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绾着青布头巾,耳垂上的银坠子随着动作轻晃,在阳光里划出细碎的流光。
"林家妹子,二蛋说的......"孙叔搓着布满老茧的手,目光躲闪地瞥向诊疗室,"真是小梅?
"林秀云没说话,从粗布挎包里摸出个油纸包。
揭开三层油纸,露出块巴掌大的桃木符,朱砂绘制的符文边缘泛着暗红。
她示意孙叔伸手,将桃木符按在他掌心:"今夜子时,带着这个去塘边烧三刀黄纸。
记住,莫回头,莫应答。
"诊疗室的门吱呀开了,老村医摇着头走出来:"铁柱这孩子......"他摘下老花镜擦了擦,"说是溺水,可肺里半口水都没有。
倒是这脖子上的伤......"话音突然顿住,老人浑浊的眼睛盯着王二蛋的手,"小娃子,你这手咋伤的?
"所有目光瞬间聚集过来。
王二蛋把手往背后藏了藏,母亲温暖的掌心却覆上他的头顶:"让陈爷爷看看。
"粗糙的手指抚过结痂的伤口,老村医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颤巍巍地掏出放大镜,几乎把脸贴到男孩掌心——那伤口根本不是寻常的擦伤,而是由七道细密齿痕组成的北斗七星。
"七星锁魂咒......"老人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转头看向林秀云,"你是云岭林家的人?
"诊疗室突然陷入死寂。
林秀云揽过儿子肩膀的手紧了紧,银耳坠撞出清脆的响声:"陈叔说笑了,我娘家在三十里铺,祖辈都是种茶的。
"老村医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
他开药单的手抖得厉害,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大团墨渍。
王二蛋仰头望着母亲紧绷的下颌线,突然发现她耳后有道细长的疤痕,在碎发间若隐若现。
那天深夜,王二蛋被刻意压低的争执声惊醒。
月光从门缝漏进来,在砖地上投下父亲佝偻的影子。
"当年那老道说的话你忘了?
"王建国的烟袋锅在桌角磕得砰砰响,"八岁前莫近水,今天要不是......""所以我才教他画符。
"林秀云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你以为躲着就没事?
七星锁魂印是天生的,那孩子三岁就能看见游魂野鬼。
"烟袋锅突然不响了。
王二蛋屏住呼吸,听见父亲沉重的叹息:"可他才八岁......""云岭林家世代都是阴阳守门人。
"母亲的话让王二蛋浑身发冷,"二蛋出生时,祖祠的命灯亮的是血焰。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搬到青石镇?
"窗外的月光忽然暗了。
王二蛋蹑手蹑脚爬到窗边,看见院墙上蹲着只通体漆黑的猫。
那畜生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里燃着两点鬼火,见他探头,竟像人似的咧嘴笑了。
第二天清晨,王二蛋在书包里发现本泛黄的线装书。
蓝布封皮上用金粉写着《云岭符箓大全》,书页间夹着张字条:"辰时三刻,后山松林。
"晨露未晞,林秀云站在老松树下,发间别着支银簪。
王二蛋注意到簪头雕着振翅的仙鹤,鹤眼里嵌着两粒血红的宝石。
"跪下。
"母亲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等王二蛋跪在铺满松针的地上,林秀云从怀里掏出个鎏金铜盒。
盒盖开启的刹那,山风突然打着旋儿卷起落叶,惊飞满林雀鸟。
盒中红绸上躺着枚青铜指环,戒面刻着繁复的云纹。
林秀云将指环套上儿子右手食指的瞬间,松林深处传来悠长的钟鸣。
王二蛋感觉有股热流顺着指环钻进血管,额头的朱砂痣突突跳动,眼前的空气里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
"这是林家执印人的信物。
"母亲指尖抚过戒面,云纹竟像活过来似的缓缓流动,"从今天起,我教你画真正的符。
"七步外的老松树突然无风自动。
王二蛋眨眼的功夫,树皮下渗出暗红的液体,在树干上汇聚成狰狞的人脸。
他下意识后退,却被母亲按住肩膀:"别怕,这是三十年前吊死在松林里的樵夫。
用我教你的清心咒,看着他眼睛。
"男孩颤巍巍地举起右手。
戒面触到额间朱砂痣的刹那,松涛声里混进了凄厉的哭嚎。
王二蛋看见樵夫扭曲的面孔从树皮里凸出来,焦黑的舌头垂到胸口。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清心咒出口的瞬间,指环迸出青光。
人脸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黑烟消散在晨光里。
林秀云露出欣慰的笑,眼角却闪着水光:"记住,阴阳两界的门己经为你打开。
"放学路上,王二蛋盯着自己的右手发呆。
铁柱脖子上缠着纱布,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早上的事:"你真看见小梅了?
她是不是还穿着那件红肚兜?
孙叔说今晚要给她烧纸船......"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过芦苇塘时,王二蛋突然拽住铁柱。
暮色中的水面飘着层薄雾,隐约可见三只纸船正在打转,船头的白蜡烛明明灭灭。
"乾坤坎离,艮震巽兑。
"他默念母亲教的八卦方位,瞳孔微微收缩——西南坤位的雾气格外浓重,雾里站着个撑红伞的女人。
惨白的伞面上绘着黑色曼陀罗,垂落的青丝间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
铁柱突然指着水面大叫:"二蛋快看!
纸船着火了!
"三只纸船同时腾起幽蓝的火焰,火苗窜起三尺高却不曾烧毁船体。
王二蛋的指环开始发烫,他看见红伞女人抬起枯骨般的手,指甲缝里塞满水藻。
燃烧的纸船突然调转方向,朝着他们所在的岸边急速驶来。
"跑!
"王二蛋扯着铁柱往后退。
第一只纸船撞上岸边的瞬间,爆出大团绿莹莹的磷火。
女人发出咯咯的笑声,伞面旋转着升上半空,露出腐烂的半边脸。
铁柱己经吓傻了,裤脚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王二蛋咬破舌尖,混着血水在空中画出敕令符。
指环青光大盛的刹那,红伞女人发出痛苦的嘶吼,化作黑雾遁入水中。
燃烧的纸船渐渐沉没,水面浮起大串气泡,咕嘟咕嘟像是谁在水底说话。
当晚,王二蛋发起了高烧。
昏沉中他看见无数黑影在房间里游荡,额头的朱砂痣烫得像块火炭。
母亲坐在床头念诵《度人经》,发间的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后半夜暴雨突至,他在雷声中听见铁链拖地的声响,还有老道沙哑的叹息:"劫数啊......"