悠长的钟鸣。

王二蛋感觉有股热流顺着指环钻进血管,额头的朱砂痣突突跳动,眼前的空气里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

"这是林家执印人的信物。

"母亲指尖抚过戒面,云纹竟像活过来似的缓缓流动,"从今天起,我教你画真正的符。

"七步外的老松树突然无风自动。

王二蛋眨眼的功夫,树皮下渗出暗红的液体,在树干上汇聚成狰狞的人脸。

他下意识后退,却被母亲按住肩膀:"别怕,这是三十年前吊死在松林里的樵夫。

用我教你的清心咒,看着他眼睛。

"男孩颤巍巍地举起右手。

戒面触到额间朱砂痣的刹那,松涛声里混进了凄厉的哭嚎。

王二蛋看见樵夫扭曲的面孔从树皮里凸出来,焦黑的舌头垂到胸口。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清心咒出口的瞬间,指环迸出青光。

人脸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黑烟消散在晨光里。

林秀云露出欣慰的笑,眼角却闪着水光:"记住,阴阳两界的门己经为你打开。

"放学路上,王二蛋盯着自己的右手发呆。

铁柱脖子上缠着纱布,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早上的事:"你真看见小梅了?

她是不是还穿着那件红肚兜?

孙叔说今晚要给她烧纸船......"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过芦苇塘时,王二蛋突然拽住铁柱。

暮色中的水面飘着层薄雾,隐约可见三只纸船正在打转,船头的白蜡烛明明灭灭。

"乾坤坎离,艮震巽兑。

"他默念母亲教的八卦方位,瞳孔微微收缩——西南坤位的雾气格外浓重,雾里站着个撑红伞的女人。

惨白的伞面上绘着黑色曼陀罗,垂落的青丝间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

铁柱突然指着水面大叫:"二蛋快看!

纸船着火了!

"三只纸船同时腾起幽蓝的火焰,火苗窜起三尺高却不曾烧毁船体。

王二蛋的指环开始发烫,他看见红伞女人抬起枯骨般的手,指甲缝里塞满水藻。

燃烧的纸船突然调转方向,朝着他们所在的岸边急速驶来。

"跑!

"王二蛋扯着铁柱往后退。

第一只纸船撞上岸边的瞬间,爆出大团绿莹莹的磷火。

女人发出咯咯的笑声,伞面旋转着升上半空,露出腐烂的半边脸。

铁柱己经吓傻了,裤脚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王二蛋咬破舌尖,混着血水在空中画出敕令符。

指环青光大盛的刹那,红伞女人发出痛苦的嘶吼,化作黑雾遁入水中。

燃烧的纸船渐渐沉没,水面浮起大串气泡,咕嘟咕嘟像是谁在水底说话。

当晚,王二蛋发起了高烧。

昏沉中他看见无数黑影在房间里游荡,额头的朱砂痣烫得像块火炭。

母亲坐在床头念诵《度人经》,发间的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后半夜暴雨突至,他在雷声中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还有老道沙哑的叹息:"劫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